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自然不会主动上前搭讪,心底嘀咕着刚刚那一对视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来?气氛正静默着,忽,蓝曦臣先开了口道:“可巧,你竟然到了明玦兄旗下,做了他的副使。”
孟瑶心底一阵狂喜,他果然认得我!面子上当然还得不动声色地笑了:“多亏赤锋尊赏识提拔。”
蓝曦臣笑道:“明玦兄性烈如火,你能得他提拔赏识,实属不易。”顿了顿,又道:“近来,兰陵金氏的金宗主在琅邪一带支撑颇苦,正广纳贤才。”
孟瑶微微一怔,道:“泽芜君您的意思是……”
蓝曦臣道:“不必如此拘谨。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希望在兰陵金氏能取得一席之地,获得父亲的认可。现在你已在明玦兄旗下有了立足之地和可供施展的天地,此望是否依旧?”
孟瑶心底猛然一怔,心下百转千回,竟静默了半晌,才答道:“……依旧。”
蓝曦臣道:“我想也是如此。”
孟瑶想了想又道:“可我现在已经是聂宗主的副使了。聂宗主于我有知遇之恩,无论依旧不依旧,我都不能离开河间。”
蓝曦臣略一沉吟,道:“确实如此,即便你想去,怕是也不好开口。但我相信,若是你开口询问了,明玦兄会尊重你的选择。万一他不肯放人,我还可以劝解一二。”
孟瑶正欲开口,忽听见聂明玦声音从外传来:“为何不肯?”
孟瑶猛然一怔。
聂明玦入了营帐,蓝曦臣和孟瑶相对而坐,皆是神情严肃,见他出现,微微讶异,孟瑶霍然站起,还未开口,聂明玦便道:“坐下。”
孟瑶没动。聂明玦又道:“明天我给你写一封举荐信。”
孟瑶道:“聂宗主?”
聂明玦道:“你可带着这封信去琅邪,找你父亲。”
孟瑶忙道:“聂宗主,您方才若是全听到了,也该听到我说……”
聂明玦打断他:“我提拔你并非是为了要你报什么知遇之恩,只是认为你能力足够,为人也甚合我意,应该待在这个位置上。你若真想报我,战场多杀几条温狗便是!”
闻言,孟瑶竟是噎住了。蓝曦臣笑道:“你看,我说过的,明玦兄会尊重你的选择。”
孟瑶眼眶发红,道:“聂宗主,泽芜君……我……”
他低头道:“……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聂明玦坐下,道:“不知说什么,那便别说了。”
聂明玦道:“说来,怎么,你们以前见过吗?”
孟瑶道:“泽芜君,我是见过的。”
聂明玦道:“在哪里?什么时候?”
蓝曦臣笑着摇头道:“还是不要说了,毕生之耻,明玦兄你也不要再问了。”
聂明玦道:“在我面前还怕什么丢脸,孟瑶说。”
孟瑶却道:“泽芜君既然不愿说,那我也只能保守秘密了。”
三个人很快随意交谈了起来,气氛看上去轻松愉悦……蓝曦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怃然心中剧痛!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
然而和他共情的孟瑶此时心底传来的情绪却是欣喜若狂的,他能感觉的出来,这时候的孟瑶对他和聂明玦皆是真心实意地感激涕零。
那原本不可触摸的梦想,忽然在眼前变得真实起来,放在谁身上也该是这么个反应的吧。
这个时候的孟瑶明明还是个知恩图报善恶分明的人,如同他一直认为的他那样……阿瑶……之后又是为什么变作了那个样子?!
为什么?!
画面一转,孟瑶很快就带着聂明玦的推荐信来到琅琊金氏的驻地,通报过后,他心中欢喜又忐忑,本以为这一日肯定能见着自己的父亲,结果等来的还是失望。
金氏没有赶他走,收下了他,却也只分配在了前阵冲锋的偏远小队里,这是打定主意要让他当炮灰?
狂喜转为失落后他闷闷不乐了一段时间,但是很快调整了过来。
不论身在那个阵营,只要他足够努力足够优秀,总有一天他要叫他父亲没法不承认他,不承认那个傻等了他一辈子的娘亲!
后面的,如同他对聂明玦坦诚过的部分,他努力上进又足够勇敢,计谋过人,凭着这些,他所在的小队很快在金氏阵营中崭露头角,然而,孟瑶所在小队的那个肥脸上司,却总是一次次无耻地将孟瑶立下的功绩全部归到自己头上。
一两次,孟瑶忍了,许多次之后,他再忍无可忍去找对方理论,结果换来的是一顿围殴毒打。
孟瑶虽计谋过人,武力值却不行,更何况是被群殴,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败下阵来。
“娼妓之子!还敢争功!”肥脸上司一边狠踢着他的肋骨一边叫骂。
孟瑶抱紧自己的头,佝偻成一团躺在操场的地上感受着四面八方受到的拳打脚踢,握紧了拳,内心愤恨不已。
“你还真以为咱宗主会稀罕你这样的下贱胚子?”
“我看,这位是真把自己当作金家公子了吧?哈哈哈哈……”
“呸!”
他们打了他一顿,又嫌不过瘾,竟还踩着他的脑袋,用尽蓝曦臣这辈子听都没听过的所有粗鄙恶毒之词咒骂着他和他娘亲。
孟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尸体。
这些日子以来,他心知一人斗不过那些人,都是这样息事宁人,于是那些人愈发得寸进尺。越做越过分。
今日他确实是忍无可忍才会出口反驳的。
等到那帮人打完骂完走了很久了,孟瑶才艰难地爬起身,自行离去。
他颤巍巍地走到水塘边,浑身无处不疼。待他从水面的倒影看到自己那张狼狈的脸时,还是震惊了一下。额头青紫,两颞发丝被血粘在了脸上,一边的颧骨也肿了起来,唇上是黑灰,鼻腔还挂着半干鼻血。
一张俊秀的脸几乎看不出五官,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亮的惊人。
一滴水滴落在了水塘,荡起涟漪晕花了水里的倒影,孟瑶的眼眶酸涩难忍,可他还是带着愤恨一般狠狠地擦干了眼泪。用力到眼睛都发疼。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开始掬一把水,奋力地洗脸,全然不顾脸上的伤痛难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些人把今日的屈辱统统还回来!这些年来所受的所有屈辱,他都是这样化解的,全部记着,将来再一一讨还。正是这般强烈的信念支撑着他一路走来。
他正洗脸洗到一半,忽地从抖动的水面倒影中看到身后多了几个不怀好意对着他微笑的脸孔,为首那个人一张油腻腻的长脸,笑得尤为奸邪。猛然间,好似三魂七魄被震掉了一半,他几乎没惊叫着转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