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王繁英念完十一郎约架的信,不禁沉思他突然说这样的话是什么缘故,这句话出自王安石的《伤仲永》,感慨的正是具有天赋的人不好好学习就浪费掉了。可能性如下:第一是他到了生长发育的时候,性情上有些变化,灵魂受到身体的控制,只想挑衅强者来证明自己,但他不可能这么莽撞。第二是他感慨他自己没好好学习,浪费时间。
他的确浪费了很多时间。自己身边眼前总有几个女仆,很多私密的事都不能做,譬如手工制作一把弩,有钱有木料,但不好在人前制作这种东西。自己一些机密事只能用隐语写下来,异样的文字不能使用,手稿有被翻动的痕迹,即便是神人梦授玄机,也挡不住爹妈偷翻手稿日记,看书时也不能往书上批注。自己又不会烹饪,所学的东西没有一个能拿出来做生意搞钱,只能拿去买土地。
林玄礼正在埋头画图,从白天画到晚上。
他这些年都想促进一下科技发展,但自己懂的不多,除了烧瓷器、炼钢、制肥皂和制作玻璃之外,就不会什么。但是吧,香胰子现在就差个色素,烧更精美纤薄的骨瓷和制作玻璃只会加大砍伐森林和穷奢极欲,穷奢极欲又会引发盘剥百姓——毕竟土豪劣绅的钱不是白来的,来自于百姓。
炼钢这个事儿呢,需要煤炭、炼钢炉和足够的鼓风,这个也得等足够强壮之后亲自下沉到车间抓生产安全,三个高中同学死于炼钢厂和化工厂的事故。
思来想去,猛然间想起一件最经典、最重要、堪称一切机械科技源头的物品——车床!冲床!可以说重工业真正开始振兴,就是由车床开始的!即便古代在秦朝时就有流水线作业,棘轮和异常精确的手工艺,现在也有很多新的科技技术,但精确的批量生产才是工业。
现在如果能搞出车床,应该能对武器装备方面有一定提高。甲片是打造的,需要冲床,但兵器和羽箭批量生产时可以用车床来解决。先别管能源从哪来。数控机床和3d打印那种高端玩意不敢想,最普通的老式机床就可以,需要用一端或两端卡住物料,不断旋转,然后切削出自己所需要的零件,不论是什么样的长短大小,都能做出来,非常好用!
努力画图。
一边回忆车床的设计原理,一边想发电原理……
如果高中物理老师也穿越过来多好。
保母在旁边劝解:“别人是三心二意,你是都想精通,可这学习的事儿急不得,你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突然着急,熬到深更半夜又有什么用呢?”
“几更天了?”
“快到二更了,你睡吧,你不睡我也不能休息。”
林玄礼打着哈气,搁下笔,拿玉镇纸压住文稿:“明天再接着弄。嬷嬷你今晚上陪陪我吧,给我讲讲宫里最近的热闹。”
保母倒是知道了很多热闹的事,譬如孟皇后因为失宠暗恨产下的不是男孩子,官家又临幸了几名御侍,两宫太后上了岁数有谦有让的都柔和起来了,孟皇后自己不争,让侍女去骂她。讲了一会。这虽然是些妇人的事,但她觉得小郎君应该知道点,将来用得上。
林玄礼疑惑道:“刘氏当了这么多年的御侍,六哥怎么不给她封号呢?”在宫斗里好像不是这样。
“你忘了么,御侍能和官家朝夕相处,书房也能去奉茶添香磨墨,寝室也能常驻,形影不离也合理。等到成了后宫嫔妃,哪里还有这么自由。官家贪欢,刘氏好色,两人如胶似漆一刻也分离不开。和与官家长相厮守比起来,内命妇的品阶算什么。她将来兴许是第二个林婕妤。快睡吧,”
一连画了三天,也逃学三天,啥也没搞出来,决定去找苏颂探讨一下——不行,苏颂因为老太夫人去世辞官回老家守孝去了。
有些烦闷,先去找王繁英打一架。
林玄礼自诩自己又高又壮,一看就是猛将身材,奈何小豪猪长得也很大只,现在一点体重上的优势都没有。自己虽然打遍汴京城无敌手,在豪猪王手里也就是个任凭她摔来摔去的破沙袋。
瘫在地上还要叫嚣:“虽然你说是不教我,哼,但只要挨揍的次数足够多,我就学到你的本事了。”
王繁英坐在旁边满脸无语:要不然呢?你是郡王,你能拜我为师吗?你的用处不在这儿。
林玄礼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浑身都疼就脸上没受伤,洋洋得意,抓茶盘旁边的寒具(撒子):“哥们最近准备干一件大事!你帮我想想,有没有什么纰漏。”没碰火器,应该没什么事。也可以为了安全——我就说这个车床实际上是为了切薯塔的。
哦我忘了这年头没有土豆。没有洋葱土豆和辣椒,痛苦。
王繁英:“什么大事?”
“你掐指一算,看能不能算出来。”
王繁英算了半天:“别干,这事对不利。”
“怎么不利?”
“你先告诉我具体细节,我再给你分析。”
“你先说我再告诉你。”
王繁英微微一笑:“镜花水月,有三千大千世界,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继续吃撒子和麻叶。
“曾经有这样一个王,王国中的百姓很容易生下孩子,但婴孩经常虚弱残疾,五个里面能活一两个。王很痛惜,就费尽周折,找到了治愈国人的方法,至于什么方法……你就当是拜佛吧。治好之后剩下的孩子安然无恙,生十个能活九个。你猜十年之后是好是坏?”
“人口膨胀怎么可能是好事呢?要么向外扩张,要么…国土不够人活的。”原本一生十个,剩下俩仨的,人口比例还挺好。这点小问题不叫问题,一家生十个的时候真需要计划生育。
王繁英若有所思:“没错,不得不去开阔荒原。开始漫长的战争。耗费了三十年时间,扫平了周围几个国家,那些因为治好病而活下来的婴孩都死于战火之中。”
林玄礼猛地从毯子上坐起来:“你有点像高娘娘了。不能因为有危险,就不去做。”
我当然知道工业会抢了一些手工艺者的饭碗。
但别的没什么变化,地主剥削农民和资本家剥削工人没有什么区别,现在的童工依然是童工。当然也不指望他们会因工业收入而减少土地兼并,没听说过那个资本家会嫌自己的资产太多而少赚一点留给其他人。
王繁英微微有点不安:“希望你别像神宗皇帝。”
仓促冒进,没认清楚有什么危险,也没选好合适的人才就动手。
天下之大,同党的掣肘、奸猾小人混进党羽中牟利,才是毁了一件事的主要原因。
林玄礼蹭了顿饭并点评了一会,晃晃悠悠去勾栏瓦舍听人闲聊。
听说章惇有意出台一项政策,对天下所有撒谎的人处以五刑。
辽国终于把狮子送到了!再过三天抵达京城。
林玄礼猛地站了起来:“快快快回去。”
策马回宫,到宫门口就得下马,徒步跑回去,兴奋的忘乎所以:“嬷嬷!嬷嬷!听说了吗!六哥答应给我的狮子终于要到了!!”我终于可以撸大猫了!
保母沉静又谨慎的摆手:“小郎君别嚷!快进来,宫里出大事了!”
“什么事?六哥没事吧?”
“前些天朱娘娘教孟娘娘行事应该谨慎,像是去年刚立后那会,和公主姑祖母抢道,和官家的乳母抢道,被苏轼弹劾。这种大不该的事令人诟病,不可再犯。”保母低声说:“那是前几天的事。今天孟娘娘吞针了。”
“(⊙_⊙)啥???”她做过这事儿吗?忘了,想不起来了,就记得这俩娘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皇后和官家生母闹别扭,吞针,这种事尽量往下压了,但是也不要太高兴。
又来了两名美貌的御侍:“官家口谕,大狮子三天后到京城,会令后宫女眷、诸王、朝臣都去观赏,你不要急。”
“好好,有劳两位姐姐。”林玄礼问:“我六哥心情怎么样?”我要去陪他聊聊吗?
“官家心胸宽大并不怪罪皇后,只是有些伤怀,怕吓着小公主。小公主自从出生之后,一向体弱多病。”
“哎,可怜的小侄女。”
……
三天之后,后宫和前朝全体围观。
林玄礼趁机观察号称吞针的孟眉娘,看起来啥事没有。难道她也会用障眼法?
这狮子有点虚胖,肚子肥肥的,在木笼里烦躁的走来走去,脸上头上的鬃毛不那么威武。木笼不大,走一步就到头了。
灵囿里以前有狮子,早就老死了。
辽使说流利的汉话,文绉绉的说了许多兄弟之国、礼仪交往的话,并转达了辽主的敬意。
赵煦彬彬有礼的回复辽主。
林玄礼在旁边站着,等他们聊完,跃跃欲试只想上去摸大狮子。
辽使:“外臣听说过遂宁郡王的名讳,大宋武功最卓绝的郡王,官家的弟弟。”
林玄礼:“一点虚名不足挂齿,只是别人不敢打我。”缓步走到大狮子笼子前面,手扶着笼子,这里的气味很不好,臭臭的,狮子看起来有点三高。
正面看着狮子才觉得非常大,特别大,要不是从小养大的,那是真吓人。笼子是木头的,有人的小臂粗细,缝隙比较大。
狮子突然把爪子整个伸出来。
全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赵煦怕他突然脑子一热和狮子掰手腕玩,其他人怕十一郎虚有其名,被吓坏了,那就给大宋丢人。
林玄礼没敢撸大爪子:“真可爱!拿肉来,拿一根羊腿,我想喂它吃肉。六哥,把狮子给我嘛。”
赵煦这才笑起来:“诸卿当以此为题。”
一时间诗词歌赋横飞,创作出许多颂圣之作。
林玄礼心满意足的拿了一根羊腿,左手拿着羊腿,递到笼子边上,右手做好准备。
狮子把嘴伸到笼子口,努力去咬羊腿。
林玄礼趁机伸手去摸他的鬃毛,轻轻摸了两下。
在满朝文武的惊呼、劝阻和倒吸冷气之中,辽使都惊呼:“不可。”
赵煦依然保持着君王应该有的淡定。
林玄礼把羊腿塞进笼子里,狮子也叼着往里夺,给它啃。
随后赐宴辽使,宴会结束之后,狮子送到灵囿在更大的笼子里养着,辽使送到鸿胪寺休息。
官家:“佶儿跟我来。”
林玄礼开开心心的跟过去:“我吓到辽使了呢~啊狮子真是威武庄严!六哥你生气了吗?我确实有些冒失。我等这狮子等了整整一年啊!”
赵煦依然平和,看到刘清菁拿着鸡毛掸子给帽子掸灰:“你想要那狮子是吧?”
“是啊是啊!”
赵煦本想说直接不给,又不想食言:“你学盐铁论了么?”
“读过一遍。”
“好好学,学好之后拿狮子奖赏你。”距离学好,大概还有十年:“朝廷之中,除了章惇、曾布、蔡卞几人之外,你可以从旁监视其他人,风闻奏事。这四个人不会欺瞒朕,我只担心他们识人不明。你不与官员往来,又不涉及党争,听见什么消息、看到民间有什么隐患都可以上报。”
林玄礼:“六哥,不涉及党争,还喜欢打听消息上报的,这不是苏轼吗?他留在武监讲兵法太可惜了。你用他当御史嘛,他谁都敢骂。”
赵煦挑眉:“先让他弹劾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十一郎身为郡王,当众冒险,戏弄狮子,有失国格。明天御史的奏本递上来,让你一本本的读。”
他竟然说到做到了!
第一次见识到了御史们上纲上线扣帽子的能力。
[国家级丢人?对辽国挑衅?]
[要因此开战??]
……
又过了十多天。
“六哥~我带了夜宵~~”晚上见面怎能不吃点关东煮呢?本来想弄点炸串带过来,可是六哥长得帅不容易,我已经挺胖了,还是给他保持身材吧。
进到寝宫里,关系亲密不用待诏,可以直接进去,屋里清脆甜美的歌声戛然而止。。
进门就看见刘清菁坐在他怀里,俩人都穿着睡衣,赵煦两手搂着她,春风满面,听她唱歌。
“佶儿,你在旁边坐着吧,今儿你的位置被人占了。”
刘清菁笑个不停:“好香啊。”
林玄礼目不斜视:“六哥,刘姐姐。吃夜宵吗。”她太娇媚可爱了!现在也就十六七岁吧,长得又白又媚,风情万种,个子高还苗条,又能歌善舞。啧。说起来六哥身边的御侍们,颜值都太高了。
赵煦对弟弟不见外,也不装样子,依然搂着小美人:“正好饿了。”
刘清菁娇哼道:“我可不敢吃夜宵。”
其实大晚上吃肉不会胖,但是她不知道。
现在已是深秋,提盒下层有小炉子持续保温,小砂锅端上桌来,搁在竹编的防烫垫上,一开盖鲜香扑面而来。
萝卜、羊肉、蛋饺、鱼丸、炸豆腐、豆皮、腐竹、鹌鹑蛋、虾球各三四颗,尺寸都很精致,在水里浮浮沉沉,汤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油花。突然想吃,用昆布、苹果、香菇搞出来汤底。
刘清箐起身,挑官家喜欢的盛了一碗,浇上一勺汤,自己拿银勺先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清淡鲜美回味无穷。平时不是没吃过炖菜,光禄寺基本上只会做炖菜,就没这么好吃的。
赵煦只是笑:“不是晚饭时间,突然跑来找我,佶儿,你必有所求。”
林玄礼只是来送夜宵的,他晚饭时吃了一大碗秃黄油拌面,现在还饱饱的:“听说日本这次的贡品里有几箱鲣节,还是本枯节,我想要。”鲣节在日本就是给天皇的贡品,现在作为贡品送到大宋。
“给你。好吃吗?听说是鱼干。”
“好不好吃,就看我怎么做嘛。”
刘清菁:“肯定美味啊。官家,我都替你尝过了。”一勺勺喂他吃。
[……妈的我也想结婚。]林玄礼冷静了一下:“六哥你现在重用曾布,他妻子魏氏还没迁到京城来,是不是不太合理?”
赵煦差点被鹌鹑蛋噎住:“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刚听到第一句的时候还以为他要问章惇和曾布之间的矛盾从何而来,以及曾布哥哥曾巩之类的问题,没料到是关注人家夫人的。出于什么样的缘由你才会关心承旨、同知枢密院的家事?
“魏氏?我似乎听过她的名字。”
“鸿门玉斗纷如雪,十万降兵夜流血。…香魂夜逐剑光飞…滔滔逝水流今古,楚汉兴亡两丘土。当年遗事总成空,慷慨尊前为谁舞。她写的。”
赵煦无语:“……知道你仰慕才女。明日我问问他。让你读盐铁论,你学了么?”
真神奇,刘清菁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要说话,什么时候该喂吃的。
“学了,厚厚实实一本书。禁槯(国家专营)的争论由来已久,桑弘羊对百姓敲骨吸髓,不顾后果,一心杀鸡取卵。贤良文学么,文学是真不错,但是……”
赵煦和他一对眼神,心领神会,一起鄙夷的笑了。
贤良文学对待国家困境表示,只要我们搞好道德建设,匈奴人就会主动归顺。
“还有呢?”
“呃……我看到这儿,就去看匈奴后来的下落,看古书上写他们煮羊煮奶,突然饿了,就开始准备这个。这该叫什么呢?”[总不能叫关东煮吧。我要是在东北,出了山海关,我能直眉瞪眼的说这是山海关东边煮出来的玩意。现在不行,现在是玉门关的东边。]
赵煦:“匈奴锅子?”
作者有话要说: 【1】车床和冲床是一切的基础!
【2】对……苏颂七十多岁才丧母,回去守孝了。
【3】孟皇后真的吞过针。感谢在2020-10-2601:32:12~2020-10-2702:0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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