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了这个盒子,他还没打开来看过,想着大约也就是些金银珠宝一类,且路上也没时间去在意,久而久之几乎已经忘记了。
果然,盒子里是一块带着穗子的白玉,他不大懂这些,但只觉应该是上好的东西。白玉底下垫着一块丝帕,他刚拿起来,整个人再次僵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有可能吗?是不是巧合?”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手已经作出反应,将帕子一角捏住,那里绣着几朵小花。
谢惭英看了又看,确确实实是杜英花。于是他拇指捻上最上面一朵的花瓣,一朵一朵数起来:“一、二、三、四、五……六……”
数到第六瓣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他怕是自己数错了或是眼花了,又仔仔细细来回数了三遍,六瓣,是六瓣没错,其他的都只有五瓣,只有最上面一朵才有六瓣。
这世上,会刻意绣六瓣杜英的,只有一个人。
谢惭英几乎是跳起来,身体晃了一下才堪堪站稳,打开门冲出去,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便只大声呼喊:“师兄!师兄!”
白色的身影立刻到了眼前,抓住他一只手,问:“怎么了?”
谢惭英把帕子递过去,道:“我娘!我娘还活着!”
“什么!”宁拂衣听见喊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想也没想就过来了,抓住人的一刹那又想起刚才的事,本有些尴尬,听见这句话又呆住了。
谢惭英急忙解释道:“这个帕子,是我娘绣的……唉,你进来!”
把人拉进屋子里,谢惭英将玉和盒子都摆在宁拂衣面前,语速飞快地解释了一遍。
幸而宁拂衣很快让自己专注于谢惭英说的话,等他说完,立刻就明白了,示意他先冷静:“你确定么?”
“确定,只有我娘会这么绣杜英花。她说过,这多出来的一瓣……是我……”谢惭英声音低了下去,“是她的阿英……”
“这是只有我和我娘才知道的,小时候她还常跟我说,以后要是我们走散了,见到这样的帕子,就知道是她。那个时候,我们都是把这个当玩笑话。”谢惭英喃喃说着,忽又道,“可她怎么会变成阎空的夫人?他可是我们的仇人啊!啊,对,当初一定是阎空强迫她的,她送我这只盒子,是指望着我发现了能去救她,我却一直没有打开过……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蠢货!”
宁拂衣想起当初那位夫人赠送盒子时,托丫鬟说的那几句话,当时听来本就有些奇怪,如今是完完全全说得通了。见谢惭英自责不已,宁拂衣握住他的手道:“阿英,不要胡思乱想,眼下去找她也还来得及的。阿夜罗的大伯不是说起过她,似乎阎空挺愿意听她的话,对她就不至于太坏。”
“没错!”谢惭英紧紧抓住宁拂衣,“师兄,我们赶紧走,去寒织岛!”
两人出门,在路上随便抓了一个人,让他带路去找船。那人见是谢惭英,不敢多说什么,带着他们去了一处港口,里面竟停了十多条大船。
“上船,带我们去寒织岛,你知道路吧?”
“什么!”那人闻言大惊,“萧爷,您去那里作什么?您二位独自前去,恐有不虞。待我去禀明帮主,咱们做足了准备,再杀过去。”
谢惭英哪里顾得了什么准备,凭他和宁拂衣的功夫,只要小心一点,要闯一个寒织岛易如反掌。这人的话明显表明他是知道路的,谢惭英懒得和他解释,把剑搁在他肩上道:“带我们去,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这……这……”那人左右为难,见谢惭英眼中已有杀意,背上一凉,已是满身冷汗,只得带他登上其中一艘船,挂起船帆,将要离岸时对停在一边的船上的人大喊:“去告诉帮主,我陪萧爷和他老人家的师兄去寒织岛了!”
“寒织岛”这三个字于这里的人放佛是什么惊人言语,那边的人一听,竟直接从船上跳下去,飞奔回宅子里去了。
宁拂衣注意到这点,等船顺利起航之后,才抓来那人问:“你们为什么说起寒织岛都这么惊恐?”
那人拱手答道:“不瞒爷,那岛上如今所住之人,正是……正是……”他指了指谢惭英,“正是这位萧爷的仇人,你们应当也是急于去报仇的吧?”
宁拂衣不解,看向谢惭英。
谢惭英叹了口气,把宁拂衣拉到一边,跟他解释起舅舅和这岛上白发男人的关系,又顺带说明了自己为何跟随男人进屋,他又为何要亲自己。
再次提起这个话题,两个人都十分尴尬。宁拂衣知道此刻还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机,便把话题引向阎空:“这么说,他们本也是打算对付阎空的。不过我看你这位……小舅舅武功有限,手下人虽多,但对上阎空胜负难料。也好,咱们这次去搅了姓阎的老巢,免得你小舅舅再劳心劳力。”
他一口一个“小舅舅”,比谢惭英还要更笃定那男人的身份。谢惭英正想说“正是因为他是我小舅舅,所以我当然不会让他亲我”,宁拂衣却转而又把方才那人抓过来,问:“那寒织岛进岛可容易,你们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那人老老实实道:“是有些消息,但并不详实。那里一共六七座岛屿,中间最大的一座,就是那阎老贼的贼窝了。其他岛屿上皆有人把守,将中间的岛团团围住。附近的浅水之中,兴许还安有机关。这老贼重重布防,就是担心有人去害他。哼,做贼心虚,善恶有报,他迟早是要下地狱的。所以二位爷,还是等帮主集齐了人手,咱们一同过去吧。当初帮主就是不管不顾地要去报仇,结果伤了腿,给那老贼赶到这海上来,吃尽了苦头,才挣下如今这份家业……”
谢惭英没料到那男人的腿竟是被阎空伤的,更是为舅舅感到心痛,见这人十足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便道:“我不是你们以为的萧爷,那位萧爷是我舅舅,我姓谢。”
“哎哟!”那人捂住了嘴,险些一跤跌倒,“老天爷啊,你是谢家的小少爷!难怪看着这么年轻,真是上苍保佑。”
谢惭英这会儿才注意到眼前这人已经头发花白,约莫五十多岁,黢黑的皮肤在干瘦的脸上堆出一道道皱纹,这会儿眼中已经闪着泪花。
他紧接着急道:“可若是这样,那……那位萧爷岂不是……”
谢惭英忙道:“我舅舅也还活着,此刻兴许就在寒织岛上,所以咱们得尽快过去。”
老人一听,更急了:“那咱们更应该等帮主一起,非得把萧爷好好救出来不可。谢少爷,还是做完全的准备吧。我们帮主这些年一心念着为萧爷报仇,生生熬白了头发,若是让他知道你有什么好歹,他只怕活不下去。”
谢惭英听得眼眶一热,这人知道自己,说明舅舅与小舅舅在一起时,提起过自己的,从未见过面,却已将自己当做家人一般。
宁拂衣一面揽住谢惭英给他安慰,一面对老人道:“放心,我们两个人闯寒织岛绰绰有余。而且,这岛也不一定非要闯才能进,阿英,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谢惭英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此前曾听闻阎空前些年投效于盟主手下,师兄是武林盟左护法,若要上岛,阎空只怕还要扫阶相迎,殷勤地把人接进去。想到这儿,不由得笑道:“没想到,左护法的威名,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宁拂衣却被这笑容弄得有点不自在,讪讪地松开手,道:“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老人一听,忙道:“怎能让二位爷动手,我去准备,谢少爷,我反正已着人去知会了帮主。咱们到了寒织岛见机行事,若是上岛不便,不如等帮主与我们会合再做打算。”
这也不失为另一个选择,谢惭英便点头应允了。
老人走后,甲板上只剩下谢惭英和宁拂衣,先前那被强行压下去的尴尬此刻又咕嘟咕嘟冒出来。
宁拂衣有心解释,说自己是一时冲动昏了头,生怕谢惭英因此厌恶自己,还未来得及开口,忽然一阵大风起来,将船吹得猛地一晃。
风中夹着水滴扑面而来,不一会儿远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汹涌的海面,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
老仆匆匆从船舱里出来,嘱咐两个水手去调整船帆,而后对谢惭英道:“今晚有暴风雨,谢少爷,咱们得想法子去那边岛上避一避。”
闪电亮起时,谢惭英看清远处有一处山形轮廓,便是老仆所指的岛屿了。
风越来越急,海浪已卷起数尺高,船身在浪中颠簸起伏。老仆与两个水手行海的经验比较丰富,尽量让船保持稳当不至于颠覆。谢惭英可就惨了,没颠两下就扑到船边吐得天旋地转。
这种情形下,船要靠近海岛是千难万难,但所幸是在一点点靠近。
又是一阵强风卷起巨浪,船身几乎是船头朝下笔直地竖在海面上。两个水手拉着绳索稳住身子,老仆却因年迈,往海里坠去。
谢惭英刚缓过劲来,忙扑过去将人推到甲板上,让他抓住了两条绳子,自己却因为这一阵推力,扑通一声摔入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外甥像舅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