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麦秋垂下眼睫,很快又抬眸。
这次她亦直视,并未回避他的视线,微微一笑,道:“二当家,我知你热心助人,但还请你以后不要再像今日这般在王记做事,长久以往,我怕有心人会误会。”
“麦秋,我其实并不热心,也并不是谁都会去帮,我帮你是因为……”
“二当家,”许麦秋很快地打断他,并没有给他机会让他把话说完。
“二当家,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我不想有任何的改变。”
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她回复的很委婉,耿承锋也听懂了。
她说现在的生活很好,不想有改变,就是说还想待在王家,并没有另寻良人的意思,也就是……拒绝了他。
耿承锋神色黯淡下去,刚刚鼓足的勇气好像也消散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说:“过两日我要出海,这次去的比较久,本来想在走之前跟你表明心意,现在看来是我奢望了。”
许麦秋轻轻叹了口气,“我很抱歉。”
耿承锋深深地看着她,“麦秋,你能不要这么快就拒绝我吗?你再仔细地考虑一下?我出海的这些日子,你认真的想一想,好不好?”
许麦秋看着他,没有羞涩,没有扭捏,亦没有犹豫,几乎是立即地,回道:“我真的很抱歉,恐怕不行。不管是现在,还是等你出海归来,我都只能说,对不起。”
耿承锋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问:“你想一辈子在王家?”
“我还没有想那么长远,目前我只想把孟夏宴做好,然后能赢得甜品甄选,其余的,我真的都没有考虑。”
“麦秋……”
“二当家,你我真算起来,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这样直呼我闺名实是不妥,我一寡居女子,事事小心谨慎,还请二当家理解。”
“麦……许老板,”耿承锋看着她,几乎是咬着牙说:“你……真是好狠的心!”
“我……对不起。”
许麦秋看着他,目光澄净。
耿承锋气得要命,却又拿她没辙,半晌,才道:“那我先走了,我明日再来。”
“二当家慢走,明日我会让伙计给你留着新鲜的桂花糖栗粉糕。”
“你!你真以为我每次来,都是为了买点心吗?你真是……唉!”
耿承锋转身便走。
待他快要跨过连接小院和铺子的那道门槛时,停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会儿,转身,院子里空无一人。
“呵……”他自嘲地笑笑,“还以为她会舍不得,站在那里看着你走?”
别做梦了!
耿承锋心情郁郁,晚上辗转反侧,到天都蒙蒙亮了,才闭上眼睛,不过好像才刚打了个盹,门便被敲响。
“二当家,韩大人来了。”
“……知道了。”
门外之人听到他的回应,便离开了。
耿承锋醒了,但还是迷糊的。他抬手放在额上,又揉了揉眉心,才睁开眼睛,彻底清醒过来。
他简单洗漱一番,连早饭都没有吃,便直接去了聚义厅。
韩延卿与周帮主都在里面,分两边坐着,似乎相谈甚欢。
周帮主一见耿承锋,起身便道:“老弟啊,你这一睡便睡到日上三竿,还让御史大人等你,真是好大的面子!”
耿承锋赶紧行礼,“昨夜睡得有些迟,今早便晚了,还请大人恕罪。”
韩延卿微微一笑,不甚在意道:“二当家不必如此,是韩某来得早了,扰人清梦。”
他见耿承锋又要行礼,便说:“好了,既然二当家来了,我们便进入正题吧。其实此番韩某来到贵帮,是带着圣上的旨意来的。”
周帮主心里微微一跳。
他见韩延卿眼神扫了过来,立刻道:“不知我这一小小的漕运帮,怎么就惊动了圣上?”
“周帮主太谦虚,”韩延卿笑了笑,略微停顿后,又说:“也低估了圣上的消息渠道。”
周帮主赶紧起身,拱手道:“不敢不敢!”
“海漕帮近两年发展迅速,吞并了凭海周边各大小漕帮,已经是一家独大,这对贵帮来说,是好事,但贵帮最近行事……”
说到这里,韩延卿忽然停了下来。
他侧身端起茶盏,掀了掀茶盖,不紧不慢地喝了几口茶。
韩延卿是停了下来,周帮主的思维却活跃起来。
刚才御史大人说得那一番话,虽然没有说全,但他听明白了。
这两年来海漕帮做大之后,确实开始有些飘了。
先撇去在海上横行不说,便是运送价格,也远不如开始那么童叟无欺,胡乱叫价坐地起价的事情,他们也没少干。
还有上次那件事……
思及至此,周帮主心中陡然一惊,莫不是那事被发现了?
如果不是那事,他这一个小小的漕运帮,如何能引来朝廷的注意,现在更是派了御史大人前来,这是想要做什么?
周帮主心中很是不安。
他看向耿承锋,希望能得到一些提示,却见后者右手放在茶盖上,眼睛不知看向哪里,竟是游离在状况外。
韩延卿端着茶盏,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帮主与耿承锋,随即他垂下眼睫,将杯子放到旁边茶几上,若有所指,“有些事情,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倒也真让人为难。但帮主,二当家,你们要知道,不管这事有多让你们难做,你们,都不应该接下。”
听这意思,好像韩大人真的是知道了什么。
不到最后一刻,周帮主犹自嘴硬,“大人,小民愚钝,不知大人所说的是何事?我们海漕帮一向都是遵守法纪的,不敢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韩延卿轻笑一声,手指在圈椅扶手上点了几下,似是在斟酌,片刻后,“禹亲王,生铁。”
他不过说了这两个词而已,周帮主顿时噤了声。
大铭的生铁都是由朝廷统一调配,用处,数量都登记在册,私下是禁止贩卖运送生铁。半年之前,禹亲王找到他,让他从海外私下运来一批生铁。
他不想接这个活,可又哪里敢违抗亲王?
周帮主没有想到,不过半年之前的一次运输,竟然就被上面给盯上了。
“韩大人,您也知道,那是禹亲王,他要办的事情,我哪里敢拒绝?不过就那么一次,我保证,之后再没有帮他运过了。”
“帮主,你现在还不觉有什么要紧?”韩延卿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禹亲王运送的可是生铁,他要这么多生铁做什么?你没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
韩延卿顿了顿,“你便是帮凶。”
帮凶,什么帮凶?
禹亲王要这么多生铁做什么?
总不能是……做兵器?
难道他……想要……谋逆?!
禹亲王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圣上日薄西山,太子如今还是垂髫童子,而禹亲王正值春秋鼎盛,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可能的。
韩延卿没有明说,帮主额上的汗立刻下来了。
“大……大人,您……您可得明察,我什么都没帮过禹亲王,无论他做何事,都与我,与我海漕帮没有关系啊!”
“圣上明理,他便是知晓你们的不容易,这才派了韩某前来。”韩延卿看着耿承锋与帮主,“有些事难做,是因为你们孤军奋战,如今,皇上他有意招安,将你们编入淮安道漕运,由他直接管辖。”
周帮主听了之后,脸色骤变。
他想着帮亲王偷运生铁,不过是皇帝抓住他关两天,打几棍子,或者罚点银子,不管什么样的惩罚,他都能挺过去,可唯独这招安不行,海漕帮是他的命。
他霍地站起来,哐地一下把腰间别着的大刀砸在茶几上,“海漕帮是我带着兄弟们拼死拼活挣下的,现在朝廷想拿便拿去?没那么容易!”
他自幼便在海边长大,水里来水里去,练的身型高大魁梧,皮肤晒得黢黑,这般怒气冲冲,大声说起话来,声音犹如洪钟般,震得人耳嗡嗡作响。
韩延卿在来之前已经有了预估,知道招安不会一次就顺利谈成,而这周帮主性格暴躁……如今这般场面,倒也在他意料之中。
他揉了揉耳朵,微眯着眼睛看向周帮主,未发一言。
耿承锋被那哐当一声给震得回了神,他看看韩延卿,又看看自家大哥。
两人刚刚还谈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般剑拔弩张。
耿承锋赶紧起身拱手道:“大人,我家大哥性子耿直,您别在意。”说着,他又过去,先把刀放到一旁,然后摁着帮主的肩膀,把他摁到位置上,坐下。
韩延卿起身,顺手理了理衣袖,看向耿承锋,道:“一帮之主,不能把耿直当作万灵药,招安一事韩某势在必行,二当家还是劝一劝的好,待帮主想得通透了,再来府衙寻我。今日还有事,告辞!”
说完,韩延卿一撩衣袍,走了。
竟没有再多加劝说的打算。
周帮主坐在圈椅上,有些发怔。
没想到韩延卿看上去温文尔雅,行事却这般果决,竟然连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眼见着他跨过门槛,竟是真的要走,周帮主大喝一声,“人来!”
他话音尚未落下,院中突然响起杂乱纷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从四面八方呼啦啦冒出一群身着利落短打的汉子,手执长刃,不过瞬间,就把韩延卿围在中间。
进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