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个不得安宁的夜。
当警鸣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划破长夜时,雨夜中的闪电瞬时间劈下,过于亮了,亮到简直要伤了人的眼睛,也照亮了昏暗路灯都庇护不到的下水道角落。
连一只尚未来得及钻进去的老鼠都被照得毫发毕现,每一簇灰色毛发的波动都很清楚,闪亮得下一刻就可以光鲜亮丽站在镁光灯前面亮相。
就像是一个预兆,而当下还并不能确认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用以挡住行人的障碍物不经意溅上了三两滴红色的液体,围观的行人高举手中的手机,负责封锁现场的专员皱着眉头捂住警服下的肚子——
真是见鬼,烛光晚餐直接转场到凶杀案现场,还真是让人生理不适。
“换个班,你去吃个三明治吧。”穿便衣的同僚拍拍他,抬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呶一声:“不知道今天还得折腾多久。”
那三明治又凉又干,蔫吧的黄瓜夹层没有任何润肠的效果,甚至让人更加容易便秘,穿警服的专员摇摇头,“我吃不下去。”
溽热湿润的空气里都飘散着若有似无的血味,再配上这老旧街道久久不散的鱼腥味,让他之前在餐厅吞下的几口新鲜三文鱼都变得恶心起来,即便是饿也没有什么胃口。
便衣警察抹了下嘴巴的面包屑,倒是也没再劝,瞥了一眼被刑警和法医团团围住的楼道,若有所思道:“也是,你吃了见到里面死者那样子恐怕也得吐出来。”
朱色的血液就像是一席没有什么尽头的红毯,在黑暗的洞口潺潺流出,很快又顺着没过鞋面的水洼流进下水管道。
这红毯闪动着华丽的光泽,腥甜的味道像极了高档筵席里久不散去的香薰,就要透过精致的礼服渗透进人的皮肤里,变成人的另一张皮,想要拽下去的时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象?
初秋的风实在是有点冷,穿挺括警服的专员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低声问:“还至于那样吗?我们局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出现巨人观了?”
巨人观,也就是指人死了一段时间之后,因为细菌飞速繁衍导致的尸体高度腐化,简直就像是被吹胀了的绿巨人,软趴趴的皮肤一戳就是一个蛆窝,味道销魂至极,居家必备的减肥良药。
“要是巨人观我就不至于这样了,这尸体可新鲜着呢。”便衣警察皱了皱眉,很显然是不愿意再回想,“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那警员还欲再问,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拉拉扯扯的喧哗声音,正要肃容警告行人不得入内,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精壮的身影映入眼帘。
两人这么一对上眼睛,还不等他说话,对方已经先爽朗地开口:“看什么?也让你霄哥长长见识。”
那便衣警察一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三步并两步赶过去,这才意识到他手里还拽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瘦弱的女人。
一个初秋半夜却只穿着单薄夏衣、冻得瑟瑟发抖面色青紫的女人。
一个化妆技术烂到把自己的眼睛画了一圈青紫色眼影的女人。
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不住啼哭孩子的女人。
自称霄哥的男人果然警觉至极,瞥一眼他的眼神就了然地放低声音:“受害人家属。”
受害人家属?那你不但不安慰、反而还拽着人家干嘛?
不过等两人跨过用于保护现场的警戒线走近过来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原来那不是什么青紫色眼影和直男也欣赏不了的俗艳芭比口红。
是拳头揍出来的乌青,还有用啤酒瓶子的碎渣划破嘴唇所带来的血。
家暴受害者。
怨不得霄哥要这么拽着这个人了。他们处理过的案件不少,什么高智商的反社会变态杀人魔没有碰到几个,最多的还是这种夫妻或者男女朋友之间的凶杀案。
别看这女人瘦瘦小小,看着连只蚂蚁武装一番都敢上去和她搏击一番,但是要是真的给打得狠了、逼到绝境之处,指不定她就会发挥出极大的潜能,在最后关头来一记漂亮的反杀。
哦,更别提受虐妇女症候群现在还不能作为正当防卫的条款应用,一时冲动只能换得无穷无尽的牢里蹲,让他这个旁观的小刑警也只能遗憾又惋惜地长叹一口气。
但是很显然这并不适用于这次的情况,便衣警察摇摇头:“不是,这次是鸡花干的事。”
但听啪嚓一声,穿着挺括制服的警员手里的对讲机一个不小心掉了下来,倒是惹得旁边几个人转过头看过来,局促沉默在一旁的女人更是惊了一下。
这可不是什么刚入职的毛头小子。
“鸡花?”霄哥茫然地挠挠头,随即嗤一声笑起来,“怎么?这老哥喜欢吃鸡米花?”
这怨不得他,前几个月他刚去隔壁省市,和合作的大队兄弟们侦破一起恶劣的走私案件,还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便衣警察苦笑了一下:“也是最近这几周才出来的犯罪嫌疑人,听总局说之前在其他省市活动,近日才在附近犯案。大胆果决,杀人手法极其细腻诡谲,具有一定的反侦察素质,据我们侧写师推测应该是个二十到三十五岁的女性,个子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三之间,而且……”
他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喏喏道:“专杀男人。”
“噢,”一听这话,霄哥会意,露出个了然的笑意,“听这给自己起的代号,之前是下过海?被什么老男人给骗身骗了心结果开始报复社会,开始欺负起老实男人了?”
这有什么不得了的?虽然连环杀人好像是惊悚了一点,但像他这种经验丰富、参加诸多办案组破案的刑警早就总结出了经验。
这根本就不足为惧嘛。
不是那样的。
便衣警察正欲反驳,就听到一串轻快的脚步声从红与黑的位面中传来,不大一会儿,黑洞洞的楼就吐出了一个清秀漂亮的小女警。
这女警刚入职不到两个月,真不知道上局为什么要派这么个刚毕业不久的小丫头到这么残酷的现场,这么一尘不染的小姑娘就留在警局里写写文书、当道漂亮的风景线多好。
“你们干什么呢?还不上去看看尸体吗?这可是艺术品啊、艺术品!”
名叫小零的女警吐吐舌头,看到五大三粗的新面孔也不怕,还飒爽敬了个礼,“霄哥好!”
“鬼精,这就知道我是谁了。”
小零嘻嘻一笑:“您的照片可是挂在光荣墙上呢,我每天都要去瞻仰一下你的英姿!”
霄哥乍一听挺开心,但是又下意识觉得有一点不对,可是因为离开学校太久,左咂摸右咂摸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于是索性就放下不管,劈头盖脸对着另外两个男警一顿臭骂。
“瞅瞅你们那窝囊样,两个大老爷们还比不上一个小姑娘。我都替你们觉得丢脸,怎么,那尸体能跳起来挠掉你们半拉胳膊还是怎么的?”霄哥似乎是烟瘾犯了,去摸裤兜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在杀人现场,这样不太好,索性就直接拍上两个男警的后脖颈子,痛骂起来,“人家怎么说的,那叫艺术品!都艺术品了你们还害怕,真是给男的丢脸,真不知道要是局长看到你们这样得觉得多磕碜。”
“局长也吐了。”便衣警察不服气说了一半,待看到他霄哥瞪得牛一样的眼睛之后,下意识把后半句给咽下去了。
“行了,你看着点张大姐,我跟着上去瞅一眼。”霄哥懒怠理他们,把还发着抖的受害人家属推向制服警察,在笑眯眯的小零带路下大步走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面。
这不就坏事了嘛。
便衣警察和同僚对视一眼,嘴里“哎唷”叫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走了上去。
报案人是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显见的是吓得不轻,嘴边的秽物都没擦干净。
连那看起来最人高马壮的寸头男生都快要结巴一般,战战兢兢道:“我和两个哥们出去吃了点烧烤,回来的时候下了雨,结果上楼的时候发现楼道灯都坏了,本来正在骂人,忽然……忽然看到这扇门外面,淌出了血!”
什么话都说不清楚,废物!
便衣警察体力没有对方好,爬上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出示警证走到里面。
“霄哥,你别急,要先有个心理准备。”
然而这话已经说得太晚了,风风火火的霄哥已经直面现场。
没错,真正的勇士就是敢于视潺潺流出浴室的血水于无物,将案发后没受到任何破坏的案发现场尽收眼底。
等到便衣警察一看到霄哥的面色,就在心里哀叹了一句。
嗐,早就说让他再稍微准备一下,总是这么急躁干什么嘛。
为什么这个连环杀人犯的代号叫做鸡花?
——不是因为她是发过小广告的应召女郎,也不是因为她爱吃鸡米花。
而是……
而是因为她喜欢把鸡摆成一朵花,还要调整两边雕成镂空形状的蛋成为对称的蝴蝶结,最恐怖的是还恶意地在最中央用刀画上了几个波西米亚的圆点。
这对于男人来说,是下意识就要去捂住宝贝的身下一凉。
可对于女人来说,这可不就是津津乐道的艺术品嘛!
作者有话要说: 受虐妇女综合征,batteredwomensyndrome,简称bws。意思是即便是不处于传统里面正当防卫的情形(i.e.防卫过当),在某些地方也可以用来充作辩护的正当理由,用以减刑、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