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香软玉在怀,岂有坐怀不乱一理?
身旁树精啧了一声看的开心,不知何时还拿出了个莲蓬,时不时剥开一个丢进嘴里嚼着吃的欢快,见他看来还甚是大方的将莲蓬一分为二,递给他一半。
韩儡儡默然接过,取出一粒三两下剥开褪去裹在莲子外面的青绿色外衣,露出白胖浑圆很是新鲜的内里。
艰难咽下看着好看又好吃的莲子,他抿了抿嘴后说:“是苦的。”
树精瞥他一眼,慢吞吞的摊开手举到他身前,手心卧着一颗剥好的莲子:“没有心就不苦了。”
韩儡儡:“……”总觉话里有话,接还是不接?
见他犹豫,树精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凉凉道:“你当我在说什么?是莲心!蠢蛇。”
韩儡儡拖着长长尾音喔了一声后,伸手接过莲子丢进嘴里。确实,没了莲心的莲子味道清甜。
借着摇曳烛光月色皎白,树精看亭里一人一鬼间的互动看的专心,韩儡儡眼珠转了转悄悄移向左边偷瞄着某妖。树精皮相极好,性子也甚合他口味,但共处时总觉他们之间少了点什么。
想来或许只因他是蛇,生性畏冷。总生不起别样心思的缘由约莫因为他是冷的,树精也是冷的,两块冰抱在一起暖不热。
所幸前几日已经将话挑明说清,这样想着,韩儡儡移开了眼看向亭中时,耳尖的听见树精低声问:“看我这么久可有看出些什么?”
韩儡儡笑了笑回道:“看出你生的风度翩翩且俊俏。”
也就吃了两颗莲子又闲聊几句的时间,待他回过神来亭中两人你投怀来我送抱的美好旖旎气氛已然散了干净,宁采臣连退几步退到亭子边缘后背抵在亭柱上满是惊惧。
“你,你是鬼!你没有影子!”说话时声音都是发颤的。
被识破了身份,小倩披上白色薄纱罩衫,脚尖不沾地面的飘浮过去急急道:“宁公子你听我解释。”
见她未做否认只提解释,宁采臣顿时心凉了半截,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真是鬼,吸人阳气的女鬼?”
话一出口他又连忙问道:“那公子明呢?你把他捉到哪里去了?”
“我不吸你阳气,明公子他安然无恙。”小倩在他身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你来兰若寺为的不就是想看看鬼长什么模样么?哎你小心,再往后退就掉到湖里了。”
宁采臣紧抱着怀里书箱唯恐她突然发难:“好端端的我见鬼做什么?我认识道士,劝你早些放了公子明,也不能杀我,否则那道士找上门来你可逃不掉了。”
小倩有些气恼:“你这书生怎地不听人说话,我方才不是说了不吸你阳气,明公子也安然无恙么。”
“鬼是害人的,鬼说的话不能信,你是鬼,叫我怎么相信你?”宁采臣说罢扭头转身撒腿就跑,动作一气呵成,然而刚跑出亭子就被长长的白纱缠住腰身给拽了回去。
“鬼和人一样,也分好鬼坏鬼的。”把人重新拽回来绑在亭柱上后,小倩脱了之前柔弱假面,甚是不满的斜倪向他:“鬼的话你不信,那妖的话你就信了?”
专门吃人心肺的妖怪…宁采冷不丁打个寒颤,紧张的问:“什么妖?”
看清小倩爽快应声蛇妖呀后宁采臣苍白如纸的脸色,韩儡儡挑眉看向树精:“这便是你想让我看的?”
半个莲蓬吃净,树精拍掉沾在手上的碎皮,毫不做作的点头:“人和妖是没有好结果的,即便是化了形有了人模样的妖,再怎么像人,没有人心到底是不一样的。”
“那我不若去找颗人心吃了试试能不能再长出一颗心来。”韩儡儡嘴里说着玩笑话,脸上挂笑,眼里没笑:“你倒是看的通透,山下百姓一听兰若寺便害怕是你做了手脚罢,你差人去吓唬宁采臣了。”
树精不再言语,手搭在他肩上后方一挥袖,眼前便又换了副场景。是公子府的厅堂。
厅内布局还是昨日公子府的模样,韩儡儡木着脸看向端坐主位的树精,树精却是看也不看他,只低垂着眼皮把玩着手里的半颗妖丹。
耀着月白光华的半圆珠子随着手一抛一接的动作起落不停,每每刚好落在掌心,晃眼的很。
晃得他眼前视线都变得模糊了起来,手抚到眼角时毫不意外的触碰到硬质微冷的鳞片,便是身上的袍子都变了个样式,衣衫领口边襟处多了一串繁复的纹路花样。
候在两旁的小鬼们均是深埋着头,一副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因着无人开口,气氛一时安静的诡异。
诡异气氛持续不过片刻便被突然响起的重物坠地声打破,小倩和宁采臣一前一后的显现在厅堂中。
小倩先是朝树精恭敬的欠了欠身喊声姥姥,而后晃了晃握在手里的白纱,白纱的另一头就绑在宁采臣身上:“眼见为实,实物摆在眼前,宁公子这下总该相信我的鬼话了罢。”
宁采臣看向某个方向拼命的想说些什么,但嘴上被白纱缠了个严实,便是想说什么也说不出。
一连串的唔唔声过后,韩儡儡掀掀眼皮对上宁采臣望过来的视线弯弯唇角笑的云淡风轻。
“鬼…你是鬼…他是妖…你们……”脸上束缚忽地掉落,宁采臣呐呐话说两句便两眼一翻白的昏了过去。
韩儡儡闪身过去接住将要坠地的人,朝树精轻颔首后推门而出,该说的都已说过,想是也无需再说什么富丽堂皇的辞别话。
若是树精不愿他走,只需一条藤枝便能将他扯了回去。
将到山脚时,小青拿着半颗妖丹过来送他,说小倩自觉做错了事不敢来,妖丹是姥姥给的。又问他要去哪儿还会回来吗?
韩儡儡没收,只回了个会回来,便挥挥手走的潇洒。
不过是从一个方寸大点的地儿换到另一个方寸大点的地儿守着,那日他抹去了宁采臣遇鬼又见妖的经历,说是抹去实则不过是模糊了,就像催眠。
比起催眠又更不靠谱些,指不定什么时候打个哈欠就记起来了。
宁采臣一回去便辞了要账的活计,拿出攒下来的银钱开始刻苦读书,日出日暮常常闷在房间里一闷就是一整天,过的相当无趣。
春去秋来寒冬酷暑轮了两番,将附近十里的大妖小鬼挨个儿打压了一遍没事做了之后,韩儡儡日复一日的趴在宁采臣书房悬梁上怏怏打着盹儿消磨时光。
兰若寺离这里不远,宁采臣偶有几次远行还会经过黑山,但他从未回去过,一次也没。自觉自己这番做法有些像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时,韩儡儡很是膨胀了几日,不过大禹为的是治水不回家,他为的是报恩不回去。
还是有些不同。
底下是催人入睡的朗朗读书声,读书声一断他就瞥眼下面,确保恩人无恙。
如此蹉跎没多久,考生春试将要开始,因着离的远,宁采臣收拾了行囊秋末便出了家门。
总算不用天天窝在房梁上趴着积灰的韩儡儡很是开心的变作人身,装作同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与他在城隍庙偶遇相伴而行。
行至路半,还遇见了同是蛇妖的小青,小青一口道出他此番所为为的是报恩,又劝他好自为之别把自己搭了进去。
韩儡儡还没弄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宁采臣便记起了往事认出了他。起初并未察觉出,也或许是他故意忽略了,直至喝了雄黄酒身上挨了一记符贴后才发现事情大条了。
即便是做出一副待人热心良善又吃素的模样,宁采臣始终是怕他的。
看着持刀抵在他身上哭嚎着问他为什么是妖的宁采臣,韩儡儡好气又好笑的说就和人生来便是人一样,自己生来便是妖。
说罢,他挺胸朝前送了送挨了一刀后,故意现了原形僵着身子脑袋一歪吐舌装死。装死的法子还是经过树精细心教导后的升级版。
也不知宁采臣跟谁学的法子,刀上抹了雄黄,本是装死差点变成真死,好在小青经过带走了他。濒死之际因果线好像松了些,恍惚间他在心里默问隐约有感的因果线,挨上一刀,就算完了吗?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回答,挨的不够狠,不算完。
且还是个阴柔听着颇为耳熟的声音回的,他想反驳却没力气,模模糊糊又梦见了初来这个世界时刚睁开眼时看到一幕。
天是灰蒙蒙的,洋洋洒洒飘着大片雪花,浑身冷硬冷硬的动弹不得。有个圆头圆脸的小光头脸蛋红红的出现在眼前,挡住了他看雪的视线。
稚嫩的童声带着哭腔响起,就在他坚持不出将要昏睡过去时,身上忽然变得暖和逐渐回温。
有人开口说话,说:“蠢,这天气热帕子拿过来早就结冰了。”又说,“冬日不在窝里待着跑出来淋雪,这蛇也是个蠢的。”
他挣扎了一下,察觉身子能动了之后沿着头顶的小片亮光钻了出去,发现自己原是被人揣在了怀里。身周围着的暖意实在令人沉溺。
对上低头看来的眼眸,他记起了树精为何老是说他没良心,初遇时救了自己的不只是小和尚,还有师叔,这个总是眉眼含笑,长相如同和树精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青年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