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酒下肚,宗室们的反应各不相同。赵佖和弟弟们一盏下肚,都醉了。
赵煦本来也想喝一点,尝尝借酒浇愁的滋味,但他咯血的病得戒酒。
太皇太后也不让他喝酒,恐怕酒能扰乱性情,把性情变坏了。才十一岁的小孩子,不能喝酒,他弟弟不用承担天下,随便喝,不聪明、性情懒惰贪玩也不要紧。
林玄礼也醉了,思量自己到这里,将近四年时间,不仅一事无成,还要装小孩,连日记也不能写,知心话也没人可说,不敢说。就算是朝夕相处的保母,也是性格稳重——她不会轻易冒险或被我差遣做事。整日捆在后宫囹圄之中,身体上得慢慢成长才能开始习武,心理么,也只好自己和自己说话,每天睡觉前坚持重温兵法。实不相瞒,感觉像坐牢,等到十二三岁就可以出狱了。
眼前不知不觉有些模糊,想到自己毫无价值身为剥削阶级,创造了一些工作岗位,除此之外完全是蛀虫。说句中二的,现在和他人之间的羁绊比较单薄,只有接受没有付出,只有游乐没有学习。
鼻尖飘过一阵胡椒和炒肉的香气,这种味道和现在身上的檀香味,很像工作的地方。以前下了班之后,在经理姐姐的主持下,全部员工都会在餐馆前面,整整齐齐,体体面面的吃一顿工作餐。一瞬间似乎回到那快乐时光,情不自禁的拍案而歌:“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小孩子的声音本来就尖细嗓门又大,他唱的慢,尽量找准音律,多高的音都能上去。外表看似是个小孩子,内心的情感却是个成年人,非常充沛。
官家赵煦还没放下的心又往上一提:范仲淹,一个新党——虽然他是仁宗时期的人,但他的道德准则,他改革时那种急躁的态度,时常被当做反面教材。
哦,党争不会牵扯到郡王,也没有人会把一个三四岁小孩念的诗往深了想。
向太后:“哈哈哈哈他才几岁,哪来的愁肠?哈哈哈。不是诸宫调,怪声怪气,倒是好听。”
满场都笑,林玄礼不急不缓也唱完了一首歌,靠着椅子歪歪斜斜的也乐。
太皇太后想起范仲淹,想起自己见过的公爹仁宗、丈夫英宗、儿子神宗三代君王,又想起几次改革带来的社会动荡,还有导致儿子去世的永乐城大败。
王安石改革,在朝中兴风作浪,令天下官吏士绅不安,贬谪大批旧臣,提拔亲信弟子,大多算不上贤臣。用错了人,五路伐夏时就不尽如人意,沈括提议修筑永乐城作为军事基地,这些事虽然令汴梁城内外紧张不安,倒还好,只是王安石着实没有识人之明,徐禧投其所好,凭借几封偏激的上书,比纸上谈兵还不如,博得了顼儿的欢心……结果哀家去亲征都能比他做得好一百倍!坐视西夏每日增兵,就是不出兵,直到被三十万人围困,
十几万军民疲饿而死,只逃出来数人,临死前撕衣血书上奏皇帝。‘臣死无所恨,惟愿官家勿轻此敌。’‘臣千苦万苦也!’。
当夜赵顼看完战报之后在寝室里走了一夜,次日朝会时嚎啕大哭,哭的满朝文武不敢抬头发声,他难道不知道这是他用人用错了?
归根结底,还是王安石举荐的人甚不贤良。皇帝为此意志消沉,未几年升仙去了。
想到这里,越发担心孙儿重蹈覆辙,王安石这些人急于改革急功近利,又总想着打仗,凡事不求稳,分明是穷兵黩武,偏说什么重振大宋威严。真个是好梦留人睡。赢了固然是掏空国库,勉强欢喜。一旦输了,哪里是岁币能解决的呢,亡国亡族的危险都在眼前。“煦儿,佶儿还未开蒙,这词是你教他的么?”
赵煦正在挖樱桃果酱馅儿吃,赶紧摇头:“娘娘,不是我。我每日学习经史律法,还不曾学到诗词。范文正的词,范先生提过几句,辞赋说起的次数更多。”
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就是他的老师之一。
太皇太后再三告诫:“不要让自己身陷险境,年轻人切忌急躁。”
唱完歌之后,似乎窗外有一阵冷风飘进来,刚刚好飘在身上。林玄礼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在国家级宴会上喝醉了耍酒疯。日哦,真是酒后容易乱来,多亏我没蹦起来打一套拳。继续借酒装疯,嘟嘟嘴:“我想学弹琴。我还想学相扑和蹴鞠。好想长大啊。娘娘”
醉眼朦胧的从太师椅上往下爬,以高中三年校队前锋的技术完美假摔,趴在地上迷茫的抬头。
全场都笑得要死,有两个亲叔叔,在神宗爸爸死后想和哲宗老哥抢皇位,被高太后勒令禁止入宫,郁郁至今,现在也笑到呛住。端着酒杯过来:“好侄儿,再喝一杯。再唱一曲。”
“颢儿别闹!”太皇太后呵止:“带佶儿去东阁里醒酒,歇一会再抱回去。”
……
次日在自己屋里醒过来,先被保母灌了一碗酸酸甜甜的秋梨葛根汤。
保母:“我日夜跟着郎君,还有不知道的事呢。只教你认了几个字,平时看你翻翻诗词集,竟然自己谱了曲。五岁贯《论语》,七岁贯《春秋》的神童也有几位。晏同叔七岁能做文章,十一岁中童子试,郎君也不差多少。”
她一贯没什么表情,沉稳可靠。
林玄礼知道自己不是天才,觉得她有点阴阳怪气:“么么,你别生气嘛。我是不是惹了祸?酒量变大之前不喝酒了。”
“小孩子话,不喝酒怎知酒量如何。”保母低声说:“昨日下午发生了一些事。朱娘娘犯了错,被太皇太后申斥。苍天保佑,她们都不曾迁怒你。向娘娘刚派人送来一张先帝用过的仲尼琴,还叫宫中会弹琴的女官来教你。官家送了彩凤鸣岐唐琴,鼎鼎大名呢。”
林玄礼惊诧道:“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真是我身边的包打听啊。我真不愧是男主角,身边有自带的情报部门。
跟着女官伸出小胖手,蹦蹦蹦,当当当的学了几天古琴。
除了手指抽筋且不听使唤之外别没什么大问题,一点古琴应该有的声音都没搞出来。但女官弹奏起来真是悦耳动听,清幽欢快。
“好琴!好曲子!好先生!可惜学生不好。”
女官抿嘴一笑:“十一郎真诙谐。先从勾挑练起,练习五天,再增加一种指法,慢慢学。”
没两天又听说太皇太后的侄子在宫外听说她把皇帝生母骂哭,进宫来劝她要给自己留后路,又被骂走。
哦,原来这事儿谁都知道啊。
过了俩月来到新年,古琴学的略有成效,连十个指头都变得敏捷多了。
屋外大学,穿着狐裘、屋里焚着银丝炭,凭栏眺望熟悉的雾霾,树枝上的雪,空气中有种烧木头的味道,一瞬间梦回现代。汴梁城百万居民,家家都要生火做饭,有点余财的人家还要烤火取暖,穷人家烧些麦秸、高粱根,有些人家用的是石炭更暖烟雾也更大。
保母感慨:“以往上元夜都要扎花树彩楼,各色花灯,怕是有三五百种,往年我抱你去看过。今年一切从简,只有些灯笼。”
林玄礼当然记得,那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比起傻叉网红景点用灯带糊满一切更璀璨,竹篾和油纸的灯笼精致细腻,还有小机关,猫尾巴、狮子的头、云上的仙女都能前后晃动。回忆了一会:“我给你弹一只曲子。”
保母:我每天都听你跑调且弹错的琴曲。“好啊。”
林玄礼拿出了自己上辈子最拿手的一只曲子——圣诞歌之叮叮当。
钢琴就会这个,没学过古琴,但自己心里打谱,弹出来果然不差多少。
虽然保母端庄持重的脸上露出了不欣赏的迷茫,但感觉还不错。
[我们这些艺术家,注定是不被理解的。]
[犯罪就是艺术!]
皇帝过年比较忙,大宴群臣、拜谒太庙等诸事忙完之后,还有五天休息。
长高一点还是胖滚滚的弟弟准时出现在门口:“六哥六哥~娘娘说现在能找你玩啦~”
赵煦欣然点头:“可以啦,能歇五天。这天寒地冻,有什么可玩呢?”同母弟弟们虽然可爱,但聊天时感觉比佶儿笨一点。
林玄礼看他屋里的清供也是水仙和松枝:“我会做肉饼了,六哥来尝尝么?”
“啊?哈哈哈,你才多大点儿,我妹妹们还没学着烹饪呢,怎么就让你做东西吃?进来。”
[好嘞,男校夜谈会。]
小小的大氅一扔,靴子蹬掉,滚进六哥的被子里。
赵煦歪在枕头上实在不想准时起床:“都说君子远庖厨,你是个小人儿,就让你进去?”
林玄礼卖弄智商:“我想玩面团,她们不让,我就叫她们去挖泥巴给我玩,嬷嬷就拿了面团给我。可好吃了!”
“好哇,都会用兵法了。下午去尝尝,你起的多早?我还没起呢,你就来了。”
闲聊了没一刻钟,太皇太后就派人来询问:“官家还没起,是身上不适么?”
赵煦和弟弟对了一个眼神。
林玄礼一把抱住这个还没到十二的小男孩:“我要六哥陪我躺着说话。”
赵煦装模作样义正言辞的说:“不要赖床不起,一日之计在于晨。”
林玄礼满脸诚恳:“六哥,现在起来也只是换套衣服换个地方躺着。”
赵煦一动不动:“放我起来,我要读书,我要练字。”
“官家歇一歇吧,不差这片刻时光。”女官走后,俩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煦:哈哈哈哈爽,可惜把弟弟教的会撒谎了,哎,这不好。帮着官家撒谎骗人,不劝官家勤政,这是奸臣会做的事。他懂什么,都是我喜欢的,把他教坏了。
林玄礼:挺实诚一个少言寡语的皇帝,历史上小时候只是不吭声沉默以对,被我教的都会演戏了。
赵煦虽然因为年幼没有话语权,但每天旁听,什么都没落下,对官员的起落任免悉知:“两个月前苏轼被召回京城,前些天到了,你喜欢他,我去和娘娘说,让他做你的先生好不好?”
“好好好!”林玄礼大喜过望,东坡居士乐天派,又是个美食家,好家伙简直是世界上另一个我!激动的抱住的哥哥吧唧吧唧亲了两口:“你太好了!我和苏东坡在一起,一定能研究很多美食。”
赵煦:???这不是个文豪吗?你倆要在一起炖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