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来的时候一样,他们离开的也悄无声息，就像是一滴水汇入大海后又蒸发了出去。
只是这次他们没有那么好运,像来的时候那样可以跟在一个有着镖队守卫的大户人家身后。
这次，是他们自己结伴而行。
令人感到不安的是,有几户人家的老人似乎是受不了长期的奔波劳累,病倒了。
本来之前一段时间的逃荒已经耗尽了很多人的力气,到了阳城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能够在这里扎根,但是他们就像是无依无靠的野草,随时都能被人踩上一脚。
再被像是丧家之犬那样赶出来后,两三个老人受不了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双重落差和折磨,一时之间都病倒了。
或许也有他们为了给家里节省粮食，每次都只吃一点东西的缘故,吃得少,每天的活动量又大，就算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都有些受不了，更不用说是本来身体就不大好的老人家了。
这下,队伍的速度一下子就被拖累了。
欣然看见这种情况，心里也有些不安，她看向赵老太，目光扫视了一下，露出几分担忧的神态。
赵老太倒是对她笑了笑，小声说道：“我身体好着呢,你也不看看那几个年纪多大了。”不过她看见欣然的样子，心里还是有几分慰藉。
村子里有个赤脚大夫，只是医术是个半吊子，平时能看个感冒咳嗽之类的，偶尔给受伤的人包扎一下，主业也还是种田，毕竟他那半吊子医术可养不活他自己一家子。
此时他正被几家人给缠着，他也看了，按理说这病其实只要熬上两副药，再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好好休息就可以了，但是现在哪有这个条件啊？
就先说药材，他自己带的也不多了，虽然在阳城他又买了点，但那也花费不少，他总得先留点给自家使用吧。
看着还像往常那样企图用上十几文钱来作为诊费的人家，要不是因为一起走更安全，他还真不想搭理。
就算是吃了药，按他们的家底也没法让人吃点好东西，再好好休息啊，这可是在逃荒，又不是像以前那样走亲戚家串门。
但是乡里乡亲的，他总是抹不开脸面，所以局面一下僵持了起来。
不过好在这时，村长看着天色已晚，大家又都很疲惫，就先暂停前进，在原地驻扎休息了。
看着自家老人生病的几户人家又一窝蜂地来找赤脚大夫，村长也跟着过来了。
他打量了几乎过来的人家，叹了口气，当了这么多年村长，他什么都很清楚，只是这个时候也不能压着别人占便宜啊，他们村就这么一个大夫。
于是村长思索了一下，对着几个人说：“你们都知道，这粮价涨了这么多，还以为看病和以前那么便宜呢，就说赵大夫这草药就不止这点钱了，你们要真想给自己长辈看病，还是拿出点诚意吧。”
赤脚赵大夫听到这话也是很满意，以前村长可都一直叫他老赵，现在都叫上赵大夫了。
钟大夫也没说话，不过意思很明显了，就是看病肯定会比以前贵多了，想占便宜？
没门！
听到村长的话，几个人也是神态各异。
一个面无二两肉，吊梢眼的男人犹豫了一下，开口：“这吃上两副药得多少钱啊？”
赵大夫低头算了一下，这药钱就算他不怎么赚，也至少不能亏啊，而且他辛苦一阵子肯定也要有点诊金吧。
想了一下，赵大夫开口：“主要是这药材价涨的太多了，粮食的价格都飞上天了，同样种在地里的药材也涨了不少，我估计这两幅药下来，至少得花上一百多文钱。”
有句话赵大夫还没说，他的药材也不多，除去留给自己家备用的，他也给不了多少人开药，要是以后病倒的人多起来了，他也没辙。
听到这比以前贵上许多的价钱后，吊梢眼男子当即脸色一变，转身离开，嘴里嘟囔着：“真是想钱想疯了，相亲邻居还能见死不救。”
赵大夫听到这话也是脸色一沉，看向剩下的两人。
其中一个也有些犹豫，最后留下一句：“我先回去问问。”
只有一个身材壮实，面容看起来有些凶恶的男子。
赵大夫和他似乎也比较熟悉：“赵大牛，你？”
听到赵大夫略显迟疑的话，赵大牛笑了笑，略显憨厚，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凶恶，他开口说道：“虽然我们家没钱，但是一百多文还是能拿出来的，您快去看看我娘吧。”
赵大夫听到这话，只能感叹下赵大牛是个孝顺孩子，他早年没了爹，跟着娘一起长大，幸好做农活是好手，可惜家里穷了点，本来再过几年，攒攒钱就能娶上一门媳妇，可是现在这世道，唉。
赵大夫没再想下去了，现在没有一个人是容易的。
他跟着赵大牛去他娘休息的地方，仔细看了看，确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老人家身体有些跟不上了，吃上两副药，补一补就好，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赵大牛一枚枚的数了一百二十文钱给赵大夫后，拿到了药材，正蹲着给他娘煎药。
赵大夫本来也想给他便宜一点的价格，可是另外两家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这样他也不好意思照顾赵大牛了，只是留了两块蜜饯给他，说是给他娘甜甜嘴。
不像是赵大牛的母亲那么好运，其他两个生病了的老人就只能自己硬抗了。
村子里几十号人，肯定不会为了几个老人家而拖慢行程，毕竟现在不是游山玩水，而是争分夺秒地逃荒，水和食物就那么多，一点点被耗尽却没有补充，这已经让屯粮成为习惯的村里人倍感焦虑了。
欣然没有过多关注这件事，毕竟在逃荒路上，她已经做好目睹这些生离死别的准备了，第一批淘汰的就是体弱多病又不能带来所谓“价值”的老人家。
除了赵大牛用清理出一部分空间的板车拉着赵老太之外，另外两个老人家只能慢吞吞地跟在大部队后面。
欣然估计要不是因为他们还顾及着几分脸面，不想被村里人骂不孝子的话，说不定根本就不想管这事了。
这下欣然家就不是整个车队的最末尾了，她被赵老太告诫了好几次，千万不要给那两个老人任何一点食物和水，就算他们是同村人，但人家儿子媳妇都没怎么管，他们也不能上赶着去做冤大头。
赵老太精明着，要是他们露出一点点心软的意思，恐怕之后这两个老人就赖着他们了，因为他们自家孩子都不管了，但是个人就还想活着，自然就不再乎什么脸面的问题了。
赵老太倒不是吝啬那一杯水，一碗饭的事，她要是开了头，往后自家粮食可就保不住了，就算是她饿死，也不能让两个孙孙饿着。
所以赵老太一家对后面两个老人没有在吃食上施舍任何一点，只是偶尔在休息的时候，从车上拿下点稻草给他们垫一垫。
每天倒是有人来给他们送饭，只是清汤寡水的。
连带着欣然一家都叫苦连天，毕竟他们家吃得也不算很差，赵老太因为自家之前买了一批便宜货，又在对待孙子这方面大方，所以他们家比起其他人家，还能勉勉强强吃饱。
可是自从两个老人来了之后，他们就没办法了，有人天天盯着，他们可是村里的贫困户，又没钱买粮食，怎么可能顿顿吃饱呢。
于是这几天欣然家顿顿都喝小米粥，不过这可不像是现代的小米粥，古代的小米脱壳技术不发达，这种粗粮吃起来都卡喉咙，幸好还能夹上一筷子榨菜作为慰藉。
不过这已经让两个老人满心羡慕了。
赵老太平时那么泼辣，对儿媳妇儿也不好，真没想到她那个儿媳妇对她倒是不错，再想想自己，真是一群不肖子孙。
走在路上，就算是天天晒太阳，他们也能明显感觉得到天气越来越炎热了，期待已久的雨也终究还是等不到。
几天后，因为受不了高温的烘烤与长时间的奔走，他们终究还是倒在了前行的路上。
欣然看着前来收尸的两户人家，面上虽然露着悲痛的神情，但是眼神却不悲伤，似乎还透露出一丝释然。
是终于摆脱了负担和麻烦了吗？
因为现在也没有棺材，没有葬礼，他们只是草草地埋了尸体，插上一块大石头，就算是入土为安了。
有同样年龄大的人看见这幕默默叹口气，这人老了啊，还要遭这份罪，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挨过去，要是真不行了，就不撑了，还能给孩子多留两口粮食。
以前朝夕相处的人的离去给车队带来了一丝阴霾，队伍开始减员了。
这是个不好的信号，因为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就要和生命赛跑了。
因为天色还早，在埋了两位老人的尸体后，队伍又开始前进了。
这次的速度似乎快了些。
在他们走后不久，一群像是闻到了美味的恶狗甩动着没有几根毛的尾巴兴奋地跑了过来。
对着刚才埋尸体的地方用四肢疯狂挖掘，它们全身上下也没有肉了，皮毛包着骨头，但是此时似乎有美味在前，它们又充满了活力。
不一会，旁边散落着被挖开的泥土，一阵阵进食的声音开始响起。
天色渐渐暗了起来，天空中不知何时开始盘旋了两只秃鹰，似乎也看中了这地上的美味。
走在前面的人完全不知在他们走后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路向前。
“我记得前面应该是有一个村子，我娘家的表姐就嫁到那儿去的。”一个累得有些有气无力的中年大婶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了起来。
“真的？”旁边听到这话的人也是有些兴奋，这要是沾亲带故的，他们今晚岂不是能住上房子，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能得到点水，不，就算是换点水也好啊。
中年婶子舔了舔自己有些裂开的嘴唇，她还记得以前来过两次，看到熟悉的景象才想起来，那些树都枯萎了，树皮都被扒干净了，但是她还清楚记得前面的那个山坡，她以前还在那摔了一跤，只是后来父亲去世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表姐了。
本来决定休息的村长听到这事，想着反正也走不了多久，先去那个村子看看情况。
于是众人都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着中年婶子指的路往前走。
在又走了一个时辰，已经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们看见了前面的一个小村庄，天色有些昏暗，所以一点光亮都很明显。
他们似乎还看见了点点火光，所有人心头一震，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两章的主题可能就集中在老人这个群体上，在饥荒年代中，他们是特别可怜又特殊的一个群体。感谢在2020-06-0823:37:09~2020-06-0923:1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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