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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亵神之纽(番外)(1 / 1)

做神其实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

每天只能呆在山头,和人界的居委会大爷一样调和调和大家的矛盾。

诸如树懒和鱿鱼这样的跨物种恋爱啦,哪颗槐树所在的位置吸收的阳光更多啦,雪水煎茶的第一杯是应该到兔子的嘴巴里还是梅花鹿的嘴巴里啦。

对,没错。做神每天就是要应付这样杂七杂八的琐事,还要摆出亲和的微笑,不可以敷衍,随叫随到,不然就等着被投诉吧。

当然了,闲暇的时间也可以去杀几个人玩。反正珍贵的野生动植物是有限的,上山猎杀它们的人类却是无穷无尽的。

有的时候目难枝也会想,人类到底是由什么东西构成的呢?

鸽子是由哨声组成的,猫抬起爪子放到嘴边细舔的时候是葱茏温柔,晚霞拼凑成横亘的一圈朦胧光圈。

人类应该是贪婪和无知构成的。

是春天之下的两只蠕虫。

多少次他抬起山风灌满的衣袖往下望的时候,总是会这般漫不经心地想,猎猎织料响彻在风里的时候,吹拂而来的是粘稠而厚实的血液。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会依稀记起,原来人类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液体,也是朱红色的。

直到他看到从花瓣铺就的地毯下惊惶抬起眼睛的少女。

说是惊惶可能也不太准确。她乌黑的发丝长而柔亮,散乱的歪斜在叶片的影子里带着点杂乱的美好,眼睛是林间跃河而过的小鹿眸子,偏偏看到他的第一件事不是逃跑或是质问,而是着急地拽过来自己厚重的书包。

像是囤积冬眠食物的小仓鼠。

后来赵饴纽是这样解释的,“我之前有看过新闻,戴着黑色头套的绑匪把小学生的书包抢走,撕掉了假期作业。结果老师不信,竟然还逼他重写。”

她抿住唇嘟囔着:“谁知道你是不是也要抢走我的作业?”

彼时目难枝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薄荷树忍痛拔下来的一片留兰香圆叶,闲闲地撩了一下眼皮望过来,“我记得你是中学生?”

按理说问不出这么幼稚的问题来着。

“怎么不会了?”赵饴纽愤懑不平,“现在校霸都不抢零花钱,改抢假期作业了你不知道吗?”

她语重心长道:“做神明也要跟得上时代的节拍,不然你就是被时代淘汰的神,是一个土神,是神明失格。这样是会被瞧不起的,知道吗?”

目难枝懒倦倚着树干嚼薄荷叶的动作一顿,唇齿间都溢满草木的清新味道,然后他失笑:“但是如果真的有人抢走作业,不用写不是也挺好的吗?”

好什么呀?

“如果我还没写当然是好的。”赵饴纽加重语气,严肃强调道,“这些作业我可是亲自花了三节自习课的时间写完的,就连选择题投骰子都是亲手丢掷的,我就算命没了也要保护我亲手赶出来的练习册。”

从冬到春,再由春入夏,薄荷叶的汁水涂抹过落下绵密细雨的深秋,最后再兜转回静谧沉冬。

人类是由什么东西构成的呢?

那时候已经算得上是深冬,夜晚黑的总是要比较早。

微冷的簌雪刮着旋转的风落到少女的米色围巾,慢慢消融成。那时候看着少女微红的面颊和澄净的双眼,目难枝默默抹去了之前写的答案。

可能是新雪构成的。

赵饴纽戴着天蓝色兔耳朵的棉手套,握住一团松软的雪,憋足了劲儿朝他扔过去。

雪团纷纷扬扬散落成冰晶,毫无阻拦地穿过他颀长的身影,落在玫色的书包装饰旁,就像是一簇春樱。

“真的不会打中啊。”不管多少次,赵饴纽依旧对这种幼稚的行径乐此不疲,“神明果然就是神明。”

她一个人在这里打雪仗,倒是也挺自得其乐,细白的鼻尖都红彤彤的,最后她呈大字形瘫倒在地,转过来脑袋突发奇想:“不过如果碰不到的话,那要怎么接吻呢?”

原本还遗世而独立的清雅神明一僵,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问题。

倒是赵饴纽还半抬起身子,挺认真地问道:“神明也是可以谈恋爱的吧,如果连接触都接触不到的话,谈恋爱就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了吧。难道你们都信奉柏拉图吗?”

目难枝微笑着俯下身,睫毛和落雪擦肩而过,他温柔道:“你应该回家了。”

真是讨厌的神明。

不过像是赵饴纽这样的秀气女孩子,肯定在学校里也是非常受欢迎的。嘴唇上涂了不易察觉的山樱色唇膏,裙子要不易察觉地改短一点点,薄而韧的腰肢轻轻扭动在雪白色的雪纺背心下,是青春窈窕的影子。

特别是轻而暖的日光筛落之时,厚重书本中央夹着的三三两两粉红情书,便是最好证明。

“中学生谈恋爱还是太早了,你现在应该安心备考。”目难枝瞥了地上散落的书本,一向清淡的声音也不带什么感情。

赵饴纽掏书包的动作顿住,笑盈盈地看过来:“我想好要给你什么圣诞礼物了。”

目难枝抬起眸望了过去。

她眨眨眼睛,“应该是九百度的厚瓶底眼镜,这样你就能成功变身教导主任了。”

怎么这么刻板而老套啊?

赵饴纽莹白的手指向下,绵密地拉长了声音:“无聊。”

目难枝真的是无聊的神明。

好像真的只是从一个长辈的角度出发,目难枝冷笑着劝她:“一看你的这群男同学平均质量就已经低于地球男性的基准线,你还是应该仔细权衡一下。”

说不出蔓延而上来的是什么滋味,像是秋草一瞬间燎过漠漠干枯的平原,亦或是夏雨倾盆浇过蜘蛛辛苦织出来的细密的网。

一会儿这个八条腿的节肢动物就又要来向自己抱怨家被暴雨冲没了,一想到这些琐碎的事情,目难枝就难以抑制心中蒸腾而起的细小烦躁。

“但是,现在没有下雨啊。”赵饴纽伸出的纤细的手只浮动过干燥的春光,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是一斛净莹的碎雪。

目难枝已经快忘记自己活了多少岁,但是他可以确信自己这样狼狈而羞恼地避开,还是神生的头一回。

即使是神明,也不会知晓赵饴纽在那一刻轻巧揭过的微笑到底是什么含义,那是只属于未成年少女特有的狡黠明媚。

随后她从不透明袋子里拿出来两瓶浅蓝色包装的果酒,一瓶摆在自己面前,一瓶摆到神明的面前。

“提前送给神的新春礼物。”赵饴纽清清嗓子解释道,“不过你可能不能喝,所以这瓶酒就由我代劳了。”

她不再看他复杂难明的眼神,真的就倒进宽大叶片制成的杯盏里,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

最后,微醺的少女粉嫩唇瓣呵出来的都是清甜果子的味道,她脸颊绯红,偏偏还要颠三倒四地重复着:“柏拉图也可以有柏拉图的恋爱法呀。”

春天随风而动的草地是圆桌,苏格拉底、阿里斯托芬、斐德罗亦或是保萨尼亚都要齐聚一堂,对爱神厄罗丝大赞颂歌。

爱情是什么呢?是长着四只手四只脚的阴阳人,是出生就为了找寻彼此而不停奔走的残缺人类,是无节制与和谐的半瓶残酒,是满溢而流转以至于生生不息的瓶中智慧。

是不朽。

她是读过《会饮篇》的。

明媚的春水比不上少女的眼睛莹润,她像是满怀着希望又像是无知无觉地看过来,低声呢喃着:“敬不朽。”

目难枝被这样纯澈又这样盛大的一股涌动着的清泉所震,所有要启唇劝说的话都在开口前便缄于一段春风。

人类可以和神明相恋吗?

最后在一片疯狂生长的沉默屏障中,他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不要喝太多酒,你的作业还没有做完吧?”

他敢不去看少女失落或是惆怅的眼,起身时轻巧地揭过一片藏于深春的少女心意,依旧是无知无觉的不朽神明,“快回家吧。”

直到赵饴纽沉默收拾好东西离开后很久,目难枝都不曾抬起头,而是以相同的姿势伫立在这片荒芜的山头,背后是野火烧满了寂寥长天。

“傻子。”抱着香蕉啃的猴子挂在树上,和同伴一起啃着果子评论道。

无论是神明、野兽亦或是人类,沾染上这些不清不楚的暧昧浅绯,全都统统会变成傻子。

于是赵饴纽不曾再归来。

第一片染着木屑的雪落下来的时候,目难枝迟缓地抬起头露出个苍白的笑,不肯承认缭绕周身而上的烟雾是清寂的落寞。

孤独本来是可以忍耐的东西。

如果不是收到了馈赠后又再次被时间温柔夺走。

他本来有更多更好的话可以说。

比如,他愿意等她长大。

又或者,比起柏拉图跨越时空与空间的不朽之爱,他更愿意得到俗世中最平凡不过的一个吻。

浅蓝色的果酒会是什么味道?

少女的唇本来可以告知给他答案的,但是他当时竟然就这样轻易错过。

赵饴纽还会出现吗?

每当目难枝收割过新一条人命时,就会望向火烧云扯过的长天,这样漫无目的地想,这些血真的是肮脏又虚无,他还是更怀念新雪覆盖过的起伏山丘。

又或者,从前这些洒落春光的温暖只是他过于短暂的错觉。

一直到很多年后的这一个炽热秋天。

宛如是初见,目难枝点在大椿山上,无聊地听山中人露出贪婪的一双眼睛,喋喋不休地讨论着新名字时,划落而下的眼神倏忽间顿住。

人群熙熙攘攘,大多都庸碌而黯淡,明明嘴巴里念叨着神明的异闻,然而在走过他面前时不曾掀起过哪怕一次眼帘。

他是神明。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是无人察觉的异物。

是不为世所容的另一个界面存在。

唯有她,在一片晦涩的黯淡中抬起明净的脸颊,手里攥着的纽扣是新雪的颜色,那是他和这个世界交错时短暂而无声的透明通道。

他听到她在一片吵嚷中微微开合唇瓣,于是就连枝叶窸窣的摩挲声响都被短暂地按下了休止符。

“我找到你了。”

神明听到她这样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中二之魂被暂时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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