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了金丹的普通人如何能在乱葬岗修炼成为鬼道开山鼻祖?其实……很简单。鬼物邪祟,亦不过同人类社会,弱者臣服于强者。鬼魅以怨煞之气驱动,只要怨气够深够足到成了他们的“王”,或者说,让它们误以为是它们的“王”,便可号令群鬼……唯一的问题,那时的他尚且是个活人。于是第一件事,他便要成为鬼魅的同类,以一个活人之躯。
人类的身体本能般排异不属于自己的怨煞之气,魏婴却要让自己被怨煞之气一点一点浸淫,每一时每一刻噬魂蚀骨的疼痛他足足忍受了那三个月!五感尽失,唯有最后一丝神智尚留,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慢慢清晰地感觉整个身体一点一点被撕裂被侵占被腐蚀……再一点一点将身体的控制权夺回……再到能将怨煞之气吸纳,收归己用……等到他身体的怨煞之气足够强烈到压制乱葬岗本存在的所有鬼魅之物……夷陵老祖……便重归于世。
可惜,人身体和灵魂能承受的怨煞之气浸淫总归是有极限的,即便看似能收归己用的怨煞之气终究也是在一点一点瓦解掉宿主。
于是……便有了反噬。
当围剿乱葬岗之时,恰巧魏婴体内的怨煞之气反噬也到了他身体承受的极限,于是便有了夷陵老祖被手下鬼将撕咬蚕食化为齑粉之说。
而他之所以要制造阴虎符恰也是因为,他若是次次都吸纳足够深的怨煞之气再配以陈情发出指令,与身体损伤极大,他急需要一项怨煞之气足够深足够重的物件代替自身,成为这个这个傀儡“王”,那么他便只需要负责成为真正发号施令的那个人便可。
结果众所周知的,阴虎符怨煞之气太足,反而有些不受控了,于是魏婴制造完之后并未真正使用过它几次。
而,乱葬岗围剿即将身陨之际,想到自己竟然一时失误给世人留下这么大个祸患,魏婴到底有些自责,而先前……他也并非没有偷偷试图探索过毁去阴虎符的方法,终究是一一失败。
——因为他没有阵眼。
要毁去阴虎符必得先要压制住它,而如何压制住它,就必须得有比它怨煞之气更深更足之物,当作布阵的阵眼。
而当时……普天之下已经再寻不到这样的物件,地方,或者鬼魅了。
于是,在他遭万鬼反噬的一瞬间,在整个乱葬岗的怨煞之气被激发到极值之时,他突然灵光一闪:以自身,来做这个阵眼——将整个乱葬岗的怨煞之气吸引到自己身上,再同时引动阵法,身陨之时,将阴虎符一并毁了去。
即便当时的世人恨毒了他这位恶名昭彰的夷陵老祖……魏婴却终究不想为世人留下这么个为祸一方的邪物,尤其是……自己死后这玩意儿还不知会落在那个心术不正的人手里。
那时,在不夜天失控,间接害死金子轩和江厌离,与江澄反目,并不知蓝湛心意,眼见夷陵一众温氏余部在自己眼前被屠戮殆尽的他……自责懊悔孤寂心酸绝望恐惧后,只剩下一丝自嘲。他想,这一次,世人终于遂心了吧……毕竟
魏无羡这么个大祸害终于死了。
只是身死道消的魏婴并不曾想到的是……阴虎符却只是被他毁去了半块!
而现下,魏婴不解的是……金光瑶究竟是何时又是怎么知晓了……当初他是拿自己做了阵眼这一回事呢?
……
三十二年前,夷陵,乱葬岗。
一双白底用金线绣有牡丹纹的华贵缎面靴踏在尸横遍野烽烟飘散的战场上,靴面早已被污血和尘泥沾染,金光瑶却好似并不在意,随意一脚将挡在他脚边的灰黑头骨踢到一边,这尸骨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乱葬岗本就是古战场,怕是多少年前某个战死沙场不知名将领的吧。
他渐渐甩开身后的金氏门生子弟和玄门百家那些人,低头一番仔细翻找。可惜温氏旧部临时搭建的那些屋子和魏婴的“伏魔殿”好大一场火被烧了个干净,想找到魏婴遗留下来的那些手稿还得背开人真是难上加难,哪怕翻到只字片语都能够他兴奋好半天。
渐渐的,他便发现了有些不对劲,地上那些陈旧的符咒……很像是“集阴阵”……
金光瑶顿住了脚步,绕着那些符咒走了好几圈,虽然已经在大火中被烟灰和炭火毁去大半,但是曾在岐山涉猎百家之长,饱读玄门秘术又过目不忘的他确定,这真的是个集阴阵……而有能力能画下这个阵法的……
金光瑶急忙加快了脚步走到阵法中央,阵眼的位置除了些许怨煞之气残留便只剩下……一个被烧作了黑色看不出纹理的银铃,他捡起那个看不出纹理的银铃,仔细分辨了半天,莲花坞九瓣莲的标志他还是能大概认出来的。金光瑶怔了怔,而后,他眼光一凝,疾步在阵法中找到两块黑色的小铁块,他仔细探了探,猛然间露出了微笑,他突然意识过来那位夷陵老祖的意图。
金光瑶笑了笑,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无遗憾地低声自语说:“夷陵老祖……倒当真是个人物……只可惜啊……哎……”
“敛芳尊……”
忽然一个冷冰冰的熟悉声音传过来。
金光瑶一怔,略有些慌乱地将手中之物背身藏于身后。
江澄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冷得如同千年寒冰,他沉了沉眉,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沙哑,问道:“金二公子……令尊和你的两位义兄……都在外面商议善后事宜……你在这里做什么?”
金光瑶勉力一笑道:“没什么……我这就走……”
然而在他的身影和江澄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江澄忽而伸手拦了拦,道:“你身后藏着什么?”
金光瑶一惊,慌乱道:“没什么……”
江澄脸色更黑了些,沉声道:“拿来!”
金光瑶刻意做出一丝犹豫和为难。
江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眼中血丝满布,威慑性十足又加重了声音道:“拿来!”
毕竟是姻亲世家,江澄此人,金光瑶极为熟悉,即便骄傲,却绝不会如此蛮横无理,想来……对于他这位“师兄”的死……江澄其实此刻的心情,同其余玄门……并不相同吧。
金光瑶吞吞吐吐道:“江宗主……你……还是别看了!”
江澄未答,却是脸色不善地盯着他看,金光瑶不怀疑下一刻他便会暴怒到耐心尽失一拳挥过来。
两人的争执引来一群玄门之人纷纷有意无意围了过来,不多久,连蓝曦臣同聂明玦等人也赶了过来。
“阿瑶……江宗主……”蓝曦臣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两人皆是不答,气氛静默了半晌,金光瑶叹了一口气,好像颇为无奈似的,将藏于身后之物当众拿了出来,老老实实送到江澄面前,道:“我……我只是刚刚也想帮忙整理下现场……便捡到了这个。”
躺在他手心的是一块毫无怨煞之气的黑色小铁块,一个烧焦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银铃。
而江澄几乎一瞬间便认了出来,急急忙忙伸手便夺过了那颗银铃,脸上抽动不止,神色可怖,拿着那枚银铃的手更是抖个不停。
众人都被他异样的举动弄懵了。
有人疑惑道:“那个是……江氏的……”
“魏婴留下的?”
“不知道……”
就在一众人等议论纷纷之时,金光瑶将手中剩下半块的阴虎符递给了蓝曦臣道:“二哥……看来,夷陵老祖临去时,已经亲手毁了阴虎符。”
一下子,在场众人便炸开了锅。
蓝曦臣看着手中的小铁块,终究默默握上了手,蹙紧眉头,神色悲悯,好久才深深叹了口气。
他身后聂明玦冷哼了一声,朗声道:“竖子可叹,到底还算办了件人事!”
金光瑶跟着恭顺地点点头,表示赞同他大哥的看法,另一手从容地将剩下还留有怨煞之气,魏婴未能毁去的那另外半块阴虎符滑进乾坤袖中,一边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僵在那里的江澄,低声劝慰道:“江宗主……我知你心里不好受,现场玄门百家都看着……为了莲花坞……别叫人看出来。”
说完,他笑了笑,绕过江澄,同他的两位义兄一道,收拾战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