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心直口快,我凭什么不放在心上?你听清了,我很介意!她心直口快怎么不说你脚踏两条船乱搞男女关系?
再说,卫生所的盐水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村委会拿钱买回来的,你们没钱买盐水,我也没办法。”
她不止一次向村民普及过一些基本的医学知识,比如配制清洗伤口的盐水,李秀英没文化有可能听不懂。
但是桃倩然听得懂,现在她但凡有点骨气也不会向自己张嘴借钱,她回家随随便便就可以配制出来一大锅盐水。
真相就是桃倩然很清楚她本人是这本书的锦鲤女主,她把书里的其他人,包括她妈都当作了纸片人。
桃倩然对李秀英没有亲情输出,桃夭然懒得过问,她自己还有一大件烦心事儿呢!
“姐,我们是一家人,你好绝情啊!”桃倩然按着胸口咳嗽不止,仿佛是被桃夭然气得咳嗽。
有几个老人家背着从地里捡的花生土豆蔓子,恰好路过,所以桃倩然表演格外卖力。
桃夭然懒得看戏,快步走进卫生所,身后传来李秀英的嚷嚷声儿。
“小倩,你和赔钱货啰嗦什么?你给你爸写信,让他把工资寄回来,我们就有钱了,你爸的工资比赔钱货的那点工资多得多。”
“妈,我们没钱买信封和邮票。”
……
进了屋,唐翠花正和常大夫夸桃夭然呢,夸她在乡里的供销社如何怎样不怼则已,一怼就把李秀英母女怼得快嗝屁了。
桃夭然拿出来两块糖果,分别给了这夫妻俩,“这糖,你们必须吃,庆祝我开资了。”
唐翠花毫不客气地把丈夫那块糖果占为己有,“大男人吃啥糖啊,叶子,你人美心善又有钱,啥时候请我吃喜糖啊?”
说着,唐翠花往嘴里丢了一块糖果,望着桃夭然嘻嘻笑着。
“婶儿,这个喜糖,我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吃上。”桃夭然猝不及防,闹了个大红脸。
“叶子,任文彬模样俊,你喜欢他也正常,他要是像你这样有份工资,那你们才更般配,长得再好也不顶衣裳不顶饭,好好想想我的话,哎呀不早了,不说了,回家做饭去了。”
唐翠花起身,抿着糖果哼着段戏曲儿离开。
“常大夫,我也回家做饭去了,我爸妈还能吃顿现成饭。”桃夭然抱起那块劳动布就要离开。
“夭然,你等一下!”常大夫起身看看外面没有人,说了个茬儿。
“夭然,那次从县里回来,你说身子不舒服休息了一天,就是那天,任文彬来卫生所买了三七药酒,却是范建国出的钱。”
桃夭然懒得多想,“任文彬的父母不是经常给他寄钱,大概他花光了,所以才和范建国借钱买药酒。”
“夭然,我问过,是范建国和任文彬打架了,任文彬前胸后背都是淤青,所以范建国主动出钱买药酒。
我就是奇怪他们为什么要打架,范建国为什么出手那么狠,以前没听说他俩和谁打过架。”
常大夫停顿一下,“夭然,没别的意思,我就是看见这些天范建国和你走得比较近,想提醒你一下,他有暴力倾向,你注意安全。”
其实,常大夫还想说任文彬虽然挨了打,但也有暴力倾向,她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他们之间的恋爱关系。
转念一想,人家这一小对儿正在热恋中,他这逆耳忠言说了也白说,不如不说点到为止。
“常大夫,谢谢你提醒我,等有机会了,我问问他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面上,桃夭然答应得好好的,其实她半眼也不想再看见那两个人。
桃夭然走到了门口,常大夫提醒,“夭然,后天是中秋节,明天村委会宰羊呢,你于叔让我转告,今年也一样,你还能分一副头蹄上下水,一份凝好的羊血。”
“我知道了,今天太高兴了。”桃夭然一想到家人终于可以吃上腥荤了,连心事也不那么沉重,脚步轻快了许多。
她路过供销社,进去给了售货员两个灯泡的钱,售货员找出来村主任开的借条,烧掉销账。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费,桃夭然一张罗做饭才知道家里的粮食不多了。
玉米棒子吃下去一截,玉米面只剩下半碗,咸萝卜干也不多了,羊油只剩下鸽子蛋那么大一小块儿,还有一根小萝卜,一个土豆。
英语中的食物是不可数名词,在她们家里不然,食物都是可数名字,每一样食物都能数得清,渐趋归零。
她生了火,坐锅加水煮玉米段,等煮熟了,她把玉米段倒入盆里,坐锅把羊油投进去,化开。
然后,掐了一根翠绿鲜嫩的蒜苗,切碎投入,煸出香味儿后,把滚刀块儿的土豆萝卜放进去翻炒。
片刻后,她加水炖煮,等到用筷子能插透土豆萝卜时,她将半碗玉米面拌成稀糊糊,倒入锅里。
当她把糊糊都一碗碗舀出来,桃军拉开门进了屋,把书包丢到炕尾。
“姐,你可真是我亲姐啊,你咋知道我又想喝糊糊又想啃玉米?”
说着,他就去拿盆里的玉米段,桃夭然打开他的手,“军军,饭前洗手!”
桃军正洗着手,桃忠和钱淑兰也相随回家,见桃夭然做好了饭,他们夫妻赶紧把挖到的苦苣择洗干净,焯水,凉拌。
“这些天有不少老头儿老太太挖甜苣,所以甜苣少了不容易挖到,我只好挖了一篮子苦苣。”
钱淑兰语气里没有丝毫抱怨,对她而言,吃饱就足够,苦苣多焯水一会儿,吃起来也不怎么苦,还比甜苣占肚子顶饱。
他们一家人正美滋滋地享用着午饭,蓦地听到李秀英干嚎起来。
“桃贵在矿上下井好几年了,他挣了那么多钱哪去了?呜呜呜……”
“我们娘三个太不值钱了,连五毛钱也不值了!呜呜……”
“小倩,我不活了,让你爸给你们姐弟俩找个好后妈,上坟给我烧一篮子纸钱,让我在下面痛快花钱……咚……”
“妈……你别吓我了,妈,你睁眼看看我,我是小倩……”
……
接着,孙蓝娣又哭嚎起来,大意就是别人养儿防老,她养儿添气,她不活了,早死早享福,如此等等。
最后,桃福叱骂了几句,陡然没了声音。
“她们和我借一块钱,我没借,这不,和爷爷奶奶撒泼要钱呢!”桃夭然淡淡解释。
饭菜粗糙难咽,她吃饭都是装模作样吃一点儿,磨蹭够了时间就算吃饱。
“啥?借一块钱!我们累死累活地挣工分,连一块钱都没有摸过,凭啥借给她们一块钱?她们借这么多钱干啥呢?”
钱淑兰放下了筷子发牢骚。
“说是买煤油,还有给大伯写信要工资,好了,食不言,吃完饭再说。”一块钱是令人谈钱色变的大钱呢,桃夭然垂着眼皮憋着笑。
“煤油,信封和邮票,这些也花不了一块钱,她们八成还想买别的,叶子你不借就对了,我女儿真聪明,是个过日子的。”
桃忠低声嘟囔。
饭后,桃夭然拿出来剩下的十块糖果,“爸,妈,你们都尝一块,剩下的留给军军,他哪天写作业表现好就奖励一块。”
钱淑兰麻利地将糖果收起来,给了桃军一块,把剩下的锁进一个枣红漆的小箱子里。
这个小箱子是她的嫁妆之一。
“我和你爸吃得饱饱的,吃什么糖果,叶子,以后你开资也甭买这些不顶饱的零食,你得攒钱买自行车那个大件呢!”
桃夭然想想一辆自行车一百大几呢,她现在这个工资水平,每个月一分不花也得攒九个月才能买一辆。
这样子看来,理想好遥远啊,先改善家里的伙食吧!
桃军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从爷爷奶奶手里拿到几块糖果,现在吃到了这稀罕物自然高兴。
他嘎嘣嘎嘣嚼炒豆子似的,不一会儿就吃掉了这块糖果,“好香好甜呀,姐,不奖励糖果我也会好好学习向你看齐。”
被桃军的天真好学感染了,桃夭然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钱淑兰绷着脸批评,“傻小子,哪有嚼着吃糖果的?连味儿也没吃出来,浪费,别听大人说话,睡觉!”
桃军嘻嘻笑着转身面对火墙睡去,不一会儿就听到浅浅的鼾声。
桃夭然三人小声说话,钱淑兰摩挲着劳动布,指尖颤颤的,“叶子,我做梦也没想到这还没过年呢,就见上了新布。”
洗刷好锅碗的桃忠提醒,“放着,等过年做褂子和裤子,现在做好穿出去让人笑话咱们显摆。”
钱淑兰赞同地点点头。
桃夭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力图扭转他们的消费观,“爸,妈,你们看看常大夫一家子,大人们只有下地干活儿才穿补丁衣服,你再看看你们。
一个月三十天也好,三十一天也好,都是穿着补丁衣服,现在我挣了工资,咱家每个月都有钱了,你们要是还是这样子,不是给我脸上抹黑吗?”
桃忠和钱淑兰无比坚定的意志一点点分崩离析,两人对视片刻,从彼此的眼里读到了默契。
是呀,女儿说得有道理,不接受任何反驳。
“叶子,你看这日子过得忒快了,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去年村委会给你分了肉份儿,今年不知道你是不是和常大夫的待遇一样?”
钱淑兰觉得过节吃点肉才有仪式感。
“爸,妈,你们放心吧,我和常大夫的待遇一样,今年也有肉份儿,常大夫转告于叔的通知了,爸,你明天早点儿去村委会大院领肉份儿。”
桃夭然微笑着叮咛。
“真好呀,今年我们一家四口可以多吃点肉了。”桃忠一想到女儿挣回来的肉份儿再也不用给一大家子吃,连眼角的皱纹里都淌着笑意。
往年,那么大一副羊的头蹄上下水,他们一家四口总共也吃不到一碗,都进了两个老的和老大那三个的肚里。
同样是儿媳妇,两个老的最中意的永远是李秀英。
同样是孙女,两个老的最中意的永远是桃倩然。
同样是孙子,两个老的最中意的永远是桃强。
说到底,两个老的是不中意他这个二儿子。
“叶子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