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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冥焰魔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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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芒闪烁,犹如利刃一般的指尖,轻而易举地割裂了深黑色的长袍。

接着是下一层的白/皙皮肤。

和淡红色的血肉。

百里追修长的手掌,毫无顾忌地撕裂了自己的胸膛。

游荡于时空之中的蜉蝣倒影,身外化身,躯壳之中空无一物,只有心脏的位置,似乎横亘着一截半是苍翠、半是乌黑的细细木条,木条之上,一束玄黑色的火焰幽幽燃烧,似从木中焚烧,又似凭空而起,无生无灭,一直燃烧到大劫尽头。

尔后,探入其中的手指,毫不顾忌地摘下了那朵火焰。

男人原本已经恢复了红/润的面色,陡然重新变得苍白起来,甚至比最初温雪意在大殿之中,见到他的时候还要苍白——此刻的他,就像是一片凋零的漂萍,一朵染污的飞絮,让人不知道这个人,何以能够支撑着身躯的站立,又让人忍不住猜测,哪一刻会见到他,无声委顿在地,再也不复醒来的情景。

下一瞬,他便无力支撑身躯的挺直,铿然跪倒在地上。

他身躯高大,温雪意坐在王座扶手上的时候,尚且不过与他正常坐下的高度齐平,此刻跪在地上,也犹如一座玉山,竭尽全力抬起长臂的时候,恰恰能够触摸/到少女光洁的眉心。

那束火焰贴着温雪意的眉心,只闪烁了一瞬,便毫无痕迹地融入进去。

微微颤抖的手指,沿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父亲!”

即使是睡得再沉,再是在这浮沉如海的尘世之中,终于找到了一处遮风避雨的港湾,而忍不住地懈怠下去,当感受到一股散发着惊人波动的玄奥力量,融入紫府上丹田的时候,也要惊醒过来。

温雪意霍然睁开了眼,眼前还有淡淡的雾气,略微有些漫漶不清的视野之中,映着男子骤然变回脆弱的身躯。

她一把抓/住了百里追的手,滑落的身形顾不得起身,直接顺势跪坐在男人的面前——初醒的短暂迷蒙已经过去,她看清了他面上彻底失去的血色,原本便不存在呼吸的身体,触手犹如苍雪般的冰冷。

温雪意想也不想,周身灵力疯狂运转起来,一面向掌心的手腕中输送着灵气,一面功转各处大/穴,试图将那股转瞬间融入经脉之中的玄奥波动,强行逼/迫出去。

她双眸之中,阴阳双鱼剧烈轮转,随着天地灵气犹如漩涡一般汇集、倾注,无数的灵力之刃,撕扯着每一寸的经络,犹如千刀万剐般的剧痛之中,一束幽秘漆黑的火焰符文,缓缓向她眉心浮动而出。

“阿意。”

百里追笑了笑,叹息般地道:“逗你玩的,小丫头,怎么这般的不禁吓——为父没有事,但你这般吸纳灵气下去,为父恐怕才是真的不成了。”

话音未落,大殿之内的四方楹柱,陡然间齐齐泛起了血光。

一阵肉/眼可见的灵气浪潮,犹如山崩海啸一般,浮现而出,向着大殿之内蜂拥而来,但却是被四方楹柱之间,形成的薄薄乌光之墙阻隔,不能够直接涌/入王座之前。

百里追闭了闭眼,不需要呼吸的人,此刻却是如同享受着什么无上的美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纸白皮肤之下,乌青色的血管,也重新充溢了一层淡淡的绯色,从细枝末节的毛细血管,向着主支蔓延,如同被什么外力,正在重新注入血液,也注入生命力一般。

他睁开眼,却见到青衫的少女,坐在他的面前,面如寒霜,丝毫都没有被他说服的模样。

真是个敏锐的小姑娘。

这一点,却是并不像阿如,而是更像他了——

在得知挚爱怀有身孕的时候,他曾经想象过,一个与阿如一模一样,热烈而纯粹的女儿。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生儿愚且鲁,无灾无难悟长生。*

可惜,天不假年。

他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陪伴温如余生,参与女儿出生到成长的机会。

而他的阿如。

因为他的自负和失职,也缺席了他们女儿的半生。

他们的女儿,在肮脏污秽的人世间,飘零着长大了。

或许他该庆幸,这半生激荡,他第一次感谢命运,给了他一点可笑的机变,让他能够传承给他的女儿,才让这个小姑娘,辗转漂泊,被冥冥之中的天道牵引,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以手遮眼,沉沉地笑了一声。

“父亲。”

少女握住了他的手臂,已经不容他蒙混地再度追问了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方才、方才……”

对于那一幕,她连叙述也不忍心。

然而他注视着她,最后还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顺势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是为父留给你的东西,本就该给你的。”

原本,他这具留在极北神殿的时光剪影身外身,便是他当初,一念之下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那时他初出茅庐,尚且青春稚/嫩,偶然闯入此地,在此地一尊陨落的上古神躯上,发现了一部叫做“身外不灭身”的法门。

这部法门之中,介绍了数种炼制独立于主体存在,即使主体陨落,也能够继续存活的“不灭化身”的方法,所需的材料都早已在真仙界外绝迹,只有其中一种,基料乃是通天神树“建木”,还在本界有所流传。

建木为天地之根,自然是一界之中,至关重要的存在。在看到这册法门的时候,虽然也兴起了折一段建木,来炼制自己的身外不灭身,这样的野望,但在当时,终究不过是幻想而已。

而后,他发现当时那具神躯,也正是那位古神的“不灭化身”——甚至其中,果真还蕴藏着一段险恶至极的神念,让他仓促之下,险些被那不知道空熬了多少岁月的老鬼夺舍成功。

其中种种凶险,自不必说。

他险些葬身在这神殿之中,醒来之后,自然是毫不客气,将那具失去了灵息,现成的古神化身躯壳,勉强炼化了一番,做了自己的第一尊身外不灭身。

与此同时,他还在那位古神的残念之中,得到了一项意外之喜——这座坐落于极北冰渊之北,天柜神山之上的神殿,正是天元界五方天柱之一、北方玄天寒柱的护法圣殿。

他从神殿一路向下,抵达至深不可触及之处,看到漫天冰凌,月影在下,天地逆转,无数冰封丛林之中,一尊巍峨丰碑。

世人见此奇景,绝难不生出敬畏天地之心。

唯独他胆大包天,尚有余暇,自通天彻地高耸丰碑之中,窃出一束纯白火焰。

纵是白焰无瑕,在他一身滔天魔孽气中,也要慢慢染得漆黑。

北陆是他的起家之处,他从极北之地走出,真正踏入天元世界之时,已经暂时忘记了“百里追”这个名字,他有了一个新的代号,北陆亿万生灵,无不闻之而夜哭。

他叫做“冥焰”。

后来的很多年里,他目空四海,纵横天魔、天元两界,但求一败而不可得。

闯进中央古域,七进七出,受五名天元界大乘修士联手阻截,连杀三人,扬长而去,于他而言,也不过难得痛快的一战而已。

也是在此之际,他方才得知,天元界的建木,早已在数千年前,天元、天魔两界之间,空间通道尚未稳定,还处于碰撞期的时候,就已经极为隐秘地,被魔气污染了。

——作为飞升通道的建木受污,所以八千年来,天元界中,再也没有一名修士,能够成功飞升。

这一消息,在天元界之中,自然是讳莫如深。

天元界的建木,生长在四陆之外的中央古域之上,同时作为中天柱的存在,两重身份叠加,自然使得建木周遭,整片中央古域,灵气充沛,远胜诸陆。

而原本的中央古域,也是作为四陆修士的一处修行圣地,每个有心精进境界的人,在经过申请之后,都能够前往古域,在极高浓度的灵气之中,修行一段时日。

建木被污染之后,当时负责主持古域事务的一众大修士,为了不引起修真界的恐慌,作出了封闭古域的决定。

从那以后,天元界中的修士,只有达到化神层次,才会被接引到古域。

一方面是因为,隔绝了古域与四陆之间的流通之后,四陆之上的灵气浓度,已经不足以支撑化神修士继续修行下去,或者说,一个化神修士,要强行在四陆之上修行,可能会将方圆数百万里的灵气都掠夺一空。

成就化神不易,无一不是千万人中选一,或有大智慧,或有大气运。

无论是损失一个本界的高端战力,还是为此断绝几十上百万低阶修士的道途,都是古域不能承受的代价。

另一方面,古域的大修士们认为,这一层级的修士,已经可以承担本界的重要责任,也有资格接触到无人飞升的秘密——最初,他们还承担着一个任务,便是以自身为盘,试图一点一点地将建木之内的魔气吸收出来。

此事后来没有任何的成果,只能作罢。

——不知道后来,面对被他烙上冥焰印记的建木,那些属乌龟的大能修士们,又是什么样的心情,采取了什么样的手段。

除了在建木之上烙下冥焰之外,他还公然挑衅古域三大组织,在建木之上,犹如菜场买菜一般,挑挑拣拣,砍下了十数根枝杈。

建木万年始萌一芽,从神木在天元界落地生根,代表此界正式成为九方大界、升仙灵土之日起,也不过生长了百余根树枝。

那个时候,狂妄如他,还记得少年时的梦想,只想要一根最好的建木枝,炼制为真正属于自己的“身外不灭身”。

十几根建木枝,他只挑中了一条,余下的都被森森冥焰,化为一捧焦炭。

他从岁月河流之中,捞出一段剪影,以上古秘法,真正炼成建木不灭身的时候,出现了一段小小的插曲。

尽管提前布下了遮天大阵,能够阻隔天元界中,那些境界足够的大能修士,对此生出的感应,但他却是没有想到,有两名修为三脚猫的蛮族修士,竟然意外绕过了遮天大阵的阵图,闯入了神殿外围。

面对神殿之上,七虹化雨、风云聚变的异象,这两名修士,当即便是认为,这是这是神灵降世的征兆,在神殿之前,虔诚皈依祈祷。

而因为他的本尊,与与玄天寒柱联系太过深刻,他竟然真的感应到了这两缕虔信者的信仰之力——那些真正由他自己修炼而来的力量冰冷而残酷,与信仰的念力差异犹如天渊。

信仰之力属于真仙的范畴,即使他被称为“真仙之下最强战者”,也是远远无法窥视这其中的奥秘。

而已经建立的信仰羁绊,他也是无法切断,甚至他隐隐能够感应到,即使是他杀死那唯二的两名信徒,但他与这座神殿之间,已经建立了关联,他永远无法摆脱。

驳杂的力量会让他失去纯粹。

而他想出了另外一个办法——他将这种羁绊,转移到了不灭化身的身上。来自岁月河流之中的他,当然也等同于“他自己”。

“他”秉承他的意志,成为神殿之中幽居的神明,整片神殿空间的力量,都归属于“他”,所以当不速之客踏入“他”的领域,走上殿前的长阶,消耗的每一分灵气,都将忠实地反馈到“他”的身上。

在殿外狂轰乱炸的忽利骨、乌麻雅,大概永远也无法想象,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

在那段百无聊赖的岁月之中,“他”成了蛮族信奉的神灵,蛮族人有着久远的巫神信仰,“他”却并未在任何一个蛮族人的身上,感应到所谓巫神垂下恩悯的气息。

所以“他”只是稍作垂赐,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所谓的“巫神”。

在金帐蛮国不足以安置“他”全部的闲暇之后,“他”将目光投向了冰原之上的其他国度,以不同的身份,收割不同族群的信仰,品味每个族群信仰之力之间,细微的不同,哪一个族群气息太过炽烈,哪一个又妒心太重,有些微微的酸……

这只是“他”漫长光阴之中,不足挂齿的一点调剂。

而他风/波度尽,终于遇见了一生的牵绊。

大罗宗长老的独生爱/女,掌上明珠,鲜妍明媚,犹如一束迎着烈日盛放的白蔷薇。

大罗仙城的千灯节夜,他刚刚杀死一名背叛同族、与魔族密谋的天元人族修士,离开之时恰逢灯火会开,仙宗开启了禁空禁制。

那天他心境沉郁,恰不愿惊动人群。街巷之中摩肩接踵,行人面上都带着花式奇异的面具,沿街各色小摊,恍然犹如平凡市井,唯有他身披黑袍,兜帽罩面,行色匆匆。

少女与他迎面相逢,不偏不倚撞入他怀中。

那一瞬他满心杀意。

而她却懵懂揭开面具,露出一双清澈如水眼瞳。

后来他恶有恶报,死无全尸,“他”成为他自己,漫长永夜,无数次恍然看到那双眼瞳,犹如春日里第一捧融雪,清冽明亮,照出他漆黑兜帽之下冷淡颜容。

他爱上她的时候,她已经有了未婚夫婿,大罗仙宗的年轻才俊,同为长老之子,年纪轻轻就掌握一峰权柄,是整个卫国也公认的大罗宗年轻一代掌舵人。

而她握住他的手,也没有片刻反顾。

是他卑劣不堪,夺人/妻室,是他折下本该在耀阳之下长开不败的白蔷薇,让她沾染浊尘,让她零落成泥。

而他知道自己千错万错,却从未曾有一刻,生出悔改之心。

在得知温如有孕的时候,他回来见过“他”一次,更换了他的时光剪影,他那个时候依然自负狂妄,心中却有一丝羁绊,只希望有一天他死去,“他”依然能够记得,他见过温如的每一个瞬间——即使他坚信,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也是在那一次,他将自己的最大的依仗“冥焰”一分为二,一束留在了“他”的胸腔。

若是真有那一天。

他至少还能给,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两个女人,留下一点冰冷的依靠。

——而这一切的一切,他的女儿都无需知晓。

百里追俯下/身去,冰冷修长的手臂,轻轻环过了少女的脊背,给了她一个没有温度的拥抱。

尔后,他按住了温雪意的肩。

“你的道体,如今还留在金帐蛮国。你回去之后,速速离去,不要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  *引苏轼诗,原诗最后一句是“无灾无难到公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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