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苦涩一笑,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想去哪儿去哪儿……走之前……去账房领些银子,当是对得起你们这些年这一番忠心的数目……”
众人不由大惊,齐齐拜倒在他脚下,痛声惊呼道:“宗主!”
“敛芳尊!”
金光瑶闭了闭眼睛,微微叹了口气,苦笑着说:“不必如此……大势已去……所谓四面楚歌,大概也不过如此吧……再跟着我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苏涉道:“宗主……主仆一场,从来都是荣辱与共。断没有共其荣背其辱的道理……敛芳尊,这是将我们当做了什么人?!”
他其余心腹连连附和道:“苏宗主所言甚是!”
“吾等誓死追随宗主!”
蓝曦臣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些人群情激昂,那一番倒不像是假装……金光瑶,竟能将手下下属收治得这般忠心?
苏涉又道:“更何况……现下还未到穷途末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敛芳尊……此时岂是说这些丧气话的时候?”
金光瑶微微一怔。
他沉默不语,不多久又由远及近跑来另一名他的心腹随侍,脸上带着一抹轻松和喜色道:“宗主……一切已经打点得差不多了,明日上午便可启程。”
金光瑶终是默默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对一众人等道:“我知道了,那你们先行下去歇着吧……都做些准备……”
众人齐声道:“是!”
那群人退下以后,房内静默了许久,金光瑶回身,目光直直穿过小厅,看向里间蓝曦臣的方向,果不其然发现蓝曦臣凝眉也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脸上没了一贯的温和笑意。
两人对视许久,蓝曦臣忽然问道:“你……又准备做什么?‘启程’?是去哪么?”
金光瑶不答,反而是进了内殿,对他微微侧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二哥随我来。”
蓝曦臣无法,缓缓起身,跟着他的指引,转过书房,穿过层层华贵的绸帐,入了书房后面一处并不算宽敞,像是临时用来歇息的内室。
金光瑶道:“委屈二哥了……今夜,你便在此歇息吧。”
蓝曦臣不答。
金光瑶道:“一会儿我吩咐下,送些吃食来于二哥,想来二哥也饿了。”
蓝曦臣蹙眉道:“不必。”
其实确实是不必,蓝曦臣修为高深,当是早修习过辟谷。
因而金光瑶也只是笑笑。他转身,似乎准备出房间,忽而又顿了脚步,回头看向他,良久,道:“明日之后我便会放二哥离去……二哥以后,也再不用见到我了。”声音似有抑制不住的颤意。
蓝曦臣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问:“你要去哪?”说完,他自己却是怔了怔。
金光瑶见他说完之后,低头似乎有些懊悔,刚刚的语气也急切得带了一丝痛意,忽而又觉得心中一暖,再一忆及现下的场景,那股暖意便转为了彻骨的酸涩。
他看着蓝曦臣微微窘迫的样子,刻意压抑了心中的痛,转移注意力一般地起了逗弄他的心,因而带着几丝嘲讽几丝暧昧几丝调笑,朝他走去,笑道:“二哥……可是舍不得我?若真是如此……”他忽而缓步上前,将蓝曦臣微微一推。
这个内室本就不大,蓝曦臣所站之处就在床榻边上,蓝曦臣此刻毫无灵力,他动作突然,蓝曦臣触不及防被他推得倒退了一步,恰好腿弯撞到床榻边缘,身影一顿,跌坐在床榻上。
金光瑶继续欺身而上,蓝曦臣刚欲出手相阻,金光瑶手中却是用了些灵力,轻易将他压制在身下。
蓝曦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与他相识多年,金光瑶在他印象中绝非轻浮之人,而且对他是贯来有礼有节进退有度,从不会让人生出半分不喜半分不适。
金光瑶近在咫尺的脸带着几分邪魅,微微一笑,俊秀无双,蓝曦臣忍不住怔然了一下,金光瑶笑道:“二哥若是舍不得我,我倒是有个主意……”
蓝曦臣:“……”
金光瑶忽而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盯着他那张仙门魁首的脸,眼波流转,笑靥如花,带着蓝曦臣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轻声在他耳边道:“二哥知晓从前温家有个化丹手吧?我虽是未曾全然学会他的绝学,却也是通晓皮毛……不如……我也废去二哥的灵脉,把二哥永远囚禁在我身边……如何?堂堂泽芜君……最后沦为我的阶下囚?”这样……你便再也不会离开我身边了。
蓝曦臣的脸色一白。
金光瑶带着戏谑地看着他。
蓝曦臣忽而又道:“不,你不会。”
金光瑶笑道:“为何?”
蓝曦臣道:“带上我,你需拖上整个姑苏蓝氏在你身后,你并不会给自己惹这个麻烦……”
金光瑶笑道:“二哥威胁起人来……也还是这么温文尔雅柔情款款呢……”
蓝曦臣似不满地蹙了蹙眉。
金光瑶起身放过了他,转身欲离去。
蓝曦臣在他身后道:“金宗主……到底为何要拿住我?”
金光瑶怔了怔,回头却道:“拿住了二哥……蓝忘机才不敢妄动啊。”
他离去之后,蓝曦臣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所在的地方,原是他书房后面用屏风隔出来的睡榻,他一眼就看到那屏风正是自己的作品,心下又不由百转千回。
那睡榻已叫侍女收拾妥当,床头摆着一套干净寝衣,燃着安神香,香味也是金光瑶身上贯来沾有的那种似有似无的甜香味儿,另一边还挂有一套宗主制式的金星雪浪袍,看身量也是金光瑶的。
蓝曦臣有些诧异,他意识过来,这里居然是他的卧房?!
他不知他是一直还是只是秦愫过世后这两天,是睡在了这里的?!
蓝曦臣自然没有心情真的睡下,只是坐在榻上打坐,试了很久,发现果然如同金光瑶所说,封住他灵脉的法决复杂难解,恐怕真是岐山温氏的。
想到岐山温氏就不得不想到那个当初无比信任着金光瑶最后却叫他在背后捅了一刀彻底瓦解了温氏王朝的温若寒。
说起来,金光瑶有今天这一切,可以说,都是温若寒给的。
曾经提拔过他的大哥惨死于他手,重用过他的温若寒惨死于他手……
蓝曦臣心中纷乱,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最后看着是在打坐其实根本只是坐在那儿胡思乱想罢了。
不过半夜之时,突然听闻屋外一阵急促脚步,不多久一人拍门急急叫道:“宗主!”
蓝曦臣被惊到,猛然睁开眼睛,转向声音来源,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须臾,金光瑶起身去开了门,蓝曦臣这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回到芳菲殿卧房,而是一直坐在了书房另一边小殿中,应当是已经换过了衣衫,现下半夜而起,倒是依旧穿戴整齐,再没了之前的狼狈。
果然之前都是装给他看的吧?
金光瑶开了门道:“何事?”
来人进了屋,拜倒在他脚边,满脸焦急道:“宗主……刚刚……我们在玄门百家的探子来报……说是……说是……”
金光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深深无力地深吸了一口气道:“但说无妨。”
来人因而一口气道:“玄门百家那些人现下都聚在了莲花坞,晚上突然有两人造访,一个正是……是之前叫人劫走了的思思姑娘……”
蓝曦臣又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由竖起耳朵。似乎这是一个对金光瑶来说极其重要的人?难道他背着秦愫……可是这情景,应当不是这么简单才对。
金光瑶看上去好像极其无力,一直挺直的脊背都微微佝偻起来,用沙哑疲惫的声调低声道:“她全说了?”
那人道:“是……现下玄门百家全部知道……当年老宗主死于马上风的真相了。”
蓝曦臣赫然瞪大了眼睛,心中有了一个极其不好的猜测,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金光瑶的背影,心中震惊愕然。
金光瑶那下属道:“宗主……若是我们早些将她同其余二十几个老妓一同处决了……宗主究竟当初缘何非要留下此人不可?!”
金光瑶冷笑了一下,并未回答,继续问道:“另一人……是何人?”
那人道:“乐陵秦氏秦夫人的侍女……碧草。”
他不消说完,金光瑶便已经知晓了,震得身形一晃,急急扶住了门框。
这件事倒是除了他自己,连同他最最心腹的下属都并不知晓真相,因而那人继续愤恨嗔道:“居然说秦夫人临终前告诉她,宗主明知道夫人与宗主是亲兄妹还为了秦氏势力□□娶了自己妹妹……那背后之人为了抹黑宗主,还当真是能编排……”
那个来给他报告的下属还说了些什么,金光瑶已经一个字听不进去了。
他并未回头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蓝曦臣聚集在他后背的目光,双脚忽而一阵发软……他几乎没瘫倒在地。
金光瑶扶着门框暗自稳了稳心神对那人道:“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那下属见他脸色不善,只得告退。
金光瑶忽而发现将这一辈子所有的难堪加起来,也不会比此刻更甚。他双腿酸软,根本不敢回头也不敢去想蓝曦臣此刻就在他身后的,而且正注视着他。
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发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