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皮老头一走,叶鸽就攥紧了谢臻的手,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现在看来,谢臻来阴市,取用半虺杆都是为了他,这会再说些什么拒绝的话,就实在太没良心了。
可一想到谢臻对他这样的好,叶鸽就觉得怎么回报都不够,毕竟他好像除了“喜欢”之外,便再没有什么能给谢臻的了。
谢臻看着小鸽儿纠结的模样,抬手蹭蹭他的鬓角:“我是你的先生,给你制件称手的玩意,还不是应该的事?”
可……那也不用费你的半虺杆呀。叶鸽在心中念叨着,埋头靠进了谢臻的怀里。
谢臻当然知道叶鸽的所想,却只是轻抚着怀中小鸽儿的后背:“这样做有什么不好吗?”
在叶鸽看不见的地方,谢臻的嘴角慢慢溢出了点点血渍,他却只是不甚在意地擦去,低头吻着叶鸽的额头:“那半虺杆本是我机缘巧合所得,明面上虽为虺,可实际却已有龙魂。如今取用了它的半爪,日后那龙魂便可时时护在你身边,只要龙魂不断,你我便能始终勾连在一起。”
“这样做,有什么不好吗?”
叶鸽微微仰头,双手攥紧了谢臻的衣襟,这样当然没有什么不好,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好了。自从重逢以来,谢臻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太好了。
没过多久,树皮老头就回到了内间,用满是皱纹的双手将钢笔与半虺杆捧到了两人的面前。
谢臻一一接过,转手将钢笔放到了叶鸽的手上,目光温柔地看着他:“试试看,合不合手。”
叶鸽点点头,将钢笔拔出,露出了那与半虺杆一色的笔尖。
“来,我再教你画一个简单些的,祈福求愿的小符。”这一次,谢臻并没有去握叶鸽的手,而是直接运起半虺杆,在昏暗的虚空中,翻手而动。
白色的虺龙自烟杆中涌出,虽然被取用了半只爪子,却丝毫没有削弱它的气势,盘身浮于谢臻所画的灵符边。
而叶鸽依旧是只看了这一遍,便将那符咒记了下来,虽有些不太熟练,但还是挥动换了尖的钢笔,模仿起谢臻之前的动作。
同样白色的雾气如水一般,从叶鸽的笔尖流出,只是这白烟却并未聚成虺龙的模样,反而逐渐拢作一团,而后从中跃出了只扇着翅膀的小鸽子。
叶鸽又惊又喜地瞧着自己绘出的小东西,那小鸽子蹦蹦跳跳地,先是围着叶鸽画的符咒打了几个转,而后便吧唧一下子,扑到了谢臻的虺龙身上。
巨大的虺龙也不恼,反而温柔地将小鸽子围起来,任由它亲亲热热地蹭着自己的鳞爪。
半晌后,白烟渐渐散去,谢臻也将叶鸽从背后揽进怀中,亲吻了一下他的侧脸:“鸽儿就是聪明,一学就会了。”
叶鸽还沉浸在刚刚自己召出的小鸽子身上,听了谢臻的话,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小脸却高兴得发红。
“桦老的手艺,还跟以前一样好。”这边夸完了叶鸽,谢臻又转身称赞起树皮老头的手艺。
“哎,到底是老头子不中用了,三爷还能看得上就好。”树皮老头摆摆手,自己坐下来倒杯茶水,喝了两口,浑浊的眼眸看着叶鸽说道:“说起来,这男娃娃倒是当真有几分天赋的,老头子我算知道,三爷为什么非要肯半虺杆给他制笔了。”
谢臻闻言又笑了下,没有再多说道谢的话,转而从身上取出了个黑色的小布袋,放到树皮老头的面前:“一点小意思,桦老点点可还够?”
老头见了那黑布袋,既没有推辞,也没有打开,布满皱纹的手一掂量,直接收到了袖子里,对着谢臻笑笑:“三爷这出手若只算是小意思,那老头子我就再没见过什么大意思了。”
谢臻自然知道自己到底给的是多是少,在阴市这种地方,难得能寻到个可以信任的人,他并不在意用多少钱财,去维系这种联系。
“说起来,此番过来,还有件事要向您打听。”
树皮老头刚刚收了谢臻的东西,这会正是最好说话的时候:“三爷有什么事,尽管说给我老头子听听。”
“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谢臻眼眸微动,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身旁的叶鸽,然后开口问道:“就是想托您想想,这阴市中,可有什么治得了奇症的大夫医馆?”
“大夫医馆?”老头低头思索了一番,没有问谢臻具体是什么病治什么人,只是实在地说道:“要说有,自然是有的,但是三爷您也知道,这阴市之中,鱼龙混杂真真假假……”
“正因为如此,我才向桦老您打听,可有什么信得过的地方。”谢臻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味道。
“这样吧,三爷要是真的想找,老头子我就劝您不必在这阴市里白费功夫,”树皮老头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取出了张泛黄的纸,在上面写画起来:“老头子我有个朋友,于歧黄之术上也有几分真本事,只是他如今云游在外,并不在阴市里。”
“三爷若是不着急,便可先等上一等,待他回来后,我便请他去寻您,这样可还行?”
“那就麻烦桦老您了。”谢臻再次温和而笑,对此倒并没有什么异议,接过桦老手中的黄纸收了起来。
该办的事办完了,要问的事也问过了,谢臻又跟树皮老头寒暄几句后,便带着叶鸽离开了藏物斋。
叶鸽刚刚听到谢臻与老头谈论大夫医馆的时候,就提起了心思,生怕是谢臻身上有什么不好,连继续看钢笔符咒的心思都没了,好容易身边没了别人,忙在纸上问道:“先生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臻垂眸看着叶鸽一脸关切的模样,只是摇了摇头,现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不想告诉叶鸽自己找大夫是为了什么。他怕万一最后事情未成,惹他的小鸽儿空欢喜一场,反而更不好了。
“没有,你先生的身体好着呢”,谢臻伸手摸摸叶鸽的发顶,揽着他继续向前走:“只是既然来了这里,便顺带帮一个朋友问问。”
叶鸽仰头又看了谢臻半晌,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又并不觉得他在说假话,于是只好先将这一篇翻了过去。
阴市之中,从来都不分白昼与黑夜的。
不知不觉间,虽然没有太阳的参照,但实际已经过了大半日的时间。
叶鸽这几天休息得实在不好,此刻到底是有了几分倦意,全凭着一股精神头,继续跟在谢臻身边,一面走一面到处张望。
谢臻留意到了叶鸽累得发飘的眼睛,哪里舍得他这样熬,再次从路边拦了辆黄包车,把叶鸽抱了上去。
“两位爷去哪?”这次的黄包车夫看起来就普通了许多,这会一坐下叶鸽也更觉出疲惫来,又看了几眼后,就忍不住往谢臻身上靠过去。
“找个能落脚休息的地方,不拘价钱,要干净些的。”谢臻看着叶鸽倦倦的样子,向车夫随意交待几句,伸手将他圈进了怀中。
“好嘞。”车夫应了一声,黄包车便如之前那次般,飞快地跑了起来。周围的景物再次模糊了,之前被忽略已久的困意渐渐泛起,叶鸽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小脑袋一点一点耷拉下去。
虽说已经困成了这样,叶鸽却还想再挣扎一下,费了半天劲睁开眼睛,却不想紧接着就被谢臻温暖的手,遮住了他的视线。
“困了就睡会吧,等到了地方我再叫你。”谢臻温柔的声音在叶鸽的耳畔回荡着,这让他再也撑不住了,胡乱往谢臻的怀里又蹭蹭,没多久就彻底睡去。
等待叶鸽再次醒来时,还有些迷糊,以为仍在黄包车上,缓了好一会才意识自己已经躺在了床铺上,骨鸟给的小红灯笼串正挂在床头,晕亮了层层床帐。
叶鸽揉着眼睛从被褥间坐起,很快就看到了正靠在窗边的谢臻。
谢臻似乎在想些什么,半虺杆将落未落地挑在他的指间,虺头处漫溢着缕缕白烟,由着自窗外而来的微风一吹,淡淡地散到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叶鸽安静地没有出声,就这样透过床帐间的缝隙,默默地望着谢臻的身影,不想打扰。
他的三爷,他的先生,身上似乎一直有着许多他不曾知晓的秘密,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
对于这些事,叶鸽向来不是很在意,谢臻不说,他就不问,他只要谢臻好好的,就足够了。
但是,就在最近,敏感的小鸽子突然感觉到,谢臻所追查的事情,似乎跟自己有关。他并没有什么依据,只是感觉到了就是感觉到了,从戏园到山村,再从山村到阴市,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又是一阵风吹过来,撩起了床帐,谢臻也察觉到了叶鸽的视线,将手中的半虺杆一手,几步走到叶鸽的床边坐下来,摸着他的头柔声道:“醒了?可真是把咱们小鸽儿累坏了,睡了这么久。”
叶鸽有些眷恋地蹭到谢臻的手臂边,仰头起头眨眨眼睛,在谢臻的手上写道:“先生不累吗?有没有睡一会?”
谢臻伸手抱住叶鸽的后背,轻笑着摇摇头:“我倒没觉得多累,刚刚也歇了歇。”
歇了歇,那便是肯定没睡了,叶鸽在心里嘟囔几声。想来也是,在阴市这种地方,谢臻必不放心让自己单独睡一间房,可房中又没有其他的床铺……
叶鸽的手心中出了点汗,他咬咬嘴唇,还未写字脸上就已经热起来了:“先生,也上来睡一会吧,就当陪陪我。”
写完这一行字,叶鸽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他知道这么久以来,谢臻待他百般的好,却并没有与他同床,是出于对他的尊重。
谢臻不想像那些少爷们玩弄戏子一样,轻薄地对待他。
先生的心思,先生的好,叶鸽都能懂得。所以此刻,他原本只是想要谢臻上床来歇一会,可又生怕谢臻误解了他的意思,觉得他不知好歹,于是连忙又在谢臻手上写道:“我已经睡好了,先生你上来歇歇,我去外面坐着就好。”
“刚刚不是说要我陪吗,怎么这会又要去外面坐了?”谢臻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叶鸽的耳畔响起,叶鸽脸上更红了,伸手想要继续写些什么,却只觉一阵颠倒,再睁眼时,便发现自己已经被谢臻拥着,倒在了床上。
谢臻轻吻着叶鸽红成一片的脸,重新将被子拉上来,盖到了两人的身上:“我确实不怎么困的,但是陪鸽儿躺一会,却是很乐意的。”
叶鸽趴在谢臻的怀里,身上盖着厚实又暖和的被子,刚刚的羞涩与窘迫不知不觉间,被他抛到了脑后。
谢臻的呼吸声起起伏伏,似乎平稳了下去,叶鸽也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目光描摹着谢臻细长的眉眼。
这样安谧的环境,让叶鸽刚刚压下去的心思,又重新浮了上来。
先生最近在追查的事,真的会跟自己有关吗?可说到底,他只是个被人废了嗓子的小戏子,身无长物,一无是处,又有什么值得谢臻去追查的呢?
思来想去,叶鸽不禁觉得有些苦恼,闭上眼睛,脑袋跟着往谢臻肩上靠了靠。
“鸽儿在想什么?”谢臻确实并不怎么累,他只怕将叶鸽好容易鼓起的勇气戳破了,才躺到了床上。叶鸽的小动作他当然都知道,不过他更好奇的是,小鸽子居然好像有了烦心的事。
叶鸽没想到谢臻还醒着,身体不由得一缩,忙在谢臻手上问道:“是我吵醒先生了吗?我不动了。”
“没有,”谢臻索性睁开了眼睛,靠到床头,将叶鸽又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我本来就不困的,有这个功夫,不如跟你说会话。”
“鸽儿先告诉我,刚刚在想什么?”
叶鸽皱眉纠结了一会,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在谢臻手上写道:“先生……你来查这次的事,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谢臻一愣,他知道叶鸽的心思细腻敏感些,却想不到他能察觉到这件事。
“为什么会这么问?”谢臻低头,将叶鸽写字的手握住,轻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叶鸽蹭着谢臻的下巴摇摇头,他确实说不出来缘由,就是单纯感觉到了,忍不住想要问而已:“先生,是不是这样?”
谢臻看着叶鸽的双眼,继续隐瞒的话突然说不出了,小鸽子没有察觉前,不想让他担心所以不说是一回事。小鸽子既然已经察觉了,那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立场,打着为他好的名义继续蒙他。
“是,”谢臻用手指抚过叶鸽的耳鬓,点了点头:“这些事,确实与你有些关系。”
叶鸽听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与这些神神怪怪的事,究竟有什么联系。
既然要说,谢臻便不会让叶鸽听不明白,他伸手将半虺杆取出,在床头上轻轻一磕,之前从妖判石像胸口取出的光团便从虺头中飘了出来,被谢臻引着,一路飘到了叶鸽的面前。
“鸽儿知道,这是什么吗?”谢臻托着叶鸽的手,让他将光团拢在指间。
虽然之前谢臻并没有跟他说过,但是叶鸽细细回想了一下这光团的由来,很快就猜到了:“这是气运?是妖判从谢二少还有道童他们身上吸来的气运?”
“对,”谢臻肯定了叶鸽的猜测,继续解释道:“那尊妖判的石像,不仅被人剜去了双眼,还被人在身体中植入了一个阵法,使它可以吸取生人的气运。”
又是气运……话说到这里,叶鸽很快就联想到了当初狐妖被抓时,对谢臻说过的话。不由得又落到了自己的身上,紧张地握住谢臻的手:“是不是,我的气运有问题?”
“是,”谢臻望着叶鸽的双眼,从头说起:“我回沧城后,第二次遇到你时,就想把你从福月班中带走,但是……”
“我在福月班中,发现了一个阵法,它使你身上的气运不断地被福月班吸走,只要它还存在一天,你就无法脱离福月班。”
“怎么会这样?”叶鸽的目光中染上了茫然,他完全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对自己布下这样的阵法。
“我之前说过,你本应是福泽深厚的人,身上的气运也是极好的,应该就是有人看中了这一点,想要夺为己用,所以才会在你的身上布下阵法。”
谢臻耐心地继续说了下去:“这阵法要想彻底破除,就必须找到布阵之人,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暗中查访,但却并没有得到什么线索。”
直到谢崇祖与宝莺出事,他在这两人的身上,嗅到了同样的气息。
“所以,福月班的阵法与妖判石像中的阵法是一样的,对吗?”叶鸽在谢臻手上,匆匆地写着:“所以,我们来阴市,是为了找那个布阵的人?”
“是也不是,”谢臻轻叹一气,将手中的半虺杆送到嘴边,对叶鸽说道:“我们来阴市,确实是为了那个布阵的人,但却不是咱们来找他,而是等他来找咱们。”
“福月班中的阵法,已经被我破除了大半,他从你的身上已经没法再吸收到多少气运了,”谢臻说着,又把光团从叶鸽手中引出来:“而妖判石像所吸取的气运,也已经落到了咱们的手中。”
“所以,此刻若论起着急,也合该是他着急,”说到这里,谢臻轻蔑的笑了一下,看向光团的目光也冰冷起来:“只是,如果咱们还在外面,沧城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那人却不一定有能耐找上门来。”
“所以,您才一定要来阴市?”叶鸽转头,隔着半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瑰丽而又无序的阴市,觉得这确实是个适合杀人越货的地方。
“对,我就给他这么个机会,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胆子现身。”谢臻吸了一口烟杆,微苦的味道在两人身边蔓延。
“那要是,他不来呢?”叶鸽重新趴回到谢臻的怀里,埋头嗅着那白烟的味道。
“要是他不来,这一趟就全当带你出来玩玩,”谢臻看着叶鸽,轻轻笑笑,眼神又变回了一贯的温柔:“快到年底了,咱们也算是来这里采办些年货。”
叶鸽也被谢臻这句“年货”给逗笑了,其实他知道自己身上的事之后,惊讶是有的,但却并没有太多的担心。
仿佛只要谢臻在他的身边,一切就都能解决。
谢臻低头吻吻小鸽子扬起了嘴角,拍着他的后背:“好了,你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我把这些事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自己胡思乱想,本就不是多大的事。那人死缩着不敢出现也就罢了,只要他敢露头,你家先生必会让他有个交代的。”
叶鸽无声地应着,在谢臻怀里点点头,听谢臻温声安抚着:“还困不困了?想睡的话,咱们就再一起睡会,等睡够了咱们就再去街上逛逛,没由来因为这个,坏了好兴致。”
叶鸽想着阴市上的种种,其实早就不困了,但他却又舍不得这般能跟谢臻腻在一起的时候,于是拉住了谢臻的手,又盖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这就是又要睡会?”谢臻看着叶鸽的小模样,心中一片柔软,再次把他往自己怀中圈圈,低声哄着:“那我们的小鸽儿就安心的睡吧,先生在这陪着你。”
叶鸽的嘴角溢出了点笑意,不知不觉间,真的睡了过去。
虽说谢臻让叶鸽不必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但接下来的几天里,叶鸽却没法不去想。
他巴不得那布阵的人快些出现,尽早将这件事解决掉,况且……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会在他的身上布下那样的阵法。
那个人,会不会真的是他认识的人?
就这样想着,叶鸽再去阴市上逛时,也不由得开始注意身边的动静,总觉得那个布阵之人,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鸽儿,鸽儿?”叶鸽猛地回神,看到谢臻正站在一处小摊子前,手中拿着的是他刚刚看到的两只流着银光的玉坠:“要哪一个?”
叶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蹭到谢臻的身边,这两只玉坠都被雕成了雀鸟的样子,叶鸽又端详了半天后,才指指稍微胖些的那一只。
谢臻看出叶鸽有些心不在焉,也知道他还是在想那布阵之人的事。但也并不说穿,只是伸手揉揉叶鸽的头,将玉坠子放到他的手上,叮嘱道:“这会可莫要再走神了,仔细磕到碰到哪里,摔断这小鸽的翅儿。”
叶鸽两手接过玉坠子,使劲作出乖乖听话的样子,冲着谢臻一个劲地点着脑袋。但他却并没有把那坠子收起来,反而直接挂到了谢臻的烟杆上。
“给我的?”谢臻抬眸,饶有兴致地挑着烟杆,看着叶鸽仔细系红绳的样子。
谁知这次,叶鸽却摇了摇头,直接在谢臻的手上写道:“不是送给先生的,是送给虺龙的。”
“送给它的?”谢臻打量着叶鸽一脸认真的样子,又看看他手上形似小鸽子的玉坠,忍不住轻笑起来,点头称道:“是了,想来它是会喜欢的。”
叶鸽歪歪头,才不管谢臻是不是在笑话他,继续拉着谢臻的手臂,和他走向下一个小摊子。
又是大半天走下来,叶鸽还是时不时的会走神,但是谢臻却只是适时的提醒着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别的。
谢臻很清楚,关于布阵之人的事到底还是压在了小鸽儿的心头,这时候单单给他劝说安慰是不够的,最好的办法还是要直接把人给揪出来。
前方街市依旧热闹,来来往往,如水如织的“人”都映在谢臻的眼眸中,他相信,那个人很快就会有动作了。
叶鸽终于逛累了,拉着谢臻坐到了路旁的茶棚子里,四只手的伙计很快就赶了过来,两手给他们倒上茶水,两手给他们端上点心。
这时候,恰逢一群挎着筐子的小贩走了过来,趁着店伙计没来赶他们,偷偷地向茶棚子里的客人买卖起各种小玩意。
叶鸽见状,也来了点兴趣,正巧一个身形像矮冬瓜般,不过桌子高的小贩走到了他们的身边,顶着巨大的脑袋,托起自己的筐儿给叶鸽看。
“这位小爷快来看看,这都是自家院子里摘得狗儿果,新鲜着呢,包甜的!”
叶鸽并不知道什么是狗儿果,不禁探出身子往那筐里看,只见里头满满当当地装着黄色的果子,只是模样却很普通,看不出什么“狗”样子。
叶鸽有些失望,刚要收回视线,却见那小贩突然将举着的筐子给撤了,露出了他大大的脑袋。叶鸽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事,目光却一下子被小贩的眼睛吸引住了。
那双眼睛,根本不像是活物,晶莹透亮的,却不带任何生气,反而……反而像是某种深蓝色石头。
叶鸽的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身体好像是被小贩的右眼死死地吸引住了,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可刚一动作,就觉得自己毫无支撑地向下坠去,竟好似直接坠进那只右眼中!
坏了,自己这怕是着了人的道。
叶鸽如梦惊醒,可惜已经晚了,他像是被关进一只深蓝色的琉璃球里,上下皆似剔透的晶石壁,却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他真的掉进了那小贩的右眼中吗?
眼睛……又是眼睛,这世上哪有这样巧合的事?叶鸽忽然意识到,这可能并不是什么小贩的眼睛,而是妖判像被挖掉的石眼。
是那个布阵之人来了!
叶鸽的心砰砰砰地跳着,他握紧了手中的钢笔,警惕地看着四周,虽然他并不报太大的希望,但还是下意识地想要找寻谢臻的身影。
“鸽子,你可真是让我好找。”这时,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叶鸽立刻转头看去,只见那深蓝色的石头中,慢慢隐现出了一个有些胖的影子。
叶鸽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那个身影却很快就从石头中脱出,首先露出的便是一张白胖的脸,他抬起头望着叶鸽,眼神尽是露出怜悯与惋惜:“鸽子呀,你说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话呢。”
叶鸽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来的人竟然是孟管事。
“我当时劝过你的,”孟管事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将他的眼睛挤成了条缝:“我劝你安安分分的呆在戏园子里,我劝你离那位谢三爷远些,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叶鸽望着孟管事,难以相信地摇摇头,他现在完全不知该有怎样的反应。自从被废了嗓子以来,他见过太多的冷暖人情,孟管事虽然一直待他算不上太好,但好歹也是在他被吴班主彻底厌弃之后,难得的还对他有过关照的人。
往事一件件回想,那些所谓的关照,尽数变成了伤人的暗刀。什么好心的提点,什么掏心的嘱咐,原来不过是为了将他继续留在戏园子里,供他吸取气运的谎话。
“现在好了,你又落回到我手上了,”孟管事轻轻叹了口气,一条一条的白丝拢在他的手间:“你也别害怕,不过是吸你那么点气运,不痛不痒的,之前那两年不也就这么过来了吗。”
孟管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叶鸽却越发失望,他一面继续后退着,一面暗暗地将手中的钢笔拔开,尽管并没有学过多少符咒,但他却并不想坐以待毙,好歹去拼上一把。
“别再往后走了,这里不过就这么大块地方,你跑不了的,”孟管事手中的白丝开始缠动起来,贪婪地扭曲着,想要从他的指间挤出:“对了,你也不必再等那位谢三爷了,他如今已被我困在另一只眼睛里,一时半会是来不了了。”
“鸽子,你就乖乖听话吧。”
随着孟管事最后的劝诱,那些白丝终于得到了释放,它们如一条条白蛇,遍体闪着阴寒的光,直直地向叶鸽窜去。
叶鸽没有再后退逃跑,他抓住了最后的时机,按照之前谢臻在山村中教过他的样子,飞速运起手中的钢笔,微苦的白烟化作了水状自他的笔尖流出,迅速凝成了困字咒的模样,阻在了那令人作呕的白丝之前。
“啧,他居然还教了你这些东西。”孟管事依旧笑着,脸上却有几分不自在了,他口中开始低低地念叨起什么,手中又出现了一团缠绕在一起的白丝。
但随着这些白丝的出现,叶鸽惊恐地发现,孟管事那一身白胖的皮肉,居然自腮脸到肩膀,如被抽了气似的,软软地耸塌了下去。
“鸽子,别再白费力气了,给我吸来补一补……”话未落音,那些新生的白丝便再次蜿蜒着冲了出来,撕咬向叶鸽所筑成的薄薄屏障。
“我平时待你那样的好,我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你难道不该回报我吗?”
“只要让我吸上一口,吸上一口就好了……”
孟管事的话犹如被施了魔咒般,一个劲的往叶鸽脑袋里钻,叶鸽皱紧了眉头,控制着自己不受他的干扰,微微发抖的手再次运起钢笔,想要给符咒添上几笔,可他到底是初学无力,在那白丝的冲击之下,每次落笔都异常困难。眼看着那些白丝就要将困字屏冲破,叶鸽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双只手一齐压到了笔上。
白色的符文勉力流动着,随着叶鸽的顽力抵抗,笔尖处渐渐渐渐凝出了一只模糊的鸽子。这平时最为温顺的家鸟,一出现便横冲直撞地飞了出去,丝毫不顾那白丝的死缠,亮出小小的喙与爪子,不要命似的撕扯。
与此同时,孟管事的身体继续软塌着,整个人变得好似只剩骨架支撑的一层肉皮,他的眼睛中带着近乎疯狂的渴望,已经变形的嘴皮上下触碰着,继续发出低低的吟诵。
与孟管事的衰竭的身体相反,那阴寒的白丝却越发强盛,其间爆发出的邪力,根本不是叶鸽这样一个初学的人可以抵御得了的。
小小的鸽子终于还是被白丝缠住了,细碎的光屑散落了一地,犹如它被撕碎的羽毛。
叶鸽的手臂几乎已经麻木了,他再也无法写下任何的符咒,但他却仍旧死死地握住钢笔,哪怕手指已经崩裂出了血痕,也没有放弃。
一阵清脆的碎裂之声在叶鸽的耳边炸响,可惜已经接近于力竭的他,根本无暇分心去思考那究竟是什么。
困字咒凝成的屏障已经出现了裂纹,叶鸽的意识也即将崩碎,幻化而出的鸽子彻底被白丝搅碎。
就在这时,白色的虺龙突然从无尽的蓝色石壁中翻涌而出,带着不可抗衡的力量,盘旋到了叶鸽摇摇欲坠符咒上,顷刻间便将那些凶恶的白丝,全部震断。
但叶鸽已经看不到这些了,骤然散去的压力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继而又被什么人从背后支撑住了。
一双熟悉的手臂牢牢地揽住了他的腰腹,将他拖入了那个带着微苦气息的怀抱中。
叶鸽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知道--
是谢臻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
这一章几乎要了短、、小、、鸭的命啊,哭唧唧
总之,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