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床头柜子上的小鸽子钟刚刚叫过六声,谢臻便醒来了。
小鸽儿还紧紧地黏在他的怀中,被钟表的声音吵得将醒未醒,直往他的肩头蹭脑袋。
“天还早呢,鸽儿继续睡吧。”谢臻伸手轻轻拍抚着叶鸽的后背,又在他想要睁开的眼睛上落下一吻,这才把叶鸽再次哄睡过去。
这样的早晨,谢臻着实不舍得起身,直拖到平时程六来送公务的时候,才悄声下床,披了件毛褂,来到外间的书桌前。
“三爷,”程六早早地就在书房候着了,一见谢臻出来,立刻将手上的各类文件递了上去:“这是西边厂子刚送过来的,请您的示下。”
谢臻处理工作时向来并不多话,只是对着程六“嗯”了一声,就接过那摞东西,皱眉翻动起来。
这些生意上的事,原是是需谢臻亲去办公的,但眼下他和叶鸽才刚刚迁入新居,家里头的事大大小小还有的忙,故而这几日谢臻便暂让程六将要紧的东西捡出来,送到小谢宅中。
所幸如今刚进二月,厂子复工没多久,事情攒的也并不多,谢臻很快就理顺出了个章程,一样一样与程六分说起来。
处理完了厂子中的事,前头的小管事又送来了近来几日的拜帖。
谢臻本就不喜这些应酬,于是随手搁在了案边,不甚在意地翻动起来。只是这么一翻,他的目光却顿住了。
“程六,最近西边吉华街上的铺子是谁在管?”
程六还在整理着工厂的文书,冷不防被谢臻这么一问,乍没反应过来,思索片刻后才说道:“您手下铺子地产的事,年后都交给了老赵,前几日他才往我这边送了份出租明细。”
谢臻将手中的那份拜帖拆开,程六暗暗一瞄,恰是瞄到了封上的半个“叶”字,心中立刻生出了一堆想头,紧接着便听谢臻又说道:“吉华街28号,兴隆布坊掌柜叶茂--”
“给我去查查这个人。”
“是。”程六心知这事八成与那位有关,不敢耽误什么,利索地应一声,快速整好手中的东西后,便匆匆退出去了。
书房中安静了下来,谢臻看看墙上的钟表,此刻还不到九点,叶鸽应该还没睡醒。
手中的拜帖被他撂到了书案上,窗棂的影子恰恰印在那落款的“叶茂”二字上,谢臻缓缓地挑起了半虺杆。
眼下他并不能确定,手中拜帖上的这个“叶茂”,是否就是当年将小鸽儿卖进戏楼的那位。
但,若真的是呢?
淡淡的烟雾从虺头溢出,叶鸽之前的过往,谢臻也曾派人查过。知道他老家原不在沧城,家中父亲尚在,还有个兄长。前些年闹饥荒的时候,他们一家才迁到附近,估摸着也是因为家贫的缘故,将叶鸽送到了福月班中。
如今鸽儿对他那些家里人是个什么态度,谢臻怕惹他难过,却是从未问过。
正在这时,书案右侧的抽屉中忽地泄出点点黄光,谢臻眉头一动,随即将抽屉打开,却见那黄光正是从之前桦老给他的纸上散出的。
谢臻用手中的半虺杆往纸上一敲,那纸上的黄光立刻汇聚起来,集成了个虚虚的人影。
那影子大体像是个老人,只是头上却顶了两根似牛似鹿的角,见到谢臻便古里古气地作揖说道:“老朽名唤蹄角,前日刚回阴市,便听得那桦老给我揽了桩生意,不知究竟是何病症?”
“劳烦老先生跑这一趟了,”谢臻将手中的半虺杆一收,心知这就是桦老替他约的那位大夫了,于是十分客气地向那蹄角回了礼,而后说道:“要说病症,应该也不算,是家中亲眷被人毒哑了嗓子,不知老先生可有法医治?”
那蹄角听后,倒也并没有一口应下,只是捋着胡须说道:“是毒也须分种,有可治得有不可治得,究竟如何,还需老朽亲自诊断才可知。”
“这是自然,”谢臻早知事情不会太过简单,若这位蹄角大夫一上来就有什么百病能医的“灵药”,他反而不能信了,“病人就在隔壁,老先生随我过去看看吧。”
说完,谢臻便将那黄纸拾起,蹄角的影子就跟到了他的身边,两人一起向卧房走去。
叶鸽这时候依旧睡得迷糊,他依稀听到房门响了,想要睁眼看看是秋喜还是谢臻,却不想还未等掀开床帐,就被熟悉的怀抱拥住了。
叶鸽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未全然睁开,转头又想往谢臻怀里蹭,却被谢臻点了点额头:“鸽儿该起了,我请了位大夫过来。”
大夫?叶鸽眨眨眼,转头就看到了帘外站着的老大夫蹄角,霎时间想起自己刚刚的举动,立马红了脸,赶忙从谢臻怀里爬出来,整着衣服要下床。
“不妨事,不妨事,这位小少爷且在床上歇着就好。”蹄角为妖早已活了不知多少年岁,什么场面不曾见过,如今看着谢臻与叶鸽这样子也没什么惊奇,只摆着手让叶鸽不必匆忙。
叶鸽这会子脑袋也清醒了些,他先看看蹄角,又有些奇怪地望向谢臻,显然没能明白为什么要请大夫。
谢臻自然看懂了他的疑惑,轻轻地摸着叶鸽的头,替他整整衣服说道:“老先生便是上次我托桦老找来的,我想请他瞧瞧你的嗓子。”
叶鸽睁圆了眼睛,他的嗓子……
两年前,同班的戏子因为眼红,钻着空子便将一剂烈药掺进了他的茶水中。当时叶鸽年纪不大,心思难免简单,下了台子后,毫无防备地便将那小厮端来的茶水喝了下去,当即就觉得喉咙里似卡了块火炭,直接呛出几口黑血。
刚出事的那会,班主还是向着他的,立刻将那戏子赶了出去,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为他诊治。可那大夫一句话便将他彻底打入了谷底。
“这喉咙里全都烧坏了,便是大罗神仙来,日后怕是也再难发声的。”
“鸽儿?”一声轻唤将叶鸽的思绪拉了回来,谢臻察觉到他的落寞,将他又往怀里揽了揽,温声哄道:“老先生来这一趟不容易,是好是坏,咱们先让他看看好不好?”
叶鸽抬起头来,蹄角也冲他点点头,脸上的褶子堆起个笑:“小少爷不必担心,老朽自认还是有几分本事,若是能治,自当尽力而为,若是不能,也不会胡乱唬人的。”
这下叶鸽也不好在拒绝什么,配合着蹄角的指点,先诊脉,又张开嘴巴,让他仔细看了看受伤的喉咙。
“小少爷这嗓子,应是被烈毒灼伤的,”蹄角看过了叶鸽的嗓子,思索了一会后问道:“不知平时,可还会觉得灼痛?”
叶鸽听后点点头,取过钢笔在纸上写道:“偶尔也会有,入秋之后稍微重些。”
“嗓子还会疼?”谢臻揽着叶鸽的手臂紧了紧,暗恼自己疏忽,居然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叶鸽忙摇头,又在他手上解释着:“并没有怎么疼的,只是有时会干热而已。”
谢臻这会可不信他的话了,转头直接问向蹄角:“此症可有法缓解?要是需要什么药草珍异,老先生尽管说就是。”
那蹄角听后摆摆手,说道:“倒也不需什么难寻的东西,依老朽看,小少爷的嗓子是能治得的,法子也并不难,只是要耗上一些时日。”
叶鸽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他与谢臻对视一眼,而后在纸上急切地写道:“能治得,是说我以后能说话吗?能……跟之前一样好吗?”
蹄角看后,笑着点点头:“这毒症与灼伤都好治,只是小少爷失声已经有些年月,能恢复到何种程度,也与日后保养相关,若是悉心疗养,应当是能恢复如初的。”
叶鸽用力握住了谢臻的手,眼眸中几乎要泛出水光。恢复如初,恢复如初!他是不是又能说话了,是不是--又能唱戏了?
谢臻心中也是高兴的,低头瞧着叶鸽那模样,用指尖替他抿了一下眼角:“这是好事,鸽儿可不许红眼睛,先生还等着你以后好了,在给我唱上几折呢。”
叶鸽赶忙将泪意压下,使劲点点脑袋,转而又目含期待地望向蹄角。
蹄角也没再卖什么关子,他虽还是虚影状,但从随身的医箱中,却取出了实打实的药草。
那些状貌奇异的药草,在蹄角的引导下,皆收拢于一只暗色的石臼中,不过片刻的工夫,便制成了一盒淡青色的药膏。
蹄角将药膏递到了谢臻的手上,悉心叮嘱着:“这药每日早晚各用一次,每次不需太多,三粒豆子大小即可,让他含于舌后。大约用个三五日,便可试着发发音,但切不得强求太多,且慢慢来吧。”
“多谢老先生赠药,”谢臻一面道着谢,一面将药膏收好,眼眸微敛下又向蹄角问道:“不知老先生诊金怎么付得,我也好去准备。”
阴市来的人,最重交易,什么客气礼数都是可有可无,给了钱财才是真。
却不想那蹄角只是摇摇头,慢悠悠地收拾着自己的药箱说道:“不急的,你是桦老头介绍来的,我信得过。”
“且等小少爷的嗓子能发声了,我再收诊金也不迟。”
说完,便如来时那般,虚虚的人影化作一道黄光,又回到了桦老给的黄纸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因为关注李医生的事,实在没有心思码字,向大家道歉……
后面关于咕咕的家人,大家不用担心,毕竟三爷的亲戚就已经够糟心了,咕咕这边也不会再重复一次~戏份也不会太多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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