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余晖点点斑驳落在两名少女的身上,渡上了一层金光。沿着湘城一中大门往前一公里,穿过街区右转几百米。
李橖时不时的讲几个前世的段子,惹得时知秋发笑,她家阿秋的嗓子还有得救,由于声带变形,笑容引发剧烈的颤动,会有声音传出来。
她家阿秋不应该有这种遗憾,应该光芒万丈,万众瞩目。
『有一个人叫真啰嗦,娶了个老婆叫要你管,生了个儿子叫麻烦。有一天麻烦不见了!夫妻俩就去报案。』李橖一本正经比划手语。
时知秋疑惑的捶了捶脑袋,催促她赶紧讲下去。
李橖做出了一脸严肃的样子,她学着警察的模样比,『我是警察,请问这位男士你叫什么名字?』
时知秋顺着话头,比了手语,『真啰嗦?』
李橖生气的指着时知秋,他不满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你呢?这名女士叫什么名字?”
『要你管。』时知秋的笑点低,还是没有领悟到,只是看着李橖的样子。
李橖比划手语,『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时知秋扑哧一声,捂住了嘴巴。
『找麻烦。』
两个人就这样子一路欢声笑语,平常时知秋走十几分钟的路,眨眼就过。
一栋三层高的楼房,正中间刻着附一小教师宿舍,上面积攒着几层灰。
时知秋拘谨的捏住了书包带,面色潮红,莫名的瞄着李橖几眼,把人往家里带。
她站在了一扇破旧不堪的铁扇门前,拿起了绑在书包里侧的钥匙,咔嚓一声,门被缓缓的打开,发出了吱呀的声音。
『我带你去看奶奶。』她说这句话莫名带了些坚定,随即又意识到不对,『看我奶奶。』
李橖似笑非笑的说:“去看奶奶。”
屋里面积四十几平方,一房一厅,厕所旁边还有个小隔间,厨房很挤,站两个人就没什么空闲时间。
不过这并不能看出什么来。
但房里的每一件摆件,都显得主人的性格和家境。
破旧的桌椅被擦洗得干干净净,靠近窗户那边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码着整整齐齐的书,书有被翻过的痕迹,应该是时常翻阅。
旁边那堵墙上尽是亮闪闪的奖状,从幼儿园的“小红花”到初中的“三好学生”,最近的一张是高一期末考的第二名。
她家阿秋从来那么优秀,不应该被灰尘掩埋。
时知秋往卧室里面走去,轻悄悄的推开遮掩住的房门,李橖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药味,随即就看见了一名白发苍苍、尽显老态的老人家躺在床上,安详的面容让人觉得和蔼可亲。
『奶奶在睡觉,我先去做饭给你吃,好吗?』时知秋想了想,指着厨房对李橖比划。
不多时,李橖就站在厨房门前,看着里面那个瘦弱的身躯忙活,里面的那名少女迎着窗户外斜进来的阳光,芊芊玉手在干瘪的豆芽上采摘。
轻折,放下,抬起,轻折。
重复着每一个动作,精致得像个泥娃娃。
前世,在大学重逢之时,可未曾听见,她家阿秋说过她还有其他亲人,问起这事,她会莫名的沉默,往日里的那种温和会变得颓废。
她那时只当对方亲人早,不敢多问,久而久之,便再也没有提起这茬。
原来终究是她了解的太少。
水流从她的手指缝里轻轻的划过,米粒被她轻轻的搅晃,洗去那些铅华,渐渐清澈。
李橖痴汉般的望着,贪婪的允吸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此时的情形。
狡不及防,时知秋撞入了那汪温柔的清泉里。
时知秋一脸徘红,随即反应过来,往里屋里面跑去。
她焦急的跑进屋,神情慌张,嘴巴里有呜呜的声音,那是急的。
这一刻她是多么的希望像个正常人一样能说话。
奶奶的身体半斜在床上,她的手费力朝着痰盂而去。
时知秋拿起放置在一旁的痰盂,小心翼翼的捶着奶奶的背,伴随着作呕的声音传来,她眉头丝毫未皱,并且温柔的拿起旁边的手帕,一点一点的擦拭奶奶嘴上的污迹。
『奶奶,你应该叫我过来,下次不能再这样子了。』时知秋气鼓鼓的嘟起嘴唇。
时奶奶点头。
时知秋指着床边的那颗红线,『奶奶不能再骗人了,每次都没有让铃铛跟我讲。』她不满的摇了摇那根红线。
空气中传来一阵阵悦耳的铃铛声,如清风,如流水,荡漾进心里。飘飘荡荡,传出房外,传到李橖的心窝里。
“好好,都听乖孙的。”
房里的桌子上摆着几本书,是高三的物理化,那些书包翻动的次数较之外面那些书籍更多,显得更加的泛黄。
“李橖?”时奶奶那双历经多载,沧桑的眼睛打量着李橖,其中隐含着些许不知名的光彩。
李橖拿起放置在一边的水杯,递给了老奶奶,“奶奶,你好,我是李橖。”
时奶奶见她动作,笑意加深,“好好,小姑娘很有礼貌。”
『奶奶,阿橖人很好,读书也很棒,一直都是理科班的年级第一。』时知秋不遗余力的夸赞。
李橖露出了宠溺的笑容,眼眸里尽是甜死人不偿命的爱意,她用手语比划,『阿秋,也很棒,语文英语一直是第一。』
时奶奶不免更加诧异,那一声阿橖已经显示了时知秋对外人有史以来最为亲密的叫法,而李橖会手语,且熟练程度不亚于自己。
最为难得可贵的是,她明明能用语言交流,却偏偏用了手语,是在照顾她家秋秋。
“阿橖学多久手语了?”时奶奶坐起身子,示意李橖坐过来。
时知秋好奇地睁大眼睛,这个问题亦是她想问的。
李橖乖顺往时奶奶方向坐下,为了不露出自己是重生的破绽,她道:“小时候隔壁邻居教的,长大以后忘了点,还是有些记忆。”
“哦?”时奶奶看着她的样子,下意识的眼神闪躲,倒不像说真话的,随即明了,便露出了一个笑容。
只是她家孙女垂着头,看着地板,应该是当真了。
这丫头从小到大都是聪惠,不需要人操心,就只有刚捡到她的那前几年需要照顾,后来反倒成了她照顾自己。
“阿橖有空的话,多教教秋秋物理化,这孩子明明就是学文科的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偏偏要读理科。”
时知秋头低得更低的,下巴已经连住了脖子,能看见的只有那微红的耳垂,带着少女的青涩。
“那阿秋是怎么想的呢?”李橖没用手语,用的是声音,因为用了手语,她家阿秋也看不到,眼睛都快要掉到地板上了。
时知秋更加害羞了,放下手里紧攥着的手帕,连忙比划手语,『我去做菜了。』
匆匆跑了出去,到了门外才捂住那颗扑通乱跳的心脏,她这是着魔了吗?
自当年一眼起,误入星河,自此情不知所起。
而今对方愿意亲近她,她怎敢将自己的心意吐露,是怕吓了对方。她嘴不能言,又怎配站在那人身旁。
能够远远看上一眼,便是知足。
奈何人总是不会知足。
李橖看着那只夺门而出的小兔子,脸上笑意不减。
“秋秋性子就是这般,以后阿橖可要多担待着点。”时奶奶那双枯黄的手拉住了李橖的手腕,年老与新生,眼神之中迸射出一抹精光,似坚定。
李橖心中有所感,未细思,厨房里传来一阵响动,她都能描摹出,她家阿秋手足无措的样子。
“奶奶,我李橖,定会好好的照顾她。”
期间,时奶奶又吩咐了几句,开始两人话题都是围绕时知秋展开,从童年趣事一一说起,时常捧腹大笑。
时奶奶身体不好,等聊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些支撑不住,李橖就讲些趣闻趣事,时奶奶年轻时是附一中的语文老师,见识广博,听李橖讲的那一些,不免感慨自己真的老了。
李橖讲的比较杂,没有笼统面,但听在人的耳朵里就像在聊家常,可平常家常又没有这些来得新颖锐利。
有一些观点超前,但带着趣味。
时奶奶听着那些观点,闻所未闻,却带有可实现性。
比如教育,她说鲁迅曾经提出:“立人之事业。”
“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然后李橖又讲述了随着时代变迁,应该如何去完成这项事业。
“能者居其位尽其才。”
她的眼神仿若透过时奶奶,看到未来的教育行业蓬勃发展。
“决定我们命运更多的是原生家庭,我们所诞生的那块土地,知识不能改变一切,但却能让我们脚下的路变得更加的宽敞。”
“天地之道,万法由心。教育的本质在于使人明智,天行健,应使君子明智,方能得其所爱。”
时奶奶满意的点头,但又有些惆怅。
都说自家儿女好,但这李橖并非是平凡之辈,若能将秋秋交托于她,定是极好的。奈何鲤鱼跃龙门总是伴着高风险,显然风险与机遇也是共存。
直到又听李橖讲述人之一道。
“固守本心,方得始终。”
时奶奶想,“再与这贼老天赌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