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行驶多久,从平整的柏油马路到颠簸的乡间小路,太阳都快落下去的时候,目的地总算是到了。
随着吱嘎一声响,余舰推了推身旁甚至已经都昏昏欲睡的女生,两个人这才慢吞吞收拾好痕迹。为了保证演出质量足够逼真,陈软芋拿出后备箱的矿泉水浇湿头发后,把瓶子放回原处,还顺便揉了揉余舰的头发,从腰带里摸了一瓶眼药水出来。
于是,等到尤精忠父子避开村里面其他人眼目、在尤精忠的母亲引领下,悄悄在一个被树遮掩的无人察觉的地方泊好面包车,打开后备箱时,看到的就是完全演习过的场景。
高大的男生满脸愤怒,因为挣扎过于激烈,头发都沾着土凌乱成一团,双手不住舞动,可就是挣扎不开。缩成一团的女生更是凄惨,不仅柔顺的发丝被汗水打湿,眼圈也是可怜的红红一片,还在不停唔唔叫着。
要多柔弱有多柔弱,要多我见犹怜有多我见犹怜。
连尤精忠父子俩都少有的来了点怜香惜玉之心,决定一会儿让孩子他妈送点饭上来,不然之后搞起来跟条死鱼似的,也不带劲。
没错,本来在萧戊诞大佬的嘱托里,那是绝对不可以给饭吃的,就算是给水也要加安眠药。
不过看到陈软芋这副弱不禁风的娇弱样子,他们觉得萧戊诞实在是大题小做了。
特别是说什么背地里拿电棍重击,才有可能撂倒这个叫余舰的小伙子,那完全就是牛眼看世界,瞅谁都是庞然大物。
什么,你说尤精忠在骂萧戊诞像头老黄牛,胆太小不像个爷们,怪不得名字听着叫无蛋?
嗨,没证据的事情不要说。
不管咋的,这安眠药和乙醇不是都买了吗?
有这份心就是好的,难道全都听命买了还不够吗?
别的都不说,就古代人都讲“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尤精忠肯定也要看情况行事,全都听从之前的指令,搞纸上谈兵那一套,太虚头巴脑了,不是他们淳朴的乡下汉子做的事。
更别提这两个一看就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大小姐了,这些药用在他们身上都白费,还不如留着等下次。
没错,吃到了这次轻易上手的甜头,尤精忠父子两个已经开始有计划地准备下一次行动了。
或者说,至少,尤精忠的父亲尤老精是这么想的。
总而言之,当陈软芋和余舰被粗暴地推进同一间狭窄的屋子内,还被锁上门时,两人望着漏风连铁栏杆都没有的窗户,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对他们也是真的放心啊。
当然也是因为这房子小,又为了避人耳目好管理,就把他们塞到这个五平方米都不到的小房间里。
陈软芋听到脚步声走远时,松开一直伪装成束缚、其实是手抓着的松垮绳子,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尤家这两位人才,很有欧亨利故事里那两位叫比尔和萨姆绑匪的风范。”
蠢得是如出一辙。
这个故事是欧亨利的《红酋长的赎金》,比尔和萨姆为了拿赎金,绑走了红毛酋长的儿子,没想到威胁不成反被套路,被这个儿子折腾得够呛,最后这两个可怜的绑匪只能以花钱给红酋长为代价,撒丫子跑出美利坚奔向加拿大。
余舰瞥她一眼,轻笑道:“你刚才是不是骂脏话了?”
“你再说什么啊?”陈软芋遮住他的脸,清甜道,“我怎么会骂人呢?不是一直在唔唔唔地哀求他们放了我吗?”
“一年的晚饭。”
陈软芋懵掉了:“什么?”
“承认的话,姐姐一年的晚饭都由我来承包,怎么样?”余舰把球鞋旁的瑞士刀抽出来,彻底割开脚上的绳索。
“我骂了。”一秒钟不到,陈软芋迅速回答。
饶是余舰也为这变脸速度而感到叹为观止:“姐姐是真的坦率啊。”
陈软芋催促道:“快讲讲,你是怎么回事。”
余舰把她湿漉漉的秀发撇到一边,细致地拧干水,有一搭没一搭地道:“就是那些老套路。”
然后就把大概事情讲了一遍。
他蹙眉道:“主要是想来找那张硬盘,尽管我猜测他们可能没这么大胆,但还是怕有闪失。”
余舰把帮女生拧干的头发散开,抬头问:“那姐姐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和大眼萝莉签订契约就需要遵守,再说陈软芋也确实想为自己漂亮妩媚的皎宝出口气,这肯定要向虎山行。
余舰沉默良久,轻声道:“姐姐永远不会听我的劝告。”
之前也是,现在也是,而且要不是他这次被一起抓过来才发现,可能永远都难以察觉。
陈软芋一看臭弟弟连自己头发上的沙子都不想拍了,这可就真的沮丧了,连忙凑过去抱头安慰:“就像你不想让自己的私事打扰到我,我也不想牵扯你啊。”
眼看余舰还想反驳,陈软芋又立誓保证:“我以后遇到这种事肯定会提前告诉你。”
“怪脏的。”余舰从陈软芋香软的怀抱里艰难的拔出来,红着耳朵扒拉一下蓬乱的黑发,定定看了她两眼,闷声道,“算了。”
陈软芋纳闷:什么算了?
余舰语调淡淡:“还是不要告诉我了,我不想让姐姐为难。”
不等陈软芋惊喜地给他个熊抱,余舰瞥她一眼,凉凉道:“反正我基本也能看出来,没差。”
陈软芋:新年愿望是,感动的时间能超过三秒。
虽然是这样讲,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需要做。
陈软芋思索着按着墙壁,摸了一圈这个洇湿的小房间,问他:“你知道那张硬盘放在哪里了吗?”
然后她从手腕上套着的、伪装成发圈样式的边缘中抽出一根铁丝,示意他,“知道的话,我就撬门了。”
这可真是无所不能。
余舰轻轻为她鼓了两下掌,“姐姐总是这样让我惊喜。”
然而不需要他们找,很快就有外卖送上门了。
这种老房子的墙壁和门都非常薄,所谓的隔音效果,那就是个笑话。
底下的谈话声音,几乎是清清楚楚地传了上来。
尤精忠:“辛苦妈妈给我们做饭了。”
一道女声,按照逻辑推断应该是尤精忠的母亲:“你这孩子出门一趟还学会这些不正经的话了,给儿子烧饭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还问:“上头那妖妖娆娆的丫头是你找来的媳妇?”
尤精忠不满了:“什么叫妖妖娆娆的丫头?陈小姐最清纯美丽了好吗。”
尤精忠母亲:“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怎么着,我以后还得仰她鼻息过活呗?还有你那个死鬼爹,别当我不知道,看着她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咋地,你们也想学村长那套,来个父子二人转呗?信不信我报警去抓你们。”
沉默寡言的尤精忠父亲,也就是尤老精怒了:“还报警?你报了警,你这乖乖儿子就得进去蹲大牢,真是煞笔娘们,怪不得净生赔钱货。”
尤精忠母亲听到这话不干了,猛拍大腿开始哭嚎:“想当年我也是村头一枝花,我嫁到你们老尤家二十多年啊,为你这个死老头子生儿育女,洗衣做饭,简直跟磨盘上的驴子一样任劳任怨。你们老尤家对得起我吗,啊?我都老眼巴嚓的了,还得天天弓个老腰给你们收拾房子,家徒四壁还欠着债!隔壁小华早就住大别墅里头了,你再瞅瞅你们这个窝囊样,我真是倒了死霉才嫁过来!到现在人老珠黄了,你们就要嫌弃我,另找别的小妖精了是不是?我这就去挠烂她的脸!”
然后是蹬蹬蹬往上跑的脚步声。
看起来已经是气得灵魂出窍,这就要证明自己至高无上的女主人尊严,不可能被他人掠夺。
最后被尤精忠一把拉住,小声劝道:“妈,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媳妇可以再找,妈可只有一个。”
于是尤精忠母亲开始抽噎起来:“果然,养儿才能防老啊,当时我就不该听妇联的阻拦,就应该把那两个贱胚子溺死在公厕里头。”
然后她又挣扎起来:“不是妇联天天嚷着女孩也有生下来的权利吗,我这就去找这群变态的老母猪,让他们来替我好好主持公道!”
然后又是要破了天的哭嚎和尤精忠小声的劝阻。
尤老精:“你别拦着,你让她去!我倒看看这回村头那群老女人还愿不愿意来。这臭婆娘挨了几个耳刮子、被抽了两三下皮带就跑去自己找事来。那群神经病也是够闲的没事,跑来管别人家事,还说要帮离婚,整的仗势挺大的,最后不是你这个蠢妈,又自己嚷嚷着,不要别的女的破坏自己家庭,还把那个小佳给推倒在地了。你妈就是嘴里面能耐,不用管。”
尤精忠母亲:“好啊,还小佳小佳呢,我就知道这个老贱货成天跟你俩眉目传情呢,都五六十的人,真不要脸。而且你自己啥样,你不清楚啊,都老精老精的了,一分钟都不行的老货还惦记着人家呢。那小佳跟村长有一腿的事情,隔壁他婶全都告诉我了,你还能跟村长比吗?我可真就不怕告诉你,人家那活可好着呢,比你强。你去搞这公交车吧,到时候一身传染病别来找我!”
尤老精出奇愤怒了:“好啊,你咋对村长的事这么清楚?我早就怀疑你和他有首尾,一早就绿过我了是不是,我打不死你个四处勾搭的老娘们!”
桌椅碰撞、肉皮击打、哭嚎怒吼,无数声音交杂一起,简直是市井民俗交响乐。
最后还是旁观的尤精忠制止了混乱的窝里斗场面:“妈,菜都快要烧糊了!”
这场闹剧以一方抽旱烟,一方去停火烧菜作为一个完美的收束句点。
不出十分钟,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咣一下门被推开,眼圈淤青、脖子上有血痕的女人围裙都没摘,呱啦扔进来一把车钥匙,然后把放在一个黑色铁块上、用来隔热的饭菜摔在地上。
尤精忠母亲咬着牙齿怨声道:“这老货居然还背着我去买了车,就是为了勾搭人的吧,行,我全都锁这里面,看他还想去找谁?”
说罢就转过身锁好门,嘟嘟囔囔走远了,“果然是小华那个没脸没皮的贱种,天天搞什么有车的男人才有魅力,都是饥渴的如狼似虎来找老尤头自荐枕席做姘头了是吧,枉我还把她当老姐妹。我算是看明白了,女人没一个好玩意,全惦记你老头那根子棍!”
余舰和陈软芋把饭菜挪远,打量了一下这个看似是铁块实则是硬盘的东西,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叫什么,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唯恐他们找不到还特意来了个附赠车钥匙的加急快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嫌弃俺啰嗦的话,就再推荐一下欧亨利的这篇超短小说吧。
五分钟就能看完,超级无敌霹雳好笑!
我是不虐女孩子的,至于这位尤精忠的妈妈,因为ta心理性别已经是男的了,那就尊重ta的意愿!
红酋长正文来源网络:
(由于不长,我就贴上来了,要是可爱多嫌弃太长就先把作话关掉~)
看起来这是个好买卖;不过,你得等我把话说完。故事发生在我们——我和比尔.德里斯科尔——南下途中,经过啊拉巴马时突然起了这个绑票的念头。后来,比尔把这说成是“一时糊涂”,但我们当时并没有意识到。
那地方有个小镇,地势平坦得宛如一张大饼,当然了,名字还是叫顶峰镇。镇上住的尽是些丰衣足食的农民,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出这个阶层的人生活得多么自在。
我和比尔想合伙在伊利诺斯西部地区买块黑市地,但我俩总共只有六百来块钱资金,要实现这一计划,少不得还需要两千块钱。我们在旅馆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商量。我们说,乡村集镇上的居民特别疼爱孩子;因此,再加上另外一些因素,在这里绑票比较容易得手,不像那些附近有报纸出版的地方,出了点事就被派去的记者搅得沸沸扬扬。我们知道,顶峰镇有几名警察,或许还有几条懒狗,案发后《农民周报》也可能登出一两篇文章,然而就凭这么点力量是抓不住我们的。如此看来,是个好买卖。
我们选种镇上的头面人物埃比尼泽· 多尔斯特的独生子作为我们的牺牲品。这位父亲很有地位,也很吝啬,经营建筑业,是个严肃认真的生意人。男孩子十多岁了,脸上有些雀斑,头发的颜色像你赶火车时在报摊上买到的杂志封面。我和比尔都认为,埃比尼泽至少也得给两千块钱的赎金,不过你还是等我把话说完吧。
离顶峰镇大约两英里路,有座草木茂密的小山。后山上有个岩洞,我们的食品就储藏在里面。
一天傍晚,太阳已经落山,我们驾着一辆马车从老多尔斯特的家门口经过,发现那男孩正在街上,朝对面人家栅栏上的一只小猫扔石子。
“喂,小家伙!”比尔招呼说,“想不想吃袋糖果,坐在车上兜兜风?”
那男孩一甩手,一块砖头子儿击中了比尔的眼睛,动作挺利落。
“就这么一下子,你那老子得额外多给五百块钱。”比尔说着下了车。
小家伙气势汹汹,像头半大不小的熊揪住我们一阵撕打,但最终还是被扔进车里,驰离顶峰镇。我们带着他到了山洞;我将马栓进树林,天黑以后又驾车赶到三英里以外的一个小村子将租来的车马还掉,然后步行回山。
比尔在脸上受伤的地方涂着膏药。洞口那块大石头后面已经生起火,男孩守在一旁看着一壶煮开的咖啡。我发现他的红头发上插了两根鸟的尾毛。待我走进时,他举起手中的树枝指着我说:“哈哈!该死的白脸皮,你胆敢走进平原魔王红毛酋长的营地?”
“他现在好了,”比尔说,又卷起裤脚看看腿上的伤痕,“我们扮演印第安人来玩着”。我们要让这小子一辈子也忘不了在这玩的游戏。”
真的,那孩子长这么大,大概是头一回玩得这么开心。他觉得山洞里住宿很有趣,早已忘记自己是给绑架来的了。他随即给我起了个名字叫蛇眼侦探,并宣布说,等他的那些印第安勇士打完仗回来,日出时就将我捆在火刑柱上活活烧死。
后来我们吃晚饭;他嘴里塞满肉片和肉酱以后便开始发表演说。他的席间谈话大致是下面这些内容:
“我很喜欢这样。我从来没有在野外住过;不过我曾经有过一只可爱的野猫。我九岁的生日已经过了。我讨厌上学。吉米.塔尔博特的婶婶家,母鸡下的蛋给老鼠吃掉了十六只。这个林子里有没有真正的印第安人呀?我还想吃点肉酱。树动了是不是就刮风?我们家有五只小狗。你的鼻子怎么会这么红呢,汉克?我爹有很多很多的钱。天上的这些星星也热吗?上星期六我两次把埃德.沃克打败。我可不喜欢女孩子。没有绳子你就别想捉癞□□。公牛会叫吗?桔子为什么都是圆的?这个山洞有床好睡觉吗?啊莫斯.默里长了六只脚趾头.鹦鹉会说话,猴子啊鱼啊都不会。几乘几等于十二?”
每过几分钟,他一想起自己是个印第安人,就拿起那根树枝,像握着杆枪一样悄悄走到洞口搜索,看看有没有讨厌的白种人的侦探。他还时不时的地发出一声喊杀声,老汉克听到这种声音就害怕。孩子一来就把比尔给吓唬住了.
“红毛酋长,”我对孩子说,你想回家吗?”
“咦,干吗回家呢?”他说,“家里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讨厌上学;我喜欢野营。你不会把我再送回去吧,蛇眼,是吗?”
“现在不会,”我说,“我们要在这个洞呆些时候。”
“好啊!”他说,“那就再好不过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痛快地玩过。”
我们睡觉时大约已是十一点了。我们在地上铺了几条又厚又宽的毛毯,让红毛酋长睡在我们中间,我们并不担心他会逃跑,可是一夜没有睡好觉。外面的树林里一有枝叶响动的声音,他那小脑瓜儿就以为有歹徒偷袭来了,于是一次次跳起身去取他那支□□,并且在我和比尔的耳边一个劲的喊“伙计,你听”,害得我们三个小时未能入睡。最后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却梦见自己遭了绑架,被一个凶神恶煞般的红发海盗用铁链锁在一棵树上。
天刚蒙蒙亮,我被比尔的一阵极其尖利的叫声惊醒。你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男性发音器官里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既不是一阵吼叫,也不是一声长嚎,简直就像女人见了鬼或毛毛虫时发出的那种歇斯底里的、让人害怕的而又难堪的一声声尖叫。一大早,又是在一个山洞里,突然听到一个壮汉如此尖声尖气没命似的叫喊,实在是不舒服。
我翻身起床,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原来是红毛酋长已经骑在比尔的胸口上,一只手揪着比尔的头发,一只手我着我们切肉的快刀,正在为如何执行昨晚对比尔的判决而大伤脑筋,不知怎样才能完成完整地割下他的头皮。
我一把抢过孩子手中的刀,并强迫他重新躺下。但比尔从此变得丧魂落魄似的,在他的那一侧躺下后,因为有这孩子跟我们在一起,就再也没有敢合眼。我虽然睡了一会儿,在太阳快要出来时却想起了红毛酋长的话,日出时就要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我倒不感到紧张,也不害怕;不过还是坐了起来,点上烟斗,倚在身后的一块石头上抽烟。
“你干吗起这么早呢,萨姆?”比尔问。
“我么?”我说,“噢,我的肩膀这儿有点痛。我想,坐着会好受些。”
“你在撒谎!”比尔说,你害怕了。你给判了火刑,你害怕他会烧死你。要是他找到火柴的话,他真的会这样干的。这还不可怕吗,萨姆?你想,谁肯出钱把这样一个小捣蛋鬼赎回家呢?”
“错不了,”我说,“做父母的就是喜欢这样淘气的孩子。喂,你跟酋长起来做早饭吃,我去山顶看看有些什么动静。”
我爬上小山顶,将四下里的乡村扫视了一遍。朝顶峰镇方向眺望时,我本以为会有身强力壮的村民手执农具四处搜寻绑匪的,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宁静的风景画,唯一的点缀是一人一马在耕田。不见有人在河塘里打捞;也不见有人急匆匆来回奔走,报告焦急的父母说仍没有消息。呈现在眼前的啊拉巴马整个儿处于朦胧的睡意之中。“或许,”我自言自语说,“他们还没有发现圈中的小羊已被狼叼走。老天保佑我们这两头狼吧!”我说着便下来吃早饭。
我走进山洞却发现比尔靠这洞壁站在那儿直喘气,小男孩举着半个椰子大的石块威胁着要砸他的脑袋。
“他把一个滚烫的熟土豆放进我的衣领,烫我的脊背。”比尔解释说,“然后又把踩在脚底下;我气不过给了他一记耳光。你身上带枪了吗,萨姆?”
我夺过孩子手里的石块,硬是阻止了一场争吵。“我会收拾你的,”男孩对比尔说,“打了红毛酋长的人还没有一个不受惩罚的。你给我小心点。”
吃完早饭,小家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绳子捆着的皮板儿,一边解绳子一边往洞外走去。
“他又要搞什么鬼?”比尔忧心忡忡地说,“他不会逃跑吧,萨姆?”
“这倒不用担心,”我说,“他可不像是个喜欢呆在家里的人。不过我们还是要拿出讨钱的办法来。顶峰镇并没有因为他不见了而引起多大的轰动;或许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他被绑架了。他家里的人还以为他是在珍妮婶婶家或哪个邻居家过夜呢。但不管怎么说,今天总该想到要人了。我们今晚一定要给他父亲捎个信去,叫他拿出两千块钱把人赎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听到一声喊杀声,当年大卫很可能就是这样一声喊,甩出石块将勇士歌利亚击倒的。红毛酋长刚才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皮板儿正是个投石器,此刻正在他的头顶上挥舞着瞄准目标。
我一跃而起,一声沉重的响声过后又听到比尔一声□□,像是马给卸下鞍子的一声长嘘。一块鸡蛋大的石子击中比尔左耳后面,他全身散了骨架似地瘫倒在烧着洗碗水的热锅上。我把他拖到一边,往他头上浇了半个小时的凉水。
比尔终于慢慢坐起身,摸这后脑勺说:“萨姆,你知道我最喜欢的《圣经》人物是谁吗?”
“别紧张,”我说,“你已经清醒过来了。”
“犹太王希律。”他说,“你不会走开,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吧,萨姆?”
我走到外面,抓住那小子的肩膀一阵猛摇,直到我自己摇不动了才住手。
“你要是还不听话,”我说,“我马上送你回家。你说,做个乖孩子呢,还是坏孩子?”
“我不过是闹着玩的,”他哭丧着脸说,“又不是存心要伤害老汉克。可是他为什么要打我呀?我一定听话,蛇眼先生,只要你不赶我走,而且今天就让我玩黑人侦察兵的游戏。”
“这个游戏我不会玩,”我说,“那是你和比尔先生的事情。他今天陪你玩,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好吧,你进来和他和好,你伤了人得先认错,要不你就回家,马上走。”
我让他跟比尔握手言和,然后把比尔拉到一旁,告诉他走出山洞三英里有个小村子叫杨树湾,我想在那里打听打听顶峰镇对这起绑架有些什么反应。我还对他说,搞的好当天就给老多尔斯特捎封信去,直截了当提出要多少赎金,并指明交款的时间和地点。
“你知道的,萨姆,”比尔说,“我俩一起玩牌,躲警察,抢火车,抵御龙卷风——上刀山,下火海,天大的困难我都跟你一起闯过来了。要不是抓了这么个小冒失鬼,我还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担心受怕哩。他已经弄得我寝食不安了。你不会出去很长时间,让我一个人陪着他吧,萨姆?”
“我今天下午肯定回来。”我说,“在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好好逗她玩,千万别把他惹翻了。我们现在就给老多尔斯特写信吧”。
我和比尔取出纸和笔准备写信,而此时的红毛酋长,身上披了毛毯,在洞口来回巡视呢。
比尔眼泪汪汪地求我把赎金从两千元减至一千五。他说:“我不想亵渎父母对子女神圣的爱,但是我们是跟人打交道,按照人之常情,谁也不会为这个满脸雀斑四十磅重的野猫花上两千块钱的赎金。我宁可少要五百的好。你可以将这个差额记在我的账上。”
为了让比尔安心,我同意了,于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写成了下面这样一封信:
尊敬的埃比尼泽.多尔斯特先生:
我们已将你的宝贝儿子藏在一个远离顶峰镇的地方。别说你本人,就是最有本领的侦探也休想找到他。唯有答应以下条件才能使他回到你身边:给我们一千五元大面额的钞票作为他的赎金;这笔钱可按照下述回信的方法,于今晚午夜放到同一地点的同一盒子里面。如同意这些条件,派一人于晚八时半送来书面答复。在通往杨树湾的大路上,过了猫头鹰小溪后,路的右边沿麦田篱笆有三棵相距一百码左右的大树,第三棵树的对面篱笆桩底下放着一个小纸盒。
送信人将回信放入此盒子后须立即返回顶峰镇。
你要是背信弃义或拒不答应上述条件,你就永远也别想见到你的宝贝儿子了。
你要是按照要求交款,他将于三小时之内平平安安回到你身边。这些条件乃最后决定,即使有不同意见,也不再联系.
两个亡命徒启
我在信封上写下多尔斯特的地址,将信揣进口袋。正要动身,男孩走到我面前说;
“喂,蛇眼,你说了你走了以后我可以扮演黑人侦察兵玩的。”
“玩吧,完全可以。”我说,“比尔先生陪着你玩。怎么玩法呢?”
“我当黑人侦察兵”,红毛酋长说,“我骑马报信,通知寨子里的居民印第安人来犯的消息。我老是装扮印第安人,已经厌烦了。我想当黑人侦察兵。”
“行,”我说,“反正你伤不了一根毫毛。我还指望比尔先生会帮助你打退那些凶猛的野蛮人呢。”
“要我做什么呢?”比尔不放心,眼睛盯着那孩子看。
“你来做马,”黑人侦察兵说,“给我趴下来在地上爬。没有马骑我怎么能赶到寨子呢?”
“你可别让他扫兴,”我对比尔说,“我们计划还没有开始实行呢。活动一下手脚吧。”
比尔只得趴下,眼睛里流露出像兔子掉入陷阱时的神情。“到寨子有多少路,小家伙?”他怯声怯气地问道。
“九十英里,”黑人侦察兵说,“你豁出性命也得准时赶到那里。现在就出发!”
黑人侦察兵猛地跳到比尔背上,两只脚后跟还在比尔腰上蹬了一下。
“看在老天爷面上,”比尔说,“你早点回来,”萨姆,越早越好。早知道如此,我们不该把赎金定在一千元以上。喂,我说,你别踢我好不好?你要再踢,我就起来揍你。”
我赶到杨树湾,在那家兼卖杂货的邮局里坐下,见有进来买东西的当地老乡就凑过去聊上几句。有个胡子拉碴的家伙说,老埃比尼泽.多尔斯特的儿子也不知是走失了还是被人拐走了,顶峰镇乱成了一锅粥。行了,我就想打听到这个消息。我买了些烟丝,又故意问问豇豆的价钱,走出邮局时趁人没注意将信投进了邮筒。听驿长说,要不了一个钟头,过路的邮车就会将这批邮件带往顶峰镇。
我回到山洞时比尔和那个男孩却不见了。我在附近的地方一阵寻找,还大胆喊了两声也不见答应。我只好点起烟斗,坐在长满青草的土堆上等待事态的发展。
大约过去了半个钟头,树丛里传xxxx的响声,比尔从里面钻了出来,拖着摇晃的身躯走上山洞前的那一小块空地。小男孩像个侦探轻手轻脚尾随其后,咧着嘴在笑。比尔站定后,脱下帽子,掏出一块红手帕擦汗。那孩子止住脚步,离他大约八英尺远。
“萨姆,”比尔说,“我想你也许会说我对不起朋友,但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啊。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已经逆来顺受惯了,但人总有个受不了的时候。那小子已被我打发回家了。全完了。古有殉道者,”比尔接着说,“他们干一行爱一行,宁死不肯改弦易辙。可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受过我这样非人的折磨。我忍气吞声为的是信守我们共同商定的协议,但忍耐毕竟是有限度的。”
“出了什么事,比尔?”我问。
我驮这他跑了九十英里赶到那个寨子,没叫他走一步。后来,居民得救了,给了我一点燕麦,毕竟地上的泥沙代替不了饲料。回来的路上,我又给他胡搅蛮缠了一个小时,反复向他解释为什么洞是空的,为什么一条路可以两头走,为什么草会发青。我敢说,萨姆,是人就经不起这么折磨。我揪住他的衣领硬是把他拽下了山。一路上我的两条小腿被踢得青一块紫一块;大拇指被咬了两三口,整个一只手都得找医生治。
“不过他到底还是走了,”比尔接着说,“回家去了。我指着那条去顶峰镇的路,一脚把他送出去八英尺远。我很抱歉丢掉了一笔赎金,但如果不把他送走,比尔.德里斯特尔科就要被送进疯人院了。”
比尔说得直喘气,不过他那张红扑扑的脸看上去却格外平静,说到最后才露出点满足的神情。
“比尔,”我说,“你家里没人有心脏病,对吧?”
“没有,”,“没人有这种病。除了疟疾,那就是意外事故。你问这个干吗?”
“那你不妨转过身”我说,“看看后面是谁。”
比尔转过身看到了小男孩。他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抓弄起手边的青草和小树枝。我担心这样下去他脑神经会出毛病,考虑了一小时以后,对他说我已经有了立即收场的办法,又说,要是老多尔斯特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取了赎金连夜就离开。比尔这才缓过神来,勉强给孩子个笑脸,并答应身体稍好后就跟他玩俄国人打日本人的游戏。
我有个安全的取款办法,不会落入任何圈套,应该介绍给以绑票为营生的兄弟们。我选中的那棵树——先在下面放回信,后在下面放赎金的那棵大树——离路边的篱笆很近,四周又有一大片空地。只要派几名警察在一旁守侯,来取信的人在穿过空地甚至是在路上就会被发现了。但这样反而不会出事,先生!我八点钟时已经躺在树上,像只树蛙似的坐等送信人的到来。果然很准时,一个半大的男孩骑着自行车从大路上来了。他在那篱笆桩子底下找着了盒子,迅速塞进了一张折叠好的信纸,随即踩着自行车回顶峰镇去了。我继续等了一个小时,确信没有危险了,悄悄下树取了信,沿着篱笆溜进树林,半个小时后回到山洞。我打开信,凑到灯前念给比尔听。信是钢笔写的,字很难认。主要内容如下:
致两位亡命徒
敬启者:你们的来信今天收悉。关于出钱赎回儿子一事,我认为你们的要求高了些,特提出反建议,谅能乐意接受。你们亲自将小孩约翰尼送回并付给我二百五十元现款,我就同意从你们手中接过孩子。不过你们还是趁夜晚来较好,因为邻居们都相信孩子是自己走失的,他们若发现被这样送回,会对来人采取何种行动,我可担当不起。
埃比尼泽.多尔斯特谨启
“简直是英国彭赞斯的海盗!”我说,“真他妈的蛮横无理——”
但我看了比尔一眼后,到了嘴边的话没有骂出口。他那苦苦央求的眼神太可怜了,我还从未在哪个人的脸上,无论是不能言语的哑巴或是会讲话的野兽,见到过这样的神情。
“萨姆”他说“二百五十块钱究竟算什么呢?这钱我们有。多留这小子一晚的话,我就会被送进疯人院了。”多尔斯特先生只向我们要了这个价,我看他不但是个十足的绅士,而且是个慷慨仗义的人。你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对吧?”
“实话告诉你吧,比尔,”,“这个小兔崽子也已经叫我有点心烦了。我们把他送回去,赔了钱就赶紧脱身。”
我们当晚便送他回家。我们对他说,他父亲已经买了支银色的□□,还特地买了印第安人的衣服,又说我们第二天要去捕熊,才终于把他骗上路。
我们敲响埃比尼泽家的大门时,正好是夜里十二点。按原先的设想此刻本应由我从树下的纸盒子里取出一千五百元赎金,而现在却是比尔数出了二百五十元交到多尔斯特的手里。
小孩发觉我们要丢下他时,“哇”地一声哭了,哭声犹如狂风在呼号。他紧紧抱住比尔的腿,像只蚂蟥似地叮住不放。他父亲如同揭膏药一般慢慢把他拉了过去。
“你能拽住他多久?”比尔问。
“我现在的力气也不如以前了,”老多尔斯特说“但我可以答应你们十分钟。”
“足够了。”比尔说,“有十分钟时间,我就能穿过中部、南部和西部各州,朝着加拿大边境飞奔了。”
虽然天是那么黑,比尔又是那么胖,而我又可称得上是个飞毛腿,但是等我追上比尔时,他已经跑出顶峰镇足足有一英里半远的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