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乔琬推测的一样,金岩州这一辞官,御史大夫之职就空了出来。乔琬作为御史中丞,又有从龙之功,于情于理骆瑾和都会把她提上去。
渝朝的御史台权力很大,有权监察所有京官、军队和各地州县。
尽管御史大夫单论品级还不如各部尚书,更赶不上司徒、司空等,可是作为御史台的主官,此人的立场倾向对当前朝廷局势有着很重要的影响,所以陈家无论如何也不想把这个位置留给乔琬。
骆瑾和登基后,陈家想要彻底控制他,必然要剪除他的羽翼。乔琬品级不高,又是曾经太子一派的核心人物之一,在这个关头,拿她开刀最好不过。
“飞来横祸,日常背锅,还有比我更惨的吗?”乔琬十分痛心。
这些人要真是想针对她,就不会提前一天上折子,而会等第二天早朝时突然发难,打骆瑾和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现在这么做,目的就想借她来试探骆瑾和的底线。她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路人甲,被迫躺枪,很是无辜。
“俗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小白摇头晃脑地背诵。
“大任是什么,能让它升回去吗?”说起这个,乔琬又想起小白干的好事来:“你前天要是把我送走了,他们找不到我,这事不就结了?”
这话小白没法接,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它理亏,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咳,现在这样也不错,你看你跟公主成亲,既保全了性命,又方便完成任务,一举两得呀!”
乔琬:“呵!”
不得不说,骆瑾和这一招赐婚看似胡来,实则剑走偏锋,借曹闵之口,用一个十分荒唐的理由向陈太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官位可以让给你们,但是想要害我手下人的性命,门都没有。他宁愿不要皇家的声誉也不会允许这种事。
道理她都懂,可是一想到赐婚的对象是骆凤心,乔琬就很糟心。
骆瑾和想要保她有许多办法,却偏偏挑了这一个。为了密旨上所托之事,明知道她得罪骆凤心的次数数都数不清了,还给她赐这个婚,让她羊入虎口。
而想起密旨,乔琬就更糟心了。
这密旨上的内容还是骆瑾和登基之前找她问策时她给骆瑾和出的主意。她的意思是让骆瑾和日后安排别的人去做,结果骆瑾和转手就把这个重担又推还给了她。
都怪她自己一时心软,想着要走了有些放心不下。早知道就不跟他说了。
我坑我自己!
“乔御史还要再看看别的吗?”周可炯见乔琬一直不说话,出声提醒道。
乔琬把密旨揣入袖中,摸了摸周可炯手上那匹鲛人绡,又弯下腰翻看了一下箱子里剩余的,起身说道:“这鲛人绡确实好看,那就这箱吧。”
周可炯装模作样了半天,成功掩护崔永福将密旨传达给了乔琬,刚松下一口气,就被乔琬这狮子大开口的一句话惊得再度把心提了起来。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乔御史,这一整箱你都要吗?”
鲛人绡确实不如之前那玛瑙杯珍贵,可也是难得之物,光是一匹拿出去就能换二十两黄金,一箱有二十匹,都足够乔琬在京城置办一座特别华丽的大宅院,再买上好些婢女家丁了!
乔琬果断点头。骆瑾和这么坑她,别说是二十匹鲛人绡,要不是看在他这个皇帝现在确实有点惨的份上,她非得要他二百匹鲛人绡不可。
尽管皇上吩咐过可以让乔琬在这些贡品跟贺礼中随意挑选,可这么大一份赏赐周可炯还是有点不敢放给她。
他看向崔永福,崔永福苦着脸对他挤了挤眼。现在是咱们陛下有求于她,再肉痛也得给呀!
得了暗示,周可炯无奈地摇摇头,对乔琬说:“你呀,真敢开口!这鲛人绡原料难得,工序复杂,昌和国三年才能攒下这一箱送来。当年最受先帝宠爱的吕惠妃一年也只能得两匹呢,你倒好,一张口就把一箱全要了去。”
“这可是我的‘卖身钱’,周侍郎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命人吧。”乔琬作伤心状,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她生了一双笑眼,长的也很讨喜,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团和气,在朝中人缘很好,除了陈家一派的,剩下无论是中立还是骆瑾和这一方的人都跟她关系不错。
周可炯被乔琬逗得笑了起来:“得了这么大一笔赏赐还可怜,美得你!行行行,一会儿让人把这箱子抬到你府上去。”
反正这些东西又不是他的,心疼也轮不到他心疼。至于龙椅上那位心不心疼,就不关他的事了。
乔琬宰了骆瑾和一笔,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从礼部出来,她沿着宫墙信步朝宫外走。往常这时候她还在御史台办公,想她刚当官那会儿特别不习惯凌晨三点起来,过了三年,好不容易习惯了,现在突然闲下来,还真有点不适应。
她转过含元殿,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守在皇宫正门口。
此人名叫郑韦,是宁国公郑宝嵘的儿子,祖上在本朝高祖皇帝时期享尽了荣光。到他爷爷这辈时就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而到了他父亲郑宝嵘这辈,兄弟几个没一个能成事的。
老爷子死后,郑宝嵘作为长子袭了爵位,在朝廷里领了个闲差,半死不活地混着,直到郑韦娶了陈太后的侄女为妻,郑家才有了起色。
郑韦年初升任了禁军统领,他的哥哥郑奕现任兵部侍郎,不出意外,明年陈家就会把他哥哥扶做兵部尚书。
郑韦这人十分好色,靠着女人攀上陈家,还敢到处欺男霸女。
至于陈太后的那名侄女,想来在陈家眼里也不过是个维系利益关系的纽带,任凭郑韦在外面怎么胡闹,陈家也不去过问。
乔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怎么就招惹上了这么个人,家里小妾都娶了八房了,还总来打她的主意。
往日乔琬为了少惹事,远远瞧见他都是绕道走,不过今天嘛……
她踏上含元殿侧面的台阶,对在殿外当值的宫女招了招手,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名宫女听完她的话一脸疑惑,但还是照她说的去做了。
乔琬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估摸着那名宫女快回来了,这才溜达着朝宫门走去。
“乔御史,今儿怎么走得这么早?”乔琬刚一走近,郑韦就一脸猥琐地凑上前来。这会儿骆瑾和的旨意尚未正式传达下去,他还不知道乔琬被赐婚的消息。
乔琬没有回答他这话,对他展颜一笑问道:“郑统领近日可好?”
郑韦被乔琬这一眼瞧的身子都酥了。他看上乔琬两年多,一直没能得手,越是得不到越是惦记,越是惦记越觉得这位乔御史一颦一笑都勾人得很。
昨晚众官员上奏检举乔琬这事他是知道的,乔琬这时候出宫,又不肯回答他的话,看来是已经被罢了官。
往常乔琬从不主动问候他,今日对他这般温柔,想必没了骆瑾和那个小白脸皇帝的庇佑,小美人儿心里慌得很,知道要找他这个靠山了……
“我这最近心里总是不得劲儿,苦闷呐!乔御史可有空陪我一道去喝喝酒谈谈心啊?”郑韦心里想着些龌龊的念头,一双眼睛不老实地盯着乔琬瞧,要不是顾忌着现在还在皇宫,他就要忍不住去搂这小美人的腰了。
“哎呀,这可真是太巧了!”乔琬掩口笑道,“我就知道郑统领最近一定很苦闷,所以呀专门给郑统领准备了一件礼物。也不是什么稀罕宝贝,就是一件不值钱的寻常玩意儿,可是特别适合你。”
“我就喜欢不值钱的寻常玩意儿!”郑韦大喜,乔琬能拿来送他的寻常玩意儿,想来多半就是她贴身的坠子、手帕,说不定还是她亲手绣的荷包,总之是些暧昧的物件儿。今日她如此上道,肯定有戏了!
他见乔琬不说话只是笑,心里抓心挠肝的痒痒,急切地问:“东西在哪儿?”
“郑统领别急,马上就来了。”乔琬刚说完,先前被她派去的那名宫女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片大大的荷叶。
郑韦看到这荷叶,愣了一下,就见乔琬接过宫女手中的荷叶对他说道:“我瞧最近这天阴晴不定,特意让人去御花园的明镜湖里采了片最大、最绿的荷叶,来给郑统领戴在头上遮风挡雨呀。”
乔琬用夸张的语调特意强调了“最大”、“最绿”两个词。宫门口除了她跟郑韦还站了好些禁军侍卫,有几个听闻乔琬之言都憋不住笑出了声。
郑韦经常强抢民女,到处搞别人的娘子,到头来不成想他的正房夫人,也就是陈太后的那位好侄女,竟给他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而那个奸夫还是他的亲生父亲!
一头是他的父亲,另一头是陈太后的侄女,郑韦哪个都不能杀了,只能弄死当时撞破这桩丑事的那个婢女。
可这件事不知怎么还是传了出去,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已经传得京城里人人皆知,只是碍于郑家跟陈家的权势,没人敢当面说罢了。
现如今乔琬不光当着他的面说,还拿那片绿油油的荷叶讽刺他,这叫他如何不气。
“你!”郑韦想要伸手去拽乔琬,乔琬早有准备,灵活地闪过身躲开了这一下,快步朝宫门外退去,脸上还挂着那副狐狸似的笑容:“哎,郑统领还不知道吧,我已经不是御史了。陛下刚刚下旨把我赐给了乐平公主为妻,你对我动手动脚,羞辱的可是乐平公主。我劝你想清楚了。”
“区区一个没了权的女人,我还怕她不成!”郑韦嘴上说的嚣张,实际动作上还真有些犹豫,就这么一个小停顿,乔琬已经跑出了宫门溜远了。
“笑什么笑!”郑韦丢了面子,一腔怒火全发在手下身上,扇了他们几个耳光,又踹了他们几脚,正要再继续撒火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膀。
“干什么!”郑韦不耐烦地转过身,就见那位传闻中让北方十六胡闻风丧胆的罗刹公主正站在他身前,而刚才拍他的则是公主身边的一个家奴。
“参见公主。”众侍卫弯腰行礼。
郑韦刚被乔琬用骆凤心威胁了一通,这会瞧见正主,心里更不痛快了,不情不愿地对她弯腰拱手道:“卑职参见公主。”
“郑统领这差当的,好生热闹啊。”骆凤心晃了晃手中之物,郑韦这才发现自己的佩刀竟不知什么时候让她摸了去。
“先帝提拔你做禁军统领,为的是让你护卫这皇城的安全。你连自己佩刀被人解走都不知晓,本宫要是刺客,你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骆凤心冷着脸道,“自身尚不能保,还如何保护陛下和太后?”
郑韦在心里把骆凤心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可自己疏忽大意失了佩刀是辩解不了的事实,只得忍下这口气说:“公主教训的是。”
“知错就好,拿着。”骆凤心把佩刀递过去,郑韦抬手去接,然而他已经握住了刀鞘,骆凤心却并没有松手。
他惊愕地抬头看向骆凤心,骆凤心大大方方地看回来,那架势,摆明了不会轻易放手。
郑韦这下知道骆凤心是在有意刁难了,只是知道又如何?他一个大男人,堂堂禁军统领,论力气还不如一个女子,传出去脸往哪儿搁?
如今他骑虎难下,使足了力气去夺那佩刀,可不管他多么用力,佩刀依旧是纹丝不动,稳稳地握在骆凤心手上。他因为用力把脸都憋到了通红,而骆凤心还是大气都不带喘。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佩刀抢回来!”郑韦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先前已经让乔琬当众羞辱过一次了,不能再在手下们面前丢一次脸。
郑韦的状态骆凤心瞧在眼里,她嘴角一弯,忽然松开手。郑韦使了那么大劲,哪里收的住,失了骆凤心这头的牵制,他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还是没缓过来,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摔了个大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