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半分钟前盘旋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消失殆尽。
纪瓷这话,显然是在单方面和他断绝联系。
霍骁嘴边的笑意敛了几分,半晌,又忽而松懈下来,似乎在接她之前的话,“行,不做哥哥。”
她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平复,心里又被他那话搅得空落落的。
纪瓷没再多言,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离开他身边。
未料,霍骁偏偏不肯给她逃离的机会。
还没等她转身,他便抢先一步开了口,“不过就算仅仅是个熟人...”
“也得打个招呼吧。”
霍骁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话中含了笑意,每个字却都好似让人无法反驳。
“霍先生。这样可以了吗?”
这次连称呼都换了。
霍骁看了她一会,想问的话有很多,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先问哪一句。这样的情况在霍骁以往的人生经历中并不常见,以至于他停顿了好久。
可以了吗?
不够,他想听她说的话远远不止这些。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但他必须克制,尤其是现在她心里有气的时候,不能把事情弄得更糟。
此时来电话的人显然不知道霍总正在面临何种棘手的场合,手机铃声在胶着的气氛中凸显蔓延,不知道是来救火的还是来添柴的。
“您电话响了。”纪瓷松了一口气,想走,手腕却被人带住。
霍骁摁灭手机,暂时放弃了脑海中那些纠缠在一起的问题,抽空对她说:“时间太晚,一个人回去不安全,等我一会,我送你。”
有一瞬间,纪瓷被那近乎温柔的语气蛊惑到了。
她有些失神,仿佛是好久都没有听过的一句话,在当下突然跳出来,唤醒了她记忆里某些深刻的片段。
这样的感觉没持续几秒,纪瓷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她舔了舔唇,措辞反驳,“不用...”
几乎是说出口的同时,纪瓷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温热粗粝的掌心覆盖在肌肤上,使她忍不住颤栗。
“听话。”他说。
在霍骁离开后的几分钟里,纪瓷一直保持着他临走时的样子,乖顺的靠在长廊边,直到颊边的余温消退了,才后知后觉地搓搓脸。
等到思绪变得清明之后,她回味过来。
“......”凭什么那么听他的话,让她等就等?
纪瓷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他说的话,理了理衣襟,若无其事地回到酒桌。
anna和另外两个女孩还没有醉意,她们正在商量今天晚上该怎么隆重地度过。纪瓷没那么好的精力,谢绝了同事赶场的邀请,准备打车回家。
临走前,她看了眼靠窗的那个位子。
目光停留几秒后,在侍者友好的送客声中,离开了酒吧。
*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
宁蕊太困了,在她回来之前就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客厅顶部的主灯暗着,室内只剩下沙发旁边的一盏落地灯用以照明。
纪瓷轻手轻脚地把买回来的食物放进冰箱,接着去房里拿了条毛毯,替宁蕊盖上。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房间简单冲了个澡,换上家居服,睡意被驱散殆尽。纪瓷走到窗前,发现外面下起雪来,如同四年前她在“告白”的那个早晨,那时候,窗外也是这样的漫天大雪。
“叩叩...”半掩的房门被人敲响。
她回过神,看见客厅的灯已然大亮,宁蕊裹着毯子站在门口,挑眉问:“想不想喝一杯?”
纪瓷微微弯唇,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接受好友的邀请,“好。”
“你晚上去哪了?”宁蕊在沙发上盘腿坐下,目光跟随着她。
纪瓷把买回来的小吃拿到微波炉热了一下,随口说:“一个酒吧。”
“这么逍遥啊,帅哥多吗?”
她笑了笑,眼前突然闪过霍骁的那张脸,“有几个,不多。”
宁蕊见她走过来,急不可耐地捞过盘子里的一根肉串,边吃边问:“你这次回国准备待多久?”
“一个月左右吧。”
“这么快?”
纪瓷盘腿坐在地上,喝了口啤酒,“还要跑其他城市,在a市的时间就一个星期。”
宁蕊:“那你不是下周就要走。”
“舍不得我啊?”她打趣道。
“还真有点。”宁蕊单手撑住头靠在沙发一侧,笑着说。
纪瓷没说话,弯起眸子,和好友酒瓶相碰。
几年没见,闺蜜之间的话题没有断过。
酒过三巡,天已经蒙蒙亮了。
仍然和暖的室内,空酒罐三三两两歪倒在茶几边,宁蕊抱着抱枕在沙发上睡熟了。纪瓷靠在沙发一侧,缓慢地站起身,将啤酒罐和桌上残余的纸盒一一收进垃圾桶。
“叮——”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她拿起来看,是陈馥芳发来的消息。
——“小瓷,听说你回国了。这个月15号正好是你爸的生日,你有空回来一趟吗?”
纪瓷没回复。
看完后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埋头收拾客厅的残局。
*
dc乐团回国巡演的门票早在一个月前,就已销售一空。
首场演出在a市举行,演出开始的时间定在晚上七点半。
这几年来,音乐会不再只是上层人士才能享受的听觉盛宴,它已经逐渐渗透进大众的生活,在热爱它的人们面前音乐不分国界。
演出安排在周末晚上,为了确保中途不会出现任何差错,巡演每到一个地方,乐团内所有需要上台演出的成员,都会在所在城市的剧院提前训练一周。
休整两天后,纪瓷又开始了整天泡在剧院的生活。
在枯燥乏味的练习中,不知不觉三天过去,这期间,陈馥芳给她打了两个电话,无一例外都是问她能不能回家一趟。
纪瓷不认为纪成远真的需要她的生日祝福。
这不过是让她回去的理由罢了。
眼看日期越来越近,陈馥芳来电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无奈之下,纪瓷只好和上级报备,买了去津市的票,打算去几个小时就回来。
距离上次回家已经是两年之前。
两年过去,津市的变化很大。
纪瓷坐在计程车里看着窗外,有许多她觉得陌生的建筑从眼前经过。之前土旧的小区变成了商务大楼,几所中学的的外墙翻新成了类似于砖土的红色,绿植变多了,沿路划出来的自行车道漆面还没有干透。
她照例让计程车停在小区门的公交站,一路走进小区。
与之前不同的是,纪瓷在隔着别墅不远的时候,就看见了等在院子里的陈馥芳。
年过五十,陈馥芳的体态未见丰腴,反倒越来越消瘦,脸颊微微凹陷下去,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在见到纪瓷的那一刻,她眼角的皱纹也跟着弯了起来,这样一看,面容还算十分可亲。
纪瓷推开院门,陈馥芳立刻迎了上来,身后有女佣接过她手上的礼品袋。“小瓷,路上辛苦了吧,快进屋。”
她顺从地点头,和陈馥芳一起走上楼梯。
直到被推到客厅,纪瓷才发现家里还有其他人。
纪成远正在跟一个男人交谈,看样子她回来得不巧。
与此同时,坐在沙发上的两人也感觉到了身后的响动,望过来。
“不知道你们在谈事,我先上楼。”纪瓷转身欲走。
坐在纪成远对面的男人站起来。
“等等。”纪成远说,“你过来,跟客人打招呼。”
纪瓷疑惑转头。倒是那个陌生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很有绅士风度地先开了口:“纪小姐,鄙人陈封,久仰纪小姐的大名。”
“什么意思。”
她的视线掠过伸在面前的那只手,落在陈馥芳身上,在母亲闪躲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而后看向纪成远,情绪说不上好,“你们叫我回来,就是为了介绍个人给我认识?”
陈封见她没有要握手的意思,讪讪收了回去。
纪瓷心里的最后一点寄望被纪成远的沉默推翻,她忍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转身就想走。
“站住!”纪成远站起来,指着她的背影,“你今天敢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成远...”陈馥芳一面劝自己的丈夫,一面拉住纪瓷,“小瓷,这个见面的机会实在难得,妈妈是怕你不肯来才只好瞒着你。你看你来都来了,更何况还有外人在,哪怕在你爸爸面前做做样子也好啊。”
“做做样子。”纪瓷轻蔑地笑,语气变得尖锐,“你在门口等我,也是为了这件事做做样子吗?”
“我...”陈馥芳的眼神变得晦涩,一时语塞。
没等她犹豫完,纪瓷挣脱开她的手,“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
“小瓷——”陈馥芳追了出去。
纪瓷在下一秒感觉手腕被一道力拉住,猛地向后带去。
纪成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把身后跟上的陈馥芳也吓了一跳,“你以为我花了那么多钱培养你、费尽心力送你出国是为了什么?”
他怒气冲冲地攥住纪瓷的手,想把人拉回去,“我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为了盛远,纪陈两家必须联姻。”
纪瓷感觉身上的血液凝固住了,她浑身发冷,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纪成远的手,就好像,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个家一样。
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背井离乡多少年。
她身体里流淌着的仍然是纪家的血。
她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