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之后,夏倚照怎么也不肯跟他打。
萧屿上前一步,她就后退一步,用一种警惕又不失礼貌的眼神看着他。
萧屿有些无奈,“你是不是怕自己也打不过?”
夏倚照一顿,随即也笑了笑,“皇上是在用激将法。”
萧屿的眉心跳了一下,以前倒是没发现她这么机灵,看了她片刻之后忽而被气笑了,手中的剑径直扔在一旁,又坐了回去,就这么看着她,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夏倚照下意识向前两步,“皇上,是不打了吗?”
她探头探脑,似乎还有些谨慎,萧屿眼中闪过一抹无奈的笑意,“又不是比武招亲,不打了。”
夏倚照闻言放下心来,却又觉得他刚才的说法有些好笑,“比武招亲……倒是许久没听过这样的事情。”
她的神情忽然平淡下来,萧屿盯着她的侧脸,问道:“你和宋寒时是怎么开始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果不其然,问出来之后,夏倚照的脸色一僵,下意识回过头来,与他他目光相接,只有僵硬与尴尬。
夏倚照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种事情,神情凝固。
见她一直沉默,萧屿打断她,“既然不愿意说,那便不说。”
话落,他看了她一眼,“天色不早了……”
夏倚照抢先打断了他,“皇上一路顺风,臣就不送了。”
萧屿脚步一顿,没说什么,转眼消失在院中。
夏倚照这才吐出一口气,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抵触。
是她想的那个样子吗?还是她想多了?
夏倚照摇摇头,转身进了屋。
她一进来,暖枝便已经等在一旁,“将军。”
夏倚照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又环顾了一眼四周,看得出来她方才稍微整理了一下,“你倒是手脚勤快。”
暖枝低下头,“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夏倚照看着她,眼神闪烁,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和她开诚布公地谈谈,“你跟陆大人之间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只不过我本人也只想要找一个过得去的丫鬟,如果你只是在我这里暂避风头可以直说,无妨,我重新再找一个。”
暖枝闻言脸色大变,立刻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将军恕罪!奴婢绝不敢有二心,既然夫人已经将奴婢赏给了将军,那么奴婢便一直跟在将军身边,只求将军不要嫌弃……”
夏倚照有些头疼,看着她三叩九拜的模样觉得有些棘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不想要参与到那两个人的矛盾中去。
毕竟她虽然已经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也知道自己也许会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但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明哲保身,不要参与到过多复杂的事情当中,只是单纯地修筑灵渠便好。
可是看暖枝如此唯唯诺诺,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便不再问什么,“收拾一下,早些休息。”
“是,将军。”
夜凉如水。
凉亭中,两道高大的人影摇摇曳曳。
今夜没有月光,四处都是浓稠的漆黑,石桌上的酒杯缓缓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萧屿用手按着自己的眉心,仰头看着天顶,陆沉喝了许多,比他喝得更多,眼底却是一片澄澈,“她就是故意想跟我作对。”
平日说一不二的摄政王,难得有点任性,放肆在萧屿面前吐露对程青的不快。
程青——陆沉的妻子,那个常常与他作对、跟他争吵的陆夫人。
萧屿少见他这般模样,莫说是倾吐对他人的不满,他甚至很少看到他对谁有很明显的好恶。
他为人做事不比萧屿洒脱,几乎没有任何树敌,看上去肆意的性格,却最为周道圆滑。
程青几乎是他头一个这么明显表达厌恶的人。
萧屿掀了掀眸,“既然这般厌烦,当初又为何要成亲?不如和离。”
这下轮到陆沉噤声,睨他一眼,“……你又是为什么借酒消愁,皇上?”
这一声清醒了两人的身份,萧屿忽而沉了脸色,一言不发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们之间的关系无需多言,私下相处根本不必有任何的避讳。陆沉想问便问了,“你当真对夏倚照有想法?你可想好了,她是宋国先帝的废后,即便如今尊称她一声将军,可她的身份依然尴尬。”
萧屿直接嗤笑一声,“尴尬又如何?谁人敢说。”
以他如今的手段地位,即便外界会有声音又如何?他不在意,他只在意夏倚照的看法,以及……她的喜恶。
陆沉笑笑,摇摇头,“搞不懂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喜欢这一个。”
萧屿不说话,他觉得他就是不懂。
没有人会懂,就连夏倚照都可能不懂,他萧屿要什么没有?但他偏偏就要她,他不要解释得通的章法,不要凡尘俗世的规则准绳,他只要他自己的心之所向。
旁人怎么想怎么看,又有什么重要的?又关他什么事情?他不在乎。
陆沉看着他眼中的眸色如墨,忽然凝结成一团,又缓缓沉了下去,“你还真是……傲慢。”
萧屿闻言看了他一眼,只是他好像天生缺乏探索欲,对其余不重要的事情都没那么好奇。
有时候陆沉也纳罕,像萧屿这样的人是如何当上皇帝的?但就是这样一个游走在世俗之外的人,却能很好地统治世俗,他把那些反对他的人不支持他的人都归纳得很好。
至少一开始因为后宫的事情被朝臣百般刁难,到现在却也几乎没有人再敢提起那些事。
他自我行事,那样桀骜难驯,陆沉不一样,萧屿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与世俗相悖。
他看上去肆意妄为,就真的肆意妄为,可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够让他一开始的离经叛道到最后让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陆沉更像是在伪装自己,在一副那样的皮囊之下去行使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萧屿却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从未有过而变化;兴许一开始的时候有些艰难,但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不再苛责他,只会说上一句他就是那样的。
因为他就算走了另外一条路,到最后也还是依然攀上了巅峰。
所以陆沉说他傲慢。
他似乎隐隐能够察觉到萧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至少在这人世间他几乎没见到有人拥有过。
像他们这样的男人,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很简单的,特别喜欢的纳做妾,如果实在喜欢又刚好门当户对也可以做妻子,但喜欢这个东西实在是如同潮水泛滥,有时深有时浅,有时的浪头打过来让人头脑发昏的,褪去之后剩下的又是什么,是良田还是狼藉,谁都说不准。
但对他们来说依然是简单的,总有下一个,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虽说世事无绝对,但兴许能看到的例外少之又少,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见到一个反例。
可他是萧屿,萧屿就是这么傲慢,他想要的就是与旁的人不一样。
他想要的是他自己觉得最好的,别人觉得好不好与他没有干系。
陆沉见过许多人都说自己并不在意外界的评价,但多多少少都不过是一种标榜,总是会有一些影响的,萧屿兴许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真正不受外界影响的人。
但他却受到夏倚照的影响,而且影响还很大。
此时对于萧屿影响很大的夏倚照,浑然不知那头发生的事情,直接睡下了。
只是她睡得也不怎么安稳,做了噩梦。
夜里雨声打在窗户上、叶子上,发出的一点细小声音都能够让她猛地清醒,而后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她脸色不太好。
暖枝便十分关心地问了一声。
夏倚照摇摇头,收拾了一下,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商量灵渠的事情。
施工那一头已经陆陆续续传来消息,因为这几天下着雨的缘故,路上一片泥泞,不好过去,便暂缓了计划。
负责的官员喊了几个熟悉情况的人过来,站成一排,在院子中汇报最近的进度。
夏倚照在一旁仔细地听着,拿着萧屿先前画出来的那幅画,一点一点地复现,而后叮嘱一些注意事项。
直到面前出现一道阴影,感觉到四周的氛围不太对劲,夏倚照才抬起头,忽然闯入一道熟悉又深沉的视线中——
她的视线和宋寒时撞了个正着。
他像是看了她许久,站在不远处,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脸上没有其他的表情,仿佛只是看着她,就已经是他所有的目的。
夏倚照微微收紧指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一个字也没说,面色平常。
过来的这几个人里,几乎都是比较受工头信任的,她倒是没有想到短短的几天时间,宋寒时已经在慢慢往上攀爬。
她从来不怀疑他的能力,只不过如今看他这副模样,也大有与她装作不认识的趋势,“你是新来的?”
她淡淡看向宋寒时,眼里不带一丝的情绪。
他如今除了容貌出众之外与那些旁人也并没有什么差别,宋寒时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是,将军。”
他喊她将军,似乎有种别样的意味,但夏倚照不愿理会,便公事公办,“昨夜灵渠中段因雨水塌陷,是你想的法子复原?”
宋寒时:“是。”
他直直地望着夏倚照,目光甚至是有些贪婪,一瞬不瞬,仿佛多一秒都是恩惠。
夏倚照也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不自在,但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既然已经斩断了前程往事,即便在这里遇到他,她也能够将他当做一个陌生人看待,从此以后他想以一个新的身份生活也好,又或者是远远逃开也罢,都不关她的事。
在她面前是一个全新的宋寒时,与她无关的宋寒时。
她话音落下,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动静,院中的人纷纷跪了下来,“参见皇上……”
夏倚照也起身行礼,萧屿走了进来,视线淡淡扫过四周,随即落在了宋寒时身上,眸色一沉,却是什么都没说,径直越过他走到夏倚照面前,“找出问题所在了?”
夏倚照点点头,蹙起眉头,很快就进入状态,“这一块似乎不能那样填平,昨夜下雨就暴露了许多弊端……”
她仔细地和萧屿商讨,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四周正有一道视线看着他们二人。
宋寒时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忍住那股冲动,想要向前将他们分开,想要让萧屿离她远点。
——可他现在没有那个身份,更没有那个资格,只能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直到渗出一丝鲜血来,才缓缓松开,眼中闪过一抹自嘲。
如今的他,能够多看夏倚照一眼就已然是恩赐,又怎敢奢求太多惹她厌烦?
萧屿似乎也注意到那旁的视线,默不作声地挡在夏倚照面前。
他很早便猜测宋寒时并没有真死,但也确实没有想到,他能够为了赎罪做到这一步。
他抬起眼眸,看了看夏倚照的侧脸,想从她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想知道她是否已经为他动摇,可结果令他很满意。
她似乎对宋寒时的出现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而是全身心地沉浸在灵渠的修筑中。
这让他很满意,但同时又有一丝不满——这样心情坚定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够打动她。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却很想知道宋寒时与夏倚照定情时,是如何让这个木头一样的女人开了窍?
还是她只是对着自己木头?
萧屿心中莫名一阵郁气难以抒发,他从未尝过这种滋味,别扭又煎熬,以为只是一点莫名的情绪,压下去便好,但隐忍这一招似乎无法奏效,反而随着时间的增长越发汹涌。
他着实不愿意让自己陷入情绪漩涡中,但夏倚照的确使他难以冷静。
“皇……上?”夏倚照说完,并未得到萧屿的回应,一侧头便看到他直直的眼神,心里微沉,越发有了疑团。
原先还只是一点蛛丝马迹,现在似乎可以推导出一些什么。
萧屿对她应当是有些莫名的好感的。
夏倚照端正了神色,“皇上,臣方才说的就是那些,剩下的需要去现场勘查。”
萧屿敛了情绪,淡淡“嗯”了一声。
夏倚照便顺势直起身,“皇上,若是没事的话,臣先告退了。”
她匆忙离开,一时之间不愿再留在那一处。
马车晃晃悠悠,在她院子门前停下。
她才落了地,眼前便闪过一道黑影,宋寒时捂着她的嘴将她拽入一旁的巷中。
夏倚照一开始愣住,反应过来之后迅速开始反击,站定之后一脚踹上来人的膝弯,宋寒时径直倒了地,却始终抱着她,将她揽在怀中,两人一齐靠着墙边倒下,“阿照。”
他热灼的呼吸洒在她的鬓边,“我好想你。”
夏倚照眉头一蹙,只觉反感与厌烦,猛地挣开他,“宋寒时,我已经给了你活路,不要自己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