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来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官家告诉礼部,自己准备收小姑娘做养女时,消息就飞快的扩散开。
实际上在一天前,赵森在等小女朋友溜出来约会的时候,抽空告诉梁红玉:“官家很喜欢你,有意留你在宫中做养女。”
梁红玉正捧着茶盏吨吨吨,夏末出宫办事,奉皇后的命令去某地取东西,晒的汗流浃背口渴舌干。刚好喝完最后一口才听见这句话,有点迷茫:“啊?郎君别说笑话,我不觉得官家对我,比对别人多些什么。”
赵森严肃道:“我骗你做什么?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别慌。天恩浩荡,就喜欢你落落大方,幽默风趣,你不必担忧,也不要多心。”
梁红玉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用袖子擦擦汗:“遵命~”
……
成熟的女官们三四十多岁,小女官们十三四岁,包括吕妙善在内,都被皇后指使的团团转,准备中秋节的一切事物,足足准备了一个多月。宫里过节并不繁琐,给太妃、宗室、百官的赏赐比较麻烦,还有给致仕、回老家守孝的官员的中秋赏赐,要提前派人送过去。礼单要又好看又省钱,有些东西是不限量的,譬如书和墨,有些东西则限量,得搭配。
王繁英轻轻松松安排下去,喝喝茶,吃吃水果,等她们做完这些细致繁琐的工作,互相检查一遍,自己直接批准就完事~真是轻松呢。其实只要会用人,治理什么都不会累着自己。“妙善,红玉,你们俩累不累?”
俩小姑娘最近得到了官家亲自指点,在棍法和刀法上都有所提高,白天还要去练习骑术,大量运动之后难免有点迷糊,努力打起精神来工作。一起起身道:“娘娘,我们不累。”
说罢,相视一笑。
杨贞板着脸继续计算。马金姐揪了揪自己的鬓角,哀叹道:“你们哪来这无穷无尽的精力,怎么会一点都不累呢?”
吕妙善做出一副精神百倍的样子,梁红玉捂着脸笑了两声。
王繁英伸了个懒腰:“我去静修一天,官家晚上回来时叫我。叫光禄寺准备些叉烧,他晚上想吃。”
林玄礼在沐休的昨天晚上就把自己洗白白。现在做了一个精致的小风箱,用皮子缝制成软管,一个宫人拉动风箱,就能冲着头发徐徐吹风。根据中医理论来说,头皮不能直接被风吹,但用布裹住头,剩下还有三尺多的头发可以吹。
慵懒的躺在美人榻上,仨侍女,一个梳头,一个拉风箱,一个负责抓着皮管来吹。
今早上吩咐:“童贯,你拿去工部,让他们设法改一改,让冬天烧炭能出热风。”
要不然冬天就只是用篦子梳头,熬过整个腊月不洗头,虽然说天冷的时候头上身上都没有味儿,但……不太好。
今天一天事务繁忙,上午赶紧出城去兵器库和火器营进行质检和抽查工作,铜的质量可以在颜色上辨认,火器的质量一掂就知道。
这是每个沐休都要去做的事。检查有没有过去那种窃取原材料变卖的事,铁的纯度和硬度,以及工匠们有没有像过去一百多年间那样被虐待、承担过分繁多的工作、没有休息、钱粮只够养活自己一个人。自从继位以来就在整改这件事,但贪污问题始终未能根除。
稻草人和柴火扎的靶子分别放在五十步、六十步、七十步外。
火器营的长官招招手,俩壮实小伙抬过来一个长长的托盘,托盘上垫着红布,放着三把不一样的□□,长短粗细各不相同。
林玄礼拿起来玩了两下:“这看起来不太一样啊。”
“启禀官家,这三把枪,分别是巡按御史李进、海军指挥使冯英、德顺军都头赵勇重新设计过的。各地官员的文书上报到枢密院,枢密院命令小人等按照他们的图纸和要求试着改良。前前后后有十多个人上书,有些造不出来,有些是造出来之后华而不实,唯独这三样,射程远,威力大,能拿到官家眼下。”
虽然官家没有下旨征集创意,但一直以来军中将领改良军械,能获取奖励或者升迁,再不然也能出、再退一步说,就算不能出,也能让他们自己用上好武器,在战场上有利。
林玄礼难以置信的想:为什么那儿都有李进?好小子,除了气人之外还有点用。
火器营里有专门试射的几个小伙子,技艺精准,测试出这三把枪的优缺点——依然是单发的。
分别在装填和点火上有些许的改动。
官家欣慰极了,吩咐左右:“赏这三个人!”
狄谏跃跃欲试:“官家,臣想试试。”
“去玩吧~”
下午去物理院看他们最近的实验成果,现在什么都没汇报,但官家什么都知道,知道他们最近半年搞蒸汽研究,一起出去吃蒸包子的时候,都盯着店家在门外热气腾腾的蒸笼看个没完。
卖包子、饽饽、烧麦、蒸菜的店家都有点害怕,不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官员究竟在看什么。
黄香这个太史令,因为钦天监里要测算天文历法等诸多事项,需要安静的环境,不能让他在衙门里肆意做实验,敲敲打打,黄香没空回城外的小宅院时,就去物理院借场地。
研究物理的人总是不可避免的想要制作永动机。
今日沐休,物理院中没有人,守门的小吏不安的在前面带路,带着官家到专门做实验的小院:“有几位博士(博学之士)还在这儿研究东西。”只是看不懂他们在研究什么。
四合院里十分凌乱,大量木质机关、机器雏形就直接存放在院子里,大个儿的齿轮,轴承,还有联动的巧妙组合,高的七八尺高,矮的也有四五尺,又大又沉的搁在地上。
有个奇怪的长方形机器,一口被固定在支架上的锅,锅上的盖子严丝合缝,密不透风,锅下方烧着木柴,锅盖上有一个铜管,铜管弯弯绕了一个拐角,突然变粗,还有一个小小的开口,连着一条线。在机器的另一端有一个小锤子,每隔一会就砸下来,然后再被线和卷轴、滑轮的组合,一点点的拽起来。
林玄礼端详了一会,评价道:“拿烧水这些柴火,到街上雇个人来干,干的又快又好。”劳动力廉价的时候机械真是没多大发展,全靠国家拨款,民间没有研究动力。
四周房檐回廊下有一些铜铁质地的机械。透过四周开着的窗子往屋里看,屋中有更多闪闪发亮、奇形怪状、看不出是否合理的机器雏形,屋中也堆积了许多铁锭、铁片、铁管。回头看靠近门口的地方,那里还有不少拆开准备回收的报废物品。
青石板地面上有许多被砸伤的痕迹,整个庭院弥漫着一股大宋蒸汽朋克的气息。
屋子里突然冒出个年轻人,反驳突然进来的生面孔:“此话差异!人力有限,机械之力无穷,抱瓮灌畦,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
说的是《庄子》中的典故,一个老人坚持抱着水瓮去河里汲水,浇菜地,子贡说有新鲜的器械,轻巧又省力,老人坚持不用。
林玄礼笑吟吟往左右一看,这小子竟然没认出官家,看来是个不够格上殿面圣的小家伙:“桔槔浇灌土地确实省力,但这东西在画出图纸来的时候,就该知道得不偿失。”
你们还是浪费时间和材料的做出来。
年轻人的神态复杂,脸上写满了‘我也知道得不偿失但一定要试一试’:“万事开头难,不知道阁下有何高论?倘若我没猜错,你应该是翰林?你们翰林学士,不论懂或不懂,都喜欢来指教一番。”
童贯刚要呵斥他无礼,官家知道他说什么,及时伸手按住胳膊。
林玄礼想玩玩经典套路。
微服私访→惨遭讽刺→唇枪舌剑→揭露身份华丽变身。
这么多年来都没玩过这个!
屋内有人应声呵斥道:“不得无礼!”伴随着叮了咣当的声音,物理院的刘院长和黄香一起走出来,俩人看见屋外的白衣男子,都愣了一下,刚没看见是谁,本想着无论是谁那厮都够无礼的,现在这院子里所有的机械都是得不偿失,大伙正努力让这些玩意能够回本呢。
“臣等管教无方,请官家恕罪。”黄香对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不负责:“官家驾临此地,莫非要启示臣等?”年轻人这才知道自己冲谁嚷嚷了,慌忙跪下请罪。
林玄礼含笑摆手,先叫他们把院子里几个奇奇怪怪的大型器械都介绍了一遍。
都说完之后,刘院长说:“官家,其实,这偌大的机械,耗费柴薪,现在只能拉动小锤。但我们期望再过些年,经过不断改建,以小力推动大力,总有一天能拉动千斤重锤,敲打钢铁,催动器皿。”到那时候或许能练出质量更好的铁。
黄香道:“官家当年所做的机床,现在可以手摇、脚蹬、在河边以水驱动,如今使用蒸汽,可谓水火济济。”
这是《易经》第六十三卦,中上,水火相交,水在火上,水势压倒火势,救火大功告成。象征着经过努力,胜利亨通,就连柔弱者都能亨通顺利。但需要小心,容易产生变故。——完全符合蒸汽机的发明、革新、以及实际功用。
林玄礼愣了半天:[蒸汽驱动的冲压机床?这个做甲片绝了!可省事儿了!]
[易经真是包罗万象啊。对极了!]
“说得好!三年克之;小人勿用。”
这也是卦辞上的,说殷高宗武丁征伐地处西北的鬼方国,经过三年战争才获胜,不可以用急躁冒进的小人。——完美契合发明蒸汽机的过程。
又去看了看他们当前真正的科研进度,随即拿出昨天晚上画的铁皮发条青蛙图纸:“把这个做出来,尽快,尺寸不要太大,外壳用薄铁皮,镀一层金。理论上来说,这东西拧了发条就能蹦跶,工匠们没做过这种东西,这和钟表又不大一样,你们可以计算角度和施力范围。”
物理院觉得这东西看起来很像玩具,但仔细看了看图纸上简单精妙的安排,发条带动挑动,一些简单精巧的零件和卡簧,新鲜有趣。
有些零件是现有的,立刻找出来组装上,拧了几下上好发条,果然歪歪斜斜的蹦了几下,然后一个后空翻趴下不动了。
围观的博士们齐声高呼:“木牛流马!”
看向官家的眼神中,都觉得官家高深莫测,博学多才,令人高山仰止。
林玄礼:[……是准备拿去逗小姑娘的铁皮青蛙。]
[之前没想到给小宝弄一个,这玩意又不是我的童年玩具,是我爸妈那一代人的童年玩具,笑死,我大学毕业才给自己买了一个玩。]
“做两只,唔,多做几只。”
回宫时已近日暮。童贯在宫门口候着:“启禀官家,苏过今日抵京,他先来宫里面圣谢恩,下午来的,现在候了一个时辰。”
林玄礼匆忙往里走:“这么快,他走水路来的么?朕的礼部尚书终于来了。”
苏过守孝三年,没想到刚出孝期就重新被任用,赶到京城就连忙进宫面圣。见了官家不禁潸然泪下,对官家的提拔重用感激不尽。
每个被官家提拔的官员基本上都要哭一下下。
林玄礼道:“不愧是小坡,你哭起来和东坡一样。好啦,朕提拔你是因为你有才干,有贤,眼下正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苏过在家守孝也和京城中有书信往来:“官家说的是梁小娘子的事?”
“对。你都知道了?”
苏过道:“官家随口一句话,都能传的天下皆知,何况是收养民女的事。有些人认为她父母双全,官家不应如此,臣不这么认为,天下皆为子民,官家格外加恩与人,并无不可。”就算从民间认个义子都没关系的,问题是。“官家,要封她做郡主,也很妥当。但是淮阳这个地方,一直以来只封王,没封过郡主。”
宋代时初为淮阳郡,后升淮宁府,隶京西北路。
封主的封号可以是吉号,也可以用郡县作为封号,但用一个府、来封一位非亲生的郡主,就很不妥当,槽点太多。
林玄礼叹了口气:“你也反对吗?有人劝朕封她做县主,哼。淮阳主,或者是淮阳郡主,都行,这个封地适合她。”别问为什么,英英占卜的结果。
苏过比较迷茫:“臣斗胆请问,官家对她如此爱重,是何缘故?朝野之间有些议论,猜测。”
有人猜测小姑娘长得特别可爱漂亮,能令上人见喜,这一条也被进宫见皇后的命妇们证实了。有些人则觉得官家没那么肤浅,除了小姑娘漂亮可爱之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特别聪明,可能是神童,官家要留下她做事,研究计算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梁红玉看起来也挺聪明的。
林玄礼提起小姑娘就笑了:“以我的英俊矫健,和王娘娘的性情、品行,糅杂在一起,有一个孩子,就该是她的模样。”
上辈子和这辈子都只想结婚不想生孩子,虽然上辈子是原因是买不起学区房和烦,这辈子的原因单纯是害怕生个叉烧,以及王繁英不乐意。要小孩干什么……但是她可爱啊!别人家的孩子最可爱了!就算不知道她是梁红玉,我也觉得她性格很可爱,活泼,学的又快。
苏过简直要哭了,儿女环绕才算幸福生活是人们的共识,为了太子的地位安稳,官家不可能过继儿子,其实可以过继宗室女儿,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都没做,群臣们也不能劝谏这个。他代替其他人脑补:官家是如何的期待一个自己的孩子,儿女都行,但到了中年依然一无所获,就算这样也没有借助佛道的力量,就温和又沉默的接受了这个寂寥的现实。简直是上天不,没有厚待明君。
在他努力克制情绪,不要对这种事流露无礼的悲伤感慨时,官家又说:“尽快办完这件事,我现在和她说话不太多,对她好也有限,赏赐不丰厚,怕惹得人怀疑。毕竟年纪小,若有什么流言蜚语,对她不好。”
其实没有,自从后宫和前朝的人都知道官家有意收她当养女之后,就开始正常交流。只是小姑娘眼中明显有很多想要的,但不好意思说。
苏过含泪答应:“臣一定办到。”官家为她想的太周到了!!
次日去礼部上任,礼部官员们正要请他加入反对阵营,反对封‘淮阳’,郡主可以,最好从县主开始以便将来加封,主不行。
现在是最后封妃的机会,一旦收为养女就不许反悔了。
苏过很洒脱的表示:“我不反对。封地是虚封,食禄按照郡主身份,官家和娘娘喜爱她,赏赐必然很多。官家到了而立之年,膝下无儿无女,老尚宫二次致仕要离开皇宫颐养天年,而太子大婚在即,就要成家立业……官家心里必然有些难过,想要儿女在眼前侍奉,这有何不可?女官,郡主,主,这不过是个称呼和礼仪而已,只要官家乐意,女官也能在宫中横行霸道、干预朝政、卖官鬻爵。我们虽然是礼部,也不要过于看重号,你们只看官家有多喜欢她就是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反对新官这种唯官家马首是瞻的做法。
但苏过说得对,他们都知道,没有什么比官家的偏好更重要的。
苏过使用父亲惯用的曲线战法,换了一个角度:“辽金从春天交战到现在,终于有迹象要开始和谈,诸位明以为……官家想不想去亲自主持和谈,刺探两国兵力?诸位屡屡争论这件事,官家若觉得烦恼,一走了之,去料理军国大事,诸位又该作何感想?官家还可以带着女官出游,去撮合两国和谈,重修旧好。”
礼部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可以管住官家呢?郡主比县主的俸禄多数倍,官家都舍得,可见是真心喜爱。
众人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官家一怒之下亲自去和谈,带着军队,还有梁小娘子,到了边关、见了另外两国国主,他可以说这是养女,回过头来,礼部为了避免避免官家胡说八道,还是得坐实她的身份。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快速撰写了册封‘淮阳郡主’的礼仪流程、旨意,开始制作礼服。
……
蜀中上奏,当地少女去拜灌口二郎神,因为神像剑眉星目、粉面朱唇栩栩如生过于英俊,少女对其一见钟情,魂牵梦绕,患了相思病,地方官上奏朝廷,想问问有没有必要给灌口二郎这位著的美少年加点胡子,这不是第一次有少女、少妇犯相思病了。
林玄礼:“啊哈哈哈哈哈,把这折子给古金温送去,让她们看个热闹。叫中书舍人拟旨,让他去祭祀二郎庙。唔,派画师,去给我画下来灌江口风光景致,还有二郎神的尊荣。”笑死,我们这些帅哥真的很烦恼,总是被人骚扰。也不知道二郎神到底有多帅,真想去看看。
愉快的批准了好几个死刑,不太愉快的免掉两个县的赋税,拿出账单来看了一眼,今年有一个府、二十三个县因事免税,啊,难过。
大理国上书称,西夏在试图向南扩张,而且扩张的还挺成功。
工部送来物理院要求做的:镀金发条蛙三只,镀银发条蛙五只,错金银发条蛙十五只。上发条的部分是镂空花朵的把手,做工精良优美,单纯作为摆件来看都算是合格的。
官家立刻扔下奏折,绕到桌子外面,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拧发条。
童贯好奇的凑过来瞧:“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嗷!!妖怪!”
拧了几下发条,把蛙搁地上,缓慢又吱吱嘎嘎的蹦跶了了一下,吓得童贯差点直接蹿到房梁上。
林玄礼:“哈哈哈哈哈。去请娘娘和太子过来。”
“官家,太子此时此刻应该在上课。”
林玄礼抓着发条蛙颠了颠:“走!”
走到东宫的书房门口,示意内侍不许入内禀报。
官家悄悄走到门口,书房门是开着的,屋里讲课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在讲皇帝不能轻易用兵。他轻轻的拧上发条,把黄金蛙往地上一搁。
赵森正心不在焉呢,就见一个机关的金蟾蹦跶进来,惊的猛地站起来:“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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