燕意白没有多想,飞快拨了燕茂声的电话。
但第一次第二次都没打通,直到第三次拨过去后,燕茂声才终于接通了燕意白的电话,不耐烦道:“什么事?快说!”
在接通过程的漫长等待中,燕意白已经下意识察觉到,父亲似乎慢慢开始对他变得懈怠起来——至少在最近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父亲从没来电问过他好不好,也再没有主动问他是不是缺了什么,要不要出门买辆车度个假或者开个派对邀请好友来燕家玩一玩……这些近乎殷勤的关怀,都没有了。
但到底多年习惯还在,燕意白并没有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还将这时的燕茂声当成了以前那个对他有求必应的三好父亲,直接了当地说道:“爸,我看到哥了,你不准备管管他吗?”
燕茂声:“你看到谁?”
“是爸您的亲儿子,周冽风啊。”燕意白的声音像是带着委屈失落,道,“在您去找他的那一天,哥从租房跑掉了……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这些天我也一直有在偷偷努力找他,想告诉他我完全没有想过要抢走他的家,可是——”
燕茂声不耐烦打断:“说重点!”
燕意白的茶言茶语一噎,越发觉得事情不对了。
——要知道,这一世的燕茂声,可从没对他这样说过话!
特别是在他拿住季雪宸这张牌后,燕茂声对他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怕讨好不了他,搭不上季家的这条大船,哪里曾像现在这样暴躁过?!
这一刻,燕意白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第一世,回到了那个所有人都视他为垃圾的悲惨一生。
燕意白心中情绪激烈翻涌起来,说的话也变得有些生硬了:“今天我跟项君去沈家的时候,看到了周冽风。”这会儿他也不叫哥了,干脆说道,“他搭上了沈家继承人,跟沈辞镜订婚了,项家很不高兴。”
燕意白在这里偷偷耍了个心眼。
燕意白知道,如果周冽风搭上了沈家,燕茂声一定非常高兴,想要把周冽风认回来,并千方百计地去讨好周冽风,就像曾经讨好他燕意白一样。
可燕意白又怎么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燕意白在这里偷换了概念,说周冽风虽然搭上了沈家,但这样的做法却又得罪了项家。如今的沈家是日暮西山,项家却与季家一样如日中天,燕茂声哪怕兴奋于周冽风搭上沈家,却更害怕周冽风会得罪项家!
所以事情如果发展得好,燕茂声就会摄于项家的势力,把周冽风强行带回燕家后,按着周冽风给项家给项君低头认错——这样的一幕,燕意白只要稍稍想想就激动不已。
但如果燕茂声实在胆小怕事,怎么都不愿得罪沈家,燕意白也不介意,因为燕意白会强行暴露周冽风的身份,再令季雪宸施压,让燕茂声一定要在人前于周冽风和利益二选一——那么到时候燕茂声会怎么做,燕意白用脚趾头也想得到。
而到了那时,被养父母抛弃又被亲生父母嫌弃的周冽风,还有什么脸在人前摆出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样想着,燕意白几乎要迫不及待了!
可燕意白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他的计划在最开始的地方就折戟沉沙,因为燕茂声的反应不在他的任何预测之中。
“哦,这样啊,随便他。”燕茂声冷漠说着,“我很忙,你还有别的事?”
燕意白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爸,爸你是不是没听清?”燕意白急急说道,“我是说周冽风——哥,我是说哥哥他现在就在沈家,跟沈家继承人订婚了!而且今天我还跟项君和沈二叔一块儿去了沈家,但哥哥他好像不是很礼貌,让项君和沈二叔都很生气……”
燕意白还要再添油加醋,但燕茂声已经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要再跟我说!”
燕意白愣愣看着手机通话结束的画面,久久回不过神来。
到了现在,哪怕燕意白想要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燕茂声变了。
燕家发生了某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重要到足以改变燕茂声对他的态度!
但那件事是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意白攥紧了手机,心脏慌张狂跳的声音几乎震痛了他的耳膜。
而另一头。
挂断了电话的燕茂声很快回到屋子里,一扫面上的不耐和冷酷,谦虚地坐在客厅沙发的一角,安静听着自己父亲与季家宗老之一季宏放的对话。
经过过去一个月的费心筹谋,燕家父子终于搭上了季宏放这条线。
如今的五大家族,因为其传承久远的缘故,很多事都是遵循古礼古制的,比如说家族继承,比如说宗族宗法。
别看现在大面上似乎是进入了法治社会,但对于季家来说,宗法才是最大的。
若宗族族长说要剥夺某个人的继承权,那么哪怕那人父母遗嘱上写的是他的名字,他也没资格继承;而宗族族长说谁伤风败俗,不能留在季家,那么那族长虽然不能像古时那样把人浸猪笼沉塘,却也能把人驱逐出去家门,叫人净身出户,而如果那人的父母有异议,那么那对父母也得留下一切,一块儿离开季家,甚至承受日后可能来自季家的打压。
一言以蔽之,季家并不是一“家”,而是一“族”,而季家家主就是宗族族长,是季家的土皇帝。
曾经的燕家父子对此十分鄙夷,就像是文明自诩的现代人看到封建社会的老顽固一样,虽然季家家大业大,但他们心中也有一种微妙的高傲感。
但如今,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季家会成为自己的东西,而那个站在一言堂内的土皇帝将会是自己,燕家父子又飘飘然了起来。
有些人憎恨鄙视某些东西,并不是真的憎恶它,也不是真的觉得它不好,而是憎恶得到它的人不是自己。燕家父子正是如此。
不过燕家父子当然也不会直接冲到季家家主及族长季简清面前,呵斥对方抢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而是懂得曲线救国,去向与季简清很不对付的宗老季宏放求助。
是,季简清是季家的家主,也是宗族的族长,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得当真是个季家人!
于是燕家父子小心筹谋,不敢叫季简清得到半点风声察觉出半点不对,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后,才终于以不经意的姿态接触到了宗老季宏放,而后就带着亲缘鉴定上门来了。
燕家父子搞不到季家祖辈的骨头去鉴定亲子关系,但却搞得到燕秋池的,所以燕家父子如今带给季宏放看的鉴定报告正是季简清和燕家姑奶奶燕秋池的亲缘鉴定,而在这一份鉴定上写得清清楚楚,季简清和燕家姑奶奶燕秋池是旁系血亲,也就是说极可能是兄妹关系!
于是,在拿起报告一翻后,原本对燕家父子冷淡以待的季宏放眼睛一亮,态度也变得热络了一些。
燕家父子乘热打铁,说了六十多年前那个抱错的故事,也说了燕家姑奶奶燕秋池闹事后又揠旗息鼓的诡异态度,最后,燕老爷子燕闻亭唏嘘道:“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老了,再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想落叶归根,好好过完最后的这一段日子,再多一些的,就是希望子辈能够过得稍稍好一些了……季老弟,我托大叫你一声老弟,我与你一见如故,觉得你为人刚正不阿,让我感到特别亲近,所以才会厚脸皮找上你的门、托你为我转圜此事。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等到我认祖归宗后,必定感念你的恩情,毕竟我一直都觉得,以季老弟你的能力,只做一个区区宗老,实在是太过屈才了!”
燕老爷子的这番话说得很有深意,叫季宏放的态度又亲切了几分。
不过保险起见,季宏放还要再次确定一遍。
“老哥,你应该不介意我再做一遍鉴定吧?”
“不介意,应该的,应该的。”
“那么在这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就委屈你再在燕家多停留一段时间了……等到最后的结果出来后,我季宏放一定为老哥你这么多年来的委屈讨个公道!”
客厅中,几人相视一笑,就像是亲密的一家人。
而在燕家里,越想越觉得不对的燕意白心中忐忑,本想要拨季雪宸的电话,让他来到燕家向燕茂声好好施压,叫燕茂声别忘了现在燕家的全部依仗都是他燕意白,可转念想想,燕意白又觉得这太过露骨,一个不小心就会在季雪宸面前破坏自己不争不抢淡雅如菊的人设。
所以最后,当燕茂声终于从季宏放处回来时,满心畅想着日后荣华富贵生活的他耳畔蓦然闯入一个不悦的声音。
“燕茂声,你跑哪儿浪去了?怎么把意白着孩子一个人留在家?你知道他有多害怕吗?!”
燕茂声意气风发的神色一僵,定睛一看,发现此刻坐在沙发上的一个是他的“好儿子”燕意白,一个是在燕老爷子曝出血脉不详后就明晃晃对他看不上眼的“好妻子”文月。
这一刻,燕意白低头坐在文月身后,看燕茂声的神态欲言又止,一副不知如何劝阻吵架的父母的乖孩子模样。
而文月则是对燕茂声冷眼以待,脸上轻蔑的神色几乎不加掩饰:“燕茂声,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听意白说你是不是刚刚还在电话里吼了他?你这是在干什么?别忘了,你燕家的那些问题,还是意白这孩子求着雪宸,让雪宸费心费力帮你转圜的,结果你就这样对意白?就这么等不及要过河拆桥了?还是你骨子里的劣根性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发作?”
“季雪宸”,“骨子里的劣根性”,还有明里暗里的“没了季雪宸扶持你燕茂声什么都不是”的暗示,让燕茂声心中鬼火狂冒。
他怒气上头,大声呵斥:“闭嘴!”
“闭什么嘴?!好啊,你燕茂声竟敢这么跟我说话?!”文月有了燕意白撑腰,就等于有了季雪宸撑腰,这会儿面对燕茂声也半点不在怕的,疾言厉色地骂了回去,“你自己犯的错,别人连说一句都不行了?!你燕茂声难道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燕茂声额上青筋贲露,面对文月的咄咄逼人,本还打算避其锋芒的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怒喝出声:“是!我燕茂声现在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好歹还是个人,而你呢?你文月算什么?你好歹也是个长辈,是燕意白名义上的妈,结果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去舔燕意白的脚,怎么,当狗的感觉就这么好吗?还是你以为你把燕意白舔舒服了,季雪宸就会给你施舍点好骨头?!”
文月脸色骤然青红,被这刻薄到极点的话气得几乎晕倒:“燕茂声?!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燕意白这会儿也被刺得心惊肉跳,扶着摇摇欲坠的文月,谴责地看着燕茂声:“爸,我知道你可能在外头遇到了点不太好的事,心情不好,可你也不能无缘无故向妈发脾气啊!妈是无辜的,她只是疼爱我而已,爸你这样说她,妈得多伤心啊!”
燕茂声冷笑一声,阴郁地看了燕意白一眼,阴阳怪气道:“你这些年来,仗着有个季雪宸给你撑腰,是不把我这个当爸的放在心上了……没关系,我不介意,毕竟你们能蹦跶的日子,也不长了。”
燕意白心中预感越发不妙:“爸,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燕茂声冷笑连连,径自上楼:“抓紧最后的这段时间,好好享受吧!季雪宸?季家继承人?呵!”
燕意白被燕茂声笑得越发心惊胆战。
在安抚好文月后,燕意白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悄悄给季雪宸发了消息。
“雪宸,你在吗?睡了吗?”
“抱歉我不该这种时间打扰你的,可是我爸刚刚回来,跟妈吵得厉害,我听得心里实在难过极了,怎么都睡不着,所以忍不住打扰你了……”
“雪宸,雪宸我真的好难过,我真的好想帮助我爸妈和好,可是我又不懂那些外头的事……对了,雪宸,你消息灵通,你知道我爸最近到底在外头遇上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