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桃夭艳跪爬到皇帝的脚前,仰起脸,泪水越发汹涌漫流。
“艳贵人,朕为你做主,你起来说话!”皇帝说完,行去靠近纱窗的桌旁撩袍襟坐下。
桃夭艳赶紧起来,迈了半步又停下杵在原地,就是想凑到皇帝跟前又畏怯不前的娇弱既视感。
“陛下,自从陛下亲自去客栈看望了妾身的那天起,妾身一颗心都拴在陛下的身上,陛下赏给妾身的那六箱赏赐,妾身一直倍加爱惜着。
这些天,虽然陛下政务繁忙无暇来看妾身,可是陛下却仁慈之至,同意安排妾身的父母进宫陪伴妾身,这世间,陛下对妾身最好。
然后就是妾身的师父对妾身也好,妾身离开师父时日已久,妾身直觉师父很快就会寻来,到时候,师父一定会为妾身报父母之仇。”
皇帝听完,轻轻嗯了一声,吩咐随侍太监总管,马上安排可靠人手就在今晚低调葬了桃洋和桃何氏。
待到皇帝离开这间停尸的屋子,到了桃夭艳的卧房后,他低低一叹解释似的。
“艳贵人,万俟圭锋芒太锐,为你父母报仇之事只能从长计议。”
桃夭艳以帕拭泪,低眉顺眼说自己理解皇帝的苦衷,随后吩咐宫女上茶。
半盏茶后,桃夭艳趁着续茶水趁热打铁,“陛下今日不忙,可否留下来陪陪妾身?”
皇帝颔首,“可!”
一旁的太监总管随即出去吩咐小太监马上去御膳房,陛下在艳贵人寝宫过夜,速速准备晚膳。
就此,桃夭艳达到复宠的目的。
两天后的这晚,皇帝依旧在桃夭艳的寝宫过夜,承欢过后,桃夭艳骤然泪水涟涟。
“陛下,妾身犯了欺君大罪,妾身该死!”
皇帝打量着跪伏在侧光溜溜的桃夭艳,“艳贵人,你说说犯了什么欺君大罪,朕看看能不能免你一死。”
桃夭艳哭得更凶,拿了一块帕子擦去脸上的脂粉,缓缓抬起头。
“陛下,这才是妾身本来的模样,因为妾身父母想攀上万俟圭,所以逼着妾身用脂粉画成桃夭然的样子。”
皇帝打量了片刻,“这样也好看,朕免你一死!”
桃夭然慌忙匍匐谢恩,心道她这张脸比桃夭然那张好看得多,皇帝后宫三千却笨得不会夸女人。
“艳贵人,这样吧,以后白天你还画成桃夭然的样子,晚上朕来你这里过夜时,你再用你的脸,因为朕担心宫里传出不利于你的谣言。”
其实是怎么回事儿,只有皇帝自己心里清楚,他睡不到万俟圭的女人,只能退而求其次睡个替身。
桃夭然被无形打脸,心里不恨皇帝却恨极了桃夭然,面上委委屈屈地辩解。
“陛下,万俟圭手眼通天,万一哪天他再潜入妾身的寝宫,看到妾身还顶着桃夭然的脸,那时候,他可能会击杀妾身……”
皇帝听到手眼通天这个词儿很不适,打断桃夭艳的话,迷之自信。
“万俟圭他一粗莽武夫,还没胆子在白天闯入朕的后宫,艳贵人侍寝有功,朕明天拟旨封你为艳贵妃。”
一周后,姝姬国皇叔踏上了本国国土,心里终于踏实了,而留守在帝都的姝姬国使臣在这天送进宫里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是皇叔特意留下的。
皇帝看了密信后,丢给国师郭朝,“国师看看姝姬国想翻腾什么浪花。”
国师郭朝简略看了一遍。
姝姬国皇叔措辞激烈,他声称昭衡国皇帝和亲联姻的诚意不够,没有及时让万俟圭和纤玉公主完婚。
纤玉公主失踪后,昭衡国也不闻不问听之任之,总之纤玉公主在昭衡国帝都皇城内失踪,理应负全责。
最后,姝姬国限定一周内找到纤玉公主,否则昭衡国的边境百姓休想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陛下,姝姬国皇叔这分明是威胁陛下,如果一周内找不到那个和亲公主,姝姬国就会在边境开战。”
国师郭朝气得把密信丢到了书案上。
“开战?姝姬国是昭衡国的手下败将,还敢拿开战威胁朕真是荒谬可笑!”
皇帝把玩着茶盅,“国师,你以朕的名义给姝姬国回一封书信,和亲公主在他们家皇叔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他们自己担责,再送来个分量重的和亲公主,朕纳入后宫。”
“陛下,微臣以为如此不妥当,姝姬国要的是陛下的态度,不如陛下出巡边境,慑服民心的同时和姝姬国那个皇叔坐下来好好谈谈。”
国师郭朝说到最后,皇帝刹那心动。
出巡边境,慑服民心,正合他意。
“朕乏了,明日再议!”
这晚,皇帝照旧在桃夭艳的寝宫过夜。
艳贵妃桃夭艳凭借着两张脸成功固宠,胃口大涨,她这几天正琢磨着吃掉皇帝的魂魄,由她假扮皇帝取而代之。
她和皇帝相处了这么久,笃定已经熟练掌握皇帝的脾性喜好等等,绝对不会露出破绽。
这晚丑时,皇帝睡得死沉。
桃夭艳正要拘了皇帝的魂魄吃掉,突然外面电闪雷鸣,天雷滚滚压下,皇帝被惊醒用被子捂严了脑袋。
那朵黑云顿现,拘走了桃夭艳的神魂,顿逝。
过了好久,皇帝听得没了动静,探出脑袋一看,刚好看见一只红毛豺直挺挺地躺在他的身侧,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跳下床后,皇帝看了又看,确定这就是桃夭艳的原形,桃夭艳竟然被天雷吓死了,晦气。
转念一想,桃夭艳如此胆小无能,不可能是百木府府主的衣钵弟子。
被骗了!
自己竟然被一只豺妖骗得像傻子似的!
皇帝越想越气,一只死豺骑木马游街不好看,浸猪笼也没意义。
最后,皇帝吩咐贴身侍卫,将死豺丢给自己那几只心爱的猎犬。
桃夭艳连个全尸都没有落下。
天亮后,刑部尚书奉旨审问艳贵妃猝死的案子,桃夭艳寝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得了太监总管的授意,口径一致诬陷万俟圭。
这几个宫女太监都声称昨晚夜里,自己亲眼看见一只白色大狼潜入艳贵妃的寝宫,自己想找御林军过来却动弹不得,想呼救却出声不得。
直到五更鸡鸣时,他们才恢复行动自如,进去一看艳贵妃没了。
刑部尚书看了看这些签字画押的口供,心道这是什么破烂理由?
只要是读书认字有脑子的都瞒哄不过,岂能堵住天下百姓悠悠之口?
因此,刑部尚书压下了案子,太监总管等不到结果,只好身穿便服来尚书府探消息。
刑部尚书列出了案子的众多疑点,他无法结案判定万俟圭是杀人凶犯,如果皇帝对他不满意,他递辞呈告老还乡。
有句话在肚子里,刑部尚书没有说出来,万俟圭不是人是神,只能崇拜不能亵渎。
太监总管人老成精,看得出来皇帝想把万俟圭当犬马驱驰,却拿不出来有效的雷霆手段,像个卑鄙小人似的玩弄伎俩。
他曾听将军府的路总管说过,万俟圭偶尔现出原形是一只三丈多高的雪狼。
而艳贵妃的寝宫卧房从地面到房顶不足一丈高,万俟圭化出原形潜入之说连三岁孩子也无法哄骗。
再说,太监总管暗中攒了不少私房钱,还想好好享用安度晚年呢,不想早早丢了命。
如果万俟圭发现是他这个阉臣在暗处干政,弄死他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如是,太监总管打了一路腹稿,到了御书房后对皇帝斟词酌句说了一通。
皇帝听完遣退太监总管,思忖片刻,燃起一炷香,此香是用独特香料制成,专门用来召唤护国大能。
血红色的焚香烟气袅袅散开,顺着纱窗流出。
皇帝已经决定命令护国大能诛杀万俟圭,他是昭衡国的九五之尊,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噗!”
焚香突然熄灭,仿佛是被谁吹灭的,但是御书房内只有皇帝一人,他不由得心底窜起不可描述的憷意。
难不成护国大能敢弑君?
一念未落定,插在香炉里的焚香凭空消失,皇帝吓得将玉玺抓在手里,瑟瑟发抖。
沉沉死寂中,突然有十几道苍老的声音同时砸进他的脑海,顿时,他脑壳生疼。
“逼神太甚终亡国……一朝国君准燃焚香一次……”
余音袅袅不绝。
皇帝不知道,昭衡国的护国大能们都忌惮万俟圭,更忌惮万俟圭的身边人。
那两位不是人,是神明,他们在昭衡国一天,便是昭衡国之莫大的福祉。
半个时辰后,皇帝才慢慢回过神来,明白,他这个九五之尊被护国大能们彻底抛弃。
他思来想去,想起了一个人,比他大五岁的小皇叔靖王段靖,此人不仅是他的童年玩伴,而且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来人,宣靖王进宫见朕议事!”
太监总管犹犹豫豫进来,疑惑不解,“陛下说的可是段靖?”
“昭衡国只有一个靖王段靖,总管莫非老糊涂了!”皇帝狠狠握着玉玺。
“陛下,老奴愚钝,老奴记得段靖曾经递奏折弹劾前国师巫昙,陛下将他贬为庶民,永不得踏进帝都一步。”
太监总管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吐槽,当初他劝皇帝顾念亲情不要动小皇叔靖王,皇帝根本听不进去。
现在国难当头,皇帝想到了小皇叔靖王,脸不疼吗?
“拟旨!传朕旨意,命段靖火速赶来帝都皇城见朕!”皇帝说得毫不犹豫。
“陛下,段靖现在是庶民身份,居无定所,老奴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他,让他接旨回帝都。”
太监总管说的是实情,他就没听谁说过段靖的行踪。
那么有能耐的一个人才,被皇帝那样打压了一下,说不定一念之差寻了死也有可能。
“退下!”皇帝脸色难看极了,他生平第一次深刻尝到了无力感。
太监总管刚出了御书房,皇帝再也忍不住怒火,猛地摔了茶盅。
冷静下来后,他翻出来文武大臣的花名册,一个个看去,竟然没有一个可用之人。
本来,皇帝打算让段靖代表他出巡边境,和姝姬国化干戈为玉帛。
总而言之,护国大能们的漠然态度令皇帝分外惶恐。
这天下午,他身着便服,带着太监总管,以及几十个打扮成家丁模样的侍卫离开皇城,坐马车抵达桃绯岭外。
太监总管用传讯简联络上了路总管,后者直接把传讯简给了桃夭然。
太监总管赔着笑脸,赘述了昭衡国的不良现状,最后说了皇帝的来意,希望万俟圭以国事为重,代表皇帝出巡边境。
“你把传讯简给陛下。”桃夭然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情绪。
太监总管依言照做,将传讯简交给皇帝,后者缓缓一笑,语气迷之优越。
“桃夭然,你和万俟圭都拿着朝廷的俸禄,自然应当为朕分忧解愁……”
“段烨是吧,你搞搞清楚,自从我们夫妻离开帝都就没拿过你一个铜板儿的俸禄,所以就如阿圭所说,你尽管作,作死了他给你收尸!”
桃夭然打断皇帝的话,嘚吧嘚吧了一顿,关了传讯简,还给路总管,“宫里的人再联系你,装聋会吧!”
路总管笑着诺诺连声。
桃夭然则继续忙碌着做小糕点,可可爱爱的桃花酥。
当晚,万俟圭和桃夭然美滋滋地品尝着桃花酥时,皇帝气得食不知味茶水苦。
经过一夜辗转反侧的苦思冥想,皇帝想通了,看来就如国师郭朝所说,只能由他出巡边境。
第二天,皇帝和国师郭朝商议出巡的相关事宜。
很快敲定由丞相夏磐代理朝政,皇帝带着国师郭朝兵部侍郎等人出巡边境。
“陛下,此事宜早不宜迟,微臣以为最好明天入定时低调启程。”
郭朝顿了一下,“主要是出于对陛下的安全考虑!”
皇帝允准后,郭朝再次补充了一点。
“陛下,微臣以为应该做好最糟糕的准备,先挑选一个脾性隐忍温婉的长公主一起陪嫁出巡。”
在护国大能们那儿碰了钉子,皇帝被挫了不少锐气,他觉得有理,思忖片刻。
“朕的七妹祥蕊公主段嫣年方十七,朕就说是带她出巡游山玩水增加阅历,如果最后形势糟糕不可挽回,朕拟旨钦定段嫣为和亲公主,和姝姬国联姻。”
“陛下英明睿智,微臣也以为祥蕊公主是最合适的人选。”郭朝说着话,微微垂首,眸底掠过些许奸诈之色。
三天后,皇帝这一行人已经在驿道上了,段烨的感受一点也不好。
一日三餐难吃不说,行程更是枯燥无聊,远不如在宫里舒适安逸,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一天天熬下去。
无聊间翻看着前朝国君的外传话本子,皇帝段烨消散的自信心又回来了。
如果这次出巡边境顺利,那么他就会在昭衡国的国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一代贤君非他莫属。
那样,在百年后,关于他的这种歌功颂德的话本子也会多如牛毛。
脑补着,皇帝段烨就脑补出了此次出巡的结局,等到抵达边境后,姝姬国那个皇叔被自己的无上龙威慑服,自己三言两语化干戈为玉帛。
同时,边境的昭衡国百姓也会被他御驾出巡的神勇所慑服,百姓们定然会代代口口相传,有口皆碑。
昭衡国不仅有个万俟圭大将军勇武无双,更有一代贤君如日中天。
皇帝段烨正想着事后在边境树立一块功德碑,在上面镌刻下来他这次御驾出巡的经历。
“咚……”
马车猝然刹住,段烨猛然向前一倾撞到了脑袋,又撞了脑袋,他气得想就地斩杀车夫。
话还未说出口,郭朝在马车外禀报,“陛下,边境送来八百里加急战报,陛下是否过目?”
段烨撩开了车帘子,看到一匹驿马仆倒在地,吐血不止,正因驿马突然仆倒,所以车夫才急急刹住了马车。
一旁被兵卒搀扶的驿使满脸疲倦,风尘仆仆。
即便如此,皇帝段烨也没有一点好脸色,对郭朝嗯了一声,放下了车帘子。
片刻后,郭朝将战报递了进来,段烨粗略看了一遍,直接撕了个粉碎。
外面的郭朝听得清清楚楚,长叹口气,“陛下息怒,大局为重!”
是的,郭朝拆开火漆时,顺便看了战报的内容。
姝姬国还未等到约定的期限就对昭衡国开战,骑兵偷袭成功后,一鼓作气将昭衡国的戍边大军打得节节败退。
昭衡国的三座重要边关城池都被姝姬国占领,甚至,姝姬国的带兵元帅赫连元扬言,一路挥师南下攻占昭衡国的帝都。
这时,姝姬国的那个使臣解释,赫连元开战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昭衡国没有及时给出一个有诚意的回复。
郭朝趁机提醒段烨马上修书一封说明和亲来意,然后交给使臣,由他骑快马赶往边关斡旋。
段烨依言照做。
待使臣走后,段烨将郭朝召进了他的马车,压低声音,语气忐忑不安,“国师,你说朕的书信管用吗?”
“陛下不必过于惶恐,微臣以为陛下的亲笔信足以证明昭衡国的和亲诚意,赫连元定然会休战。”
国师郭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陛下,为今之计和亲联姻是最为稳妥之策,陛下记得和祥蕊公主沟通妥当。”
“不必太早告诉她实情,到时候,她会给朕一个面子,以大局为重。”
段烨并不在意段嫣的未来幸福与否。
“陛下,还有一件事,陛下应该心里有数!”说到这里,郭朝故意顿了一下。
“微臣听说赫连元是万俟大将军的手下败将,魏绍刚是万俟大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如果他全力以赴,昭衡国应该不至于败得如此惨烈。”
“国师何意?”段烨直觉魏绍刚八成是得了万俟圭的授意,所以才故意战败。
“陛下,因为上次魏绍刚打了胜仗,陛下忘了论功行赏,所以魏绍刚记恨在心,陛下抵达边关后记得疏远此人。”
郭朝说得滴水不漏,段烨连说有理。
几天后,边境果然传来休战的消息,皇帝段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龙威慑服了姝姬国的元帅赫连元。
他不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入陷阱……
再说桃绯岭这边,前靖王小皇叔段靖自从段烨离开帝都后,他就现身于此长跪不起,求万俟圭救国救民力挽狂澜。
段靖就是普通人的身子骨,要不是路总管偷偷给他送吃送喝,他早就撑不住。
“阿圭,我看这个段靖挺靠谱的,不如你拥他为帝!”
桃夭然没有忤逆犯上的概念,她觉得段烨德不配位,换了段靖也是百姓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