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蹙了蹙眉,他突然敏锐地意识到,她是有话想要避开所有人单独说给他听。而且必然是关于秦愫的?她到底想要用什么手段让自己放弃她女儿?金光瑶掩上门跟了上去,心底打定主意,不论秦夫人要怎么威逼利诱,都决不能松口,不仅如此还得要说服她才行。
他进了里屋,刚掩上门,见秦夫人拿了头上的兜帽,静静看着他,神色复杂。
金光瑶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跟秦夫人的一番对决在所难免,也激起了无限斗志,秦苍业他都能搞定没道理说服不了你一个深闺妇人,因此眼眸一暗决定先发制人道:“秦夫人……我知你是想让我放弃阿愫……我也知你心中所忧虑……你放心,我一定会对阿愫好的,也一定许以她……”
然而他还未能说完,秦夫人一个举动便叫他彻彻底底住了嘴。
秦夫人缓慢屈膝,跪在了他面前。
金光瑶怔得倒退了半步,愣了下,反应过来,急忙伸手扶她道:“秦夫人……您……您这是作甚……”
秦夫人泪水顺脸颊一滚而下,浑身俱颤,哽咽道:“敛芳尊……我求你……万不可铸成大错啊……”
金光瑶有些莫名其妙道:“秦夫人,有话好说……您是长辈,如此我如何能担待起……”
秦夫人哭道:“敛芳尊……阿愫……阿愫她绝不可以嫁于你……”
金光瑶苦笑了道:“是因为我的出身么?”
秦夫人哭着摇了摇头道:“敛芳尊……阿愫她……她是你妹妹。”
金光瑶怔了怔,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喃喃道:“阿愫她……是比我年幼几岁……”也没有天差地别到不能被人接受吧。老夫少妻相差几十岁的都一抓一大把……
秦夫人抓住他的手臂,箍得死劲,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道:“不,阿愫她……她是你亲妹妹啊!”
好似兜头叫一道惊雷劈中!实际上金光瑶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听见了,一阵光闪伴随着轰隆隆雷鸣声,震颤了半片天地,整个秦府都被闪电照亮了一瞬。
金光瑶浑身僵如木雕,好久才僵硬地扯动了下唇瓣,逼迫自己露出难看的笑:“秦夫人……你别开玩笑!”他一边说一边狠狠甩开她的手,如同附在他手臂的是一条冰冷的毒蛇。
身形失去了支持,秦夫人瘫软在地,掩面而泣,浑身抖如摆筛,破碎的声音自指尖漏出:“我本以为……可以独自将这个秘密吞在肚子里一辈子……阿愫……阿愫她的生父……不是秦宗主……而是您父亲金光善啊……”
然后她断断续续地哭着拼凑出当年的故事,其实很老套,也颇符合他那个种马老爹的作风:看中了自己下属娇妻的美色,借机调离了他,又趁酒醉淫□□,酒醒后拍拍屁股走人居然将这么一茬忘得一干二净!
金光瑶从来不知道,一个人惊恐到了极致的时候,会是这般的感觉。
好似整个人从头顶到脚尖都透着死人一般的彻骨冷意。
冻得他恶心欲呕,冻得他浑身僵直,冻得他脑海一片空白。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打发走那个哭哭啼啼又絮絮叨叨的秦夫人的,好似几乎没粗鲁地直接动手推她出门?
只可惜这时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等到那个女人走了之后,金光瑶在房间坐了很久,莫名想起他同秦愫亲昵欢/爱的种种细节,想到那个人其实和他骨血相容同父异母,他突然忍不住一阵生理性的呕吐感,他急忙推门出去,朝着花坛将胃容物吐完,直到吐到了胆汁。
金光瑶吐完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整个人都是木木的,完全呆愣着。
好似人生从没有一刻如同此时一般的呆滞,即便是差点儿被温若寒杀掉的那时,他也不会比此时更加不知作何反应。
他不禁想到自己到底是怎么得罪的老天爷……
为什么这种事荒谬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会被他碰上?
他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阴沉沉的天空回以他的,只有轰隆隆几声雷鸣,持续了不久,暴雨倾盆而下。
金光瑶走出去,站在院子里,淋了半宿,然后木然地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屋子,湿漉漉地就躺进了被子里,疲倦到了极致,沉沉晕厥过去。
他多想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他昏昏沉沉间做了很多梦,浑身好似压了一座大山,无论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听见一堆人唤他的声音远远传来。
“敛芳尊……”
“公子……”
一个冰凉物什搭在他额头,有人带着哭腔叫道:“瑶哥哥……”
听见这声音的金光瑶如同被蛇咬了一口,惊恐得浑身一怔,睁开了眼睛。他艰难地喘着粗气,喉头和鼻腔都干涩得发疼,头重脚轻,想要支起身却四肢都在发软。
秦愫见他睁开了眼睛,眼中的泪花一滚而下,哽咽道:“太好了……你醒了……”
金光瑶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将自己的额头从她手中挣扎出来,朝床里躺了躺,眼光扫过他床边站着的一众人等,赫然发现秦夫人也在里面,神色复杂,眼中同样荧光闪闪,似乎带着歉然和愧疚。
为何她不肯偷偷告诉秦愫而是选择告诉他?求他来毁这个婚?
伤害自己的女儿和伤害别人间……当然是选择无关紧要的别人。
金光瑶干涩的眼中涌起一阵热意,秦夫人……你可知,你女儿是有娘疼的,别人的孩子就不是爹生娘养的了么?
哦,是了……他想起来了,他那个娼妓的娘……早早就丢下他去了,他那个种马爹,有他没他也根本没什么区别……
金光瑶心中委屈到了极致,病到说不出话来,干脆依照身体的本能疲倦地颤了颤眼睫,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秦愫惊恐叫道:“瑶哥哥……”刚要再度上前,被她老爹秦苍业给不着痕迹地挤到后面去了。这两人虽已定下婚期,毕竟尚未礼成,不算是夫妇,秦愫大家闺秀,在场又有一众秦氏金氏门生子弟和医生仆从,怎可如此失礼。
秦苍业道:“敛芳尊……感觉身体如何?怎会突然病倒的?”
金光瑶艰难从喉咙挤出两个字:“无妨……”
他已经受够了再戴着那幅刀枪不入的微笑假面,也受够了再同任何人虚与委蛇。
睡得迷迷糊糊间听见他们在商议着。
大夫说:“寒邪入体……大约是受了风寒。”
金家门生道:“公子平日里身体底子不差……极少生病的……怎会如此?莫不是邪祟?”
秦氏门生道:“我秦氏怎么说也是玄门世家,除的就是邪祟……怎可能会让邪祟进了家宅?更何况敛芳尊的修为高深……什么邪祟能伤得到……”
“那莫不是水土不服吧……”
“……”
金光瑶再没听下去,又一次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