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茶也上了两三回了,亲事也商量得差不多了。
穆夫人难得心情不错地客气了一句,”将士们连日赶路也都疲累了,不如留下吃顿饭再走吧。“
明荣正有此意,于是没有推辞就应下了。
穆彦这时候拉着明澈对穆夫人道,“娘,我与阿澈还有些话要说,我们一会儿再来正厅用饭。”
穆夫人还没发话,明荣已经笑眯眯地道,“去吧去吧,年轻人就是该腻歪些才好,你们慢慢说,仔仔细细地说,我们不急着用饭。”
穆夫人:“……”
明澈不敢大意,与穆夫人恭敬地告了辞,刚要离去,就见明荣忽然一拍脑门急急道,“二小姐,你上回信里托我寻的乌木匣子我给你带来了,方才与穆夫人一时相谈甚欢,差点忘了拿出来给你?”
穆夫人暗暗咬了咬牙,哪个同你相谈甚欢了?
明澈接过荣总管带来的匣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意思打开看一眼,就微红着脸直接塞在了穆彦怀里,“从前答应了要给你找回来的,看看可还喜欢吗?”
穆彦掀开盖子一瞧,倒是狠狠怔愣了一下。
只见那匣子里满满当当的盛着的全是玉石木料雕的兰花,最上头的那些惟妙惟肖十足精细,底下那些就有些良莠不齐,看不清形状。
他喜欢兰花,她便只雕兰花。
那时候乍逢变故,一个人回到西陵骤然担起统领狼烟军的重责,满腔惊惧愁苦无处可诉,每每到了夜深就心绪不宁辗转难眠,只能熬着受过伤的眼睛一夜一夜地去雕这些来消磨时光……
穆彦捧着匣子,许久许久地说不出话来。
穆夫人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手里奉若至宝的那个匣子,从前彦儿只有在祠堂里独自面对父君的灵位时,才会卸下心防偶尔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几时竟对明家这丫头有了这般深厚的感情。
还没等她琢磨明白,就见穆彦忽然转过身就紧紧抱住了明澈。
明澈心里一暖,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问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穆彦在她怀里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我只是看到这些就觉得很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明澈现在回想起在西陵最艰难的那两年,若不是还有这一匣子宝贝聊以慰藉,兴许自己也是熬不过来的,遂轻轻笑了声,“你喜欢就好,当时做这些的时候也没想到还能有送出去的一日,我想它们得了你的喜欢一定也是高兴的。”
穆彦眼睛微微一颤,他这一生收到的最珍贵的两样礼物,便是那块玄铁腰牌与这一匣子兰花雕饰了。
不……
应该说最珍贵的是失而复得的她。
这一刻,穆彦忽然就想透了,与其耽于过去的遗憾,不如珍惜眼前的幸福。
他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眼眸晶亮地看着明澈一如当初明朗夺目的笑脸,心想他若要嫁也该高高兴兴风风光光地出嫁,才不负她这么多年始终如一的深情。
明澈跟着穆彦走出堂屋,留下一屋子三个长辈面面相觑静默无言。
荣管事搓了搓身上起的鸡皮,对神情怔忡喜怒难辨的穆夫人站起身拱手一拜,“如此看来西陵明家倒是从许久以前就欠了穆夫人一份恩情。”
此言一出,不仅是穆夫人,就连管事宋珍都没听明白。
从前从前,两家结不成喜事也就无甚往来,更别谈什么欠不欠恩情了。
荣管事讳莫如深地笑笑,“主夫大人去的早,将军也不会与孩子相处,二小姐从小就爱惹将军生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眼看着就要越走越歪,谁曾想一到京城就给三公子迷了心神,竟是收敛了性子又给正回来了。”
穆夫人没出声,荣管事就接着道,“一开始都以为是年少懵懂当不得真,二小姐回了西陵也不爱同旁人说起这些,人人都以为时间一长她便能忘了京城种种。西陵男儿钟情与她的不在少数,可也从不见她对谁心生亲近,兜兜转转还是一心念着三公子,性情却是愈渐稳重颇有将军当年的气度了,就冲这些明家也该与穆府道一声谢。”
宋珍算是听明白了,自家主母莫名其妙地就担了一份大恩,说来实在好笑。
穆夫人想到自己从前对那丫头也没摆过好脸色,勉强地撑着一脸平静扭头对宋珍说,”去吩咐厨房做些那丫头喜欢吃的菜。”
宋管事掐了掐自个儿的掌心,忍住笑意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知道了,夫人。”
穆夫人回过头,就见荣管事朝着她笑得见眉不见眼,遂重重咳了两声掩饰般解释道,“我这是怕彦儿回头又该埋怨我苛待他的小将军了。“
穆彦牵着明澈在穆府后花园里走着,一路上穆府里的下人见了纷纷都要停下步子朝他们那儿张望。
“那就是三少爷未来的妻主吧,长得可真俊俏。”
“听说是从前在西陵一战成名的小将军,名震天下的狼烟军就是她的麾下。”
“啊,不会吧,她看着这样年轻……”
“错不了,方才她经过府门口,外头那些狼烟军将士都在喊她的名字咧。”
眼瞧着后花园这里围了越来越多的人,明澈有些局促地望着与穆彦十指紧扣的双手喃喃道,“彦儿,咱们要不还是回屋里说话吧。”
这时候穆彦忽然停下步子,转过身望着她道,“你还记得此处吗?”
明澈抬起头四下张望了一下,略略有些犹豫道,“这里是……”
穆彦抿了抿唇,轻声道,“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明澈怔愣了一下,又眯起眼使劲瞧了瞧,“你这样一说我倒真觉得有几分眼熟。”
穆彦轻轻牵起了唇角,眸底泛着浅淡柔光,“我犹记得那一夜的月色很好,我用完饭不想回屋便独自一人来到这片花圃赏月。没多久就听见那堵墙后传来悉悉索索奇怪的响动,接着就瞧见你一个纵身翻了进来,当时害我吓了好大一跳。”
明澈想到那日情景,也忍不住笑了,“我那时候醉得厉害,走路都走不稳,好不容易提起一口气翻过墙来,哪里能料到墙后还有人,莫说是你,就连我自己都给惊得呆住了。”
穆彦目露无奈道,“我原先以为是寻常小贼,可哪有小贼见了人非但不急着逃,还直勾勾地盯着人瞧的。”
明澈耳廓红了红,偏过头别别扭扭道,“说出来你不许笑,我那时候以为醉得出现幻觉了,竟、竟看到了月下仙子。”
穆彦的脸也微微红了,“你都醉成那样了,又能记得多少?”
明澈抬眸看着他,眼睛深邃而明亮,“那夜你穿着一身浅蓝色衣袍,腰间系着条月白云纹带,长发用银冠高高束起,手里还拈了一株粉紫兰花,我说的可对?”
穆彦瞪大了眼睛,诧异地喃喃道,“你竟真的记得?”
明澈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笑笑,“若是能忘早就忘了。”
就是怎么也忘不掉啊……
穆彦静默了会儿,忽然抿了抿唇说起另一件事,“那日在翠华楼,你带着人就这样闯了进来,你可知你又害我吓了好大一跳。”
明澈苦笑着摇摇头,“我心里着急捉犯人,哪里顾得上那么许多。”
穆彦看着她目光灼灼道,“我吓了一跳,不是因为你突然闯了进来,而是因为我刚刚才想到了你。就在你推门进来前那一刻,我竟是在想若是从前的将军府还在,母亲会不会像选孙中郎那样选中你。”
“明澈,这么多年过去,我心里却一直都很想再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