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时候,轿子跟着马轻轻摇晃,而身后却跟着一众沉静肃穆的高大侍从和仆妇,个个都孔武有力,肌肉结实。
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养足精神后,将泷才睁开眼,好笑地看向小丫鬟:“有什么事就直接问,一直这么瞪着眼睛,不累吗?”
翠屏不好意思地揉揉脸,也不含蓄,清脆地问道:“大小姐为什么不直接让夫人和老爷处置了那莲妈妈啊?还有,直接和离虽说可能有点麻烦,但是有潘家人撑腰,大小姐你自是不必忧虑的。”
“谁说我要和离的?”对着小丫鬟微微瞠大的圆眼睛,将泷捏了捏她的脸,“那真是太便宜这帮人了,更何况还有肆意乱传播我名声的薛平贵也还潇潇洒洒的,要是和离,这线索可就断掉了。”
旧时的女人家就算是遇到憋屈事,也总是想息事宁人,免得被人看轻,怎么都是自己吃亏。
但是一来潘金莲这个原主已经不明不白地含冤咽气,将泷本来就从来不会被父权社会思维的定式来影响自己的行事作风;二来这薛平贵已经把原主编造成不守贞洁的罪恶毒妇,事已至此,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更是什么都不必害怕。
她不仅仅是要让潘金莲回归到原本的生活,更是要他们去死!
不过这话说出来,恐怕会让一个没见过血的小丫头害怕,将泷也就没多提,只是在入武府前细细嘱咐道:“好好查一下王氏,薛平贵这事怕是和她脱不了关系。”
武大郎的薛老友能把自己的故事编造成污浊模样传出去,乍一听上去还很合理,就证明他对自己有一定的了解。
然而从原主的记忆当中可以得知,潘金莲和这个老友绝对没有任何私下里的交集,而且原主是特别传统的名媛,除了家里人从不和外男有过来往。武大郎虽然人恶心,也不可能自己把绿帽往头顶上扣。那么,就必然是和潘金莲打过交道的女眷传出去的。
比如说现在窑子里的“王宝钏”。
这件事情不能让潘家人来查,不然游戏里一群npc浩浩荡荡很容易打草惊蛇,效果可能还不如一个神出鬼没的小丫鬟。
深夜中,武家的府邸沉入一片黑暗,在烛火中亮起来的轮廓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转眼就要把来人都吞没进去。
到底是谁吞没谁呢?
将泷扯了扯唇角,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轿子,脸一下子变得贤惠温柔起来:“莲妈妈,你辛苦了,可有什么贼子动心思?”
要说莲妈妈,还真是憋了一肚子气。
好不容易在剧烈的心理斗争中决定放弃武大人的嘱咐,想要抱着这个蠢夫人的妆匣昧下大部分,但是竟是没有钥匙!
她卖身契还捏在别人手里,就算是想跑,还能往哪里跑?
这下看着潘金莲笑盈盈的脸,火气也就盈上眉梢,阴阳怪气地行了个礼:“夫人怎么这样晚才回来?知道的自然明白夫人是和潘夫人母女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夜会哪家小郎去了呢。”
还不等她接着再刺,就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一痛,吃惊地转过头来时,就看到翠屏甩了甩手,怒声道:“不许玷污我们小姐!”
呦呵,这小蹄子,真是给她脸了!
莲妈妈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更想上去撕掳,就听到柔善的夫人道了句:“好了,都别吵,要是让夫君看到,成什么样子?”
她刚才扇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莲妈妈眼睛瞪得老大,但是将泷已经换了话题,以手支颐,慢慢道:“辛苦莲妈妈,这妆匣有什么问题吗?”
要是莲妈妈偷成功了,还有可能胆战心惊,但是她什么都没偷到,自然无所畏惧,这愤怒也就带在了手上,“咣”一声那匣子就磕在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宝石磕碰声响。
莲妈妈这么发泄,一是泻火,二也是存心试探潘金莲,待看到对方依旧柔和地微笑着时,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
“翠屏,你拿着嫁妆单子清点一下。”将泷随口吩咐道。
莲妈妈发了火之后也觉得扬眉吐气,顿时看她时也就带了三分笑:“哪里用得上这样麻烦?老奴天天都把这嫁妆单子放在身上,生怕夫人的东西出了什么差错呢。”
每次悄悄从妆匣里拿出东西后,她就会在嫁妆单子上添改一番,反正也没有人敢管。
“我知道你忠心。”然而将泷脸上浮现苦恼之色,“但是母亲、父亲不知为何这回另从家里捎来了一份单子,说是我平时做事不细,也要借此磨砺一番。”
从潘家里带来的嫁妆单子?
莲妈妈瞳孔一缩,然而还不等再说话,只听“呵嚓”一声妆奁打开,翠屏已经一样样查验起来。
点到最后,竟是少了四五件珍贵的珠宝,折成银钱,已经够七八口的人家嚼用十年了。
“这是哪个贱婢干的?竟是连老奴也骗过去了!”看此,莲妈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当机立断就要诬陷给旁人。
将泷也是大惊失色,俏脸煞白,翠屏倒是开口:“大小姐,不若就让人挨个查验一圈,一来说不定能翻出来家贼,二来也能证明旁人青白,免得日后嚼舌根子。”
这贱货!莲妈妈恨不得上前撕了她的嘴!
可是潘金莲这个面团一样的蠢货,身边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儿当家主母的风范都没有,当即就慌乱点了头,抬头唤道:“南周家的,你们去大致搜罗一圈,免得冤枉人。”
其他侍女看此倒是隐约松了口气,本来担忧会被莲妈妈推卸责任,这回也安静了下来。
只有莲妈妈脸色青白交接。
什么时候轮到旁家人来理事了?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再这样子下去,她莲妈妈的地位还哪里去找!
莲妈妈眉头一皱,然而等不得大声叫嚷,在看到神色肃穆、穿着比甲的妇人走过来时,一下子冷汗潺潺。
莲妈妈之前侍奉潘夫人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这个老嬷嬷,本以为到了吴家后天高任鸟飞,哪想到还有被捉回来的时候?
何况,这次潘家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莲妈妈惊疑不定,待看到潘金莲白嫩皮肤上的两道未消下去的肿胀疤痕时,才暗地里叫了糟。
她真是在富贵窝里待得太久,松懈了,潘金莲傻,她娘她爹可不傻啊!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南周家的管事已经大肆搜罗起来,她们是有组织有纪律、分工明确的特备队,很快就搜罗过大半,莲妈妈在看到他们走进自己的金银窝时急得乱蹦。
然而潘家特意为女儿准备的精良战斗队哪里是一个皮肤松弛、身子圆滚的莲妈妈挡得住的?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拎着东西走了出来。
正是潘金莲嫁妆里少的那几样珠宝!
这还不止,那南周家的管事冷哼一声,重重地把另一个璀璨夺目的挂饰丢过来,上头是红绿玛瑙精细雕琢出来的鸳鸯。
不仅昂贵,而且鸳鸯这东西本身,就另含了别的意思。
“你这老贼,夫人信任你让你来管事,你倒好,贪了小姐的嫁妆不说,还敢把手伸到别的主子手里!你这样的人也留不得了,说吧,是想见官还是一杯鸠酒,全了你最后的体面?”
莲妈妈一下子吓瘫了,原本的狡辩之词全都给忘记,黄色的骚腥液体滴沥沥淋了满地。
大脑一片空白,眼看着这孔武有力的仆妇要来拖自己,顿时大吵大嚷喊出实话:“不是我偷的!这是,这是武大人给的!”
问讯赶来的武大郎还没走过长廊,就听到这无知蠢妇的大声求饶,脚步一顿,气得五佛升天。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老娘们!
这下也不可能旁观,当即他冷着一张脸推门而入,冰冷的煞气直直冲进来,吓得翠屏都下意识一个哆嗦。
然而将泷眉目不动,还能婉约地行个礼,捂住自己的唇咯咯笑起来:“大郎,您说莲妈妈这话有没有趣儿?要说大郎您另外看上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想要纳进府里头,跟我说一声也是有的。不过直接给莲妈妈?不知情的,还要以为您和莲妈妈想要成就一番好事呢。”
武大郎的脸色更加糟糕。
这鸳鸯确实是他给莲妈妈的,不过当然不是看上这五十来岁的老妇人,而是喜欢上了她清秀俏丽的小女儿。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给潘金莲说,他当时承诺了潘老爷这辈子就她一个,本来是想着先私下里暗通款曲,等到潘金莲死了再做图谋。
谁曾想……
当下他咬牙切齿,迎着潘家人冷冷质疑的目光,恨不得直接把这个莲妈妈给撕碎。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都不能干,甚至还勉强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泷儿,弄得这么僵做什么?这鸳鸯本来是我送你的礼物,只是担忧你不喜,所以先让莲妈妈给我把把关。她不是你身边最得力的人吗?”
莲妈妈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当下一个劲地点头,“是的,就像是武大人说得那样。”
这话当然很勉强,听上去全是漏洞,然而将泷只做相信了的模样,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那是我误会了。”
莲妈妈面上一喜。
然而不等她接着松口气,却听夫人道:“只是莲妈妈确实盗了我的嫁妆,虽说看在这么多年的体面上,我也不会将其扭送到官府,只是我也不敢留她了。不然,你还是回潘府吧,也再去照料我母亲一番?”
那怎么行!
这要是回去,等着她的就只有上吊的绳子了!
当下更是拉紧了武大郎的衣袍,像是攥住生命的绳索一样,热切地盯住他。
便是武大郎也不愿,他大把银子花出去,这莲妈妈的女儿还没吃到嘴里,如何能甘心!
再说,这老奴手里握着不少自己的把柄,刚才也看出是个嘴不严实的,更是不能留!
当即便也只能忍气吞声,明知道情势不对,也强忍着开了口:“泷儿,我知道你心善。要不然,这老东西还是放在我身边,先调..教一番,再做打算,免得污了岳丈、岳母的眼。”
随即不再看众人惊讶的神色,迈腿出去,后面跟着一步一颠的莲妈妈。
莲妈妈都和武大郎的亲娘差不多岁数了。
此时屋内众人形色各异,便是最老实最谨慎的丫鬟,此时也不由得冒出个荒谬的念头。
难不成,这武大郎真就喜欢莲妈妈这样看着像慈母一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