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1 / 1)

这一日大早,太阳刚刚升起。我带着予瀚牵着和睦,轻车从简的一群人在上林苑散步玩耍。和睦是三四岁贪玩的时候,又胆大,松了我的手在□□里跑跑停停乐的咯咯直笑。那花瓣草叶上,尽是斑斑点点映着日光的露珠儿。碰着和睦的衣裙,就洇湿了她的衣裳。

夏日的清早上,清风徐徐,还有点凉意。我担心她湿了衣裳,寒气入体,追在她身后,一叠声的唤她出来,一面又吩咐她乳母去抱她。哪想和睦越发的得了趣味,矮下身子在花枝间穿来钻去,滑溜的泥鳅一般。我无法,只得吩咐卷丹山丹一起去捉她。

好容易和睦让乳母抱到我跟前,我伸手去探她的衣裳,衣摆尽湿了。我没好气的戳她的额头,嗔道:“小淘气鬼儿。”和睦望着我直笑,张开双臂,甜甜的唤道:“母妃,抱!”我心肠募然柔软,想起那日华妃与我说的胡蕴蓉动作频频的消息,恐怕眼前这小人儿是唤不长久我母妃了。

将和睦抱入怀里,一行人往长杨宫行去,忽然前面开路的小钱子呼喝一声:“前方何人?贤妃娘娘在此,还不速速避退!”我展眼望去,却是一个闺中女孩打扮的姑娘,看服饰似乎不是宫女。

那女孩见我望来,知道回避不得,跪地道:“民女是未央宫甄贵嫔的妹妹,因早上清闲,就来上林苑散散心,不想冲撞了贤妃娘娘,请娘娘恕罪。”我抱着和睦上前几步,温声道:“快请起。原来是甄小姐,这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喜儿上前抱走了和睦,我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乌压压的黑发,略嫌浓黑却掩藏着英气的眉,一身鸭绒黄的百褶裙,俏生生的立着。她的容貌,确实与傅如吟有七八分的相似,然而更出彩的是她的一双眼睛,灵动,坚毅,沉稳,有少女的天真,也有经历甄家由繁盛转为衰败过程而造就的通达与乐观。

我不由的在心底暗暗喝彩,单只这一双眼睛,不仅强似那空心美人许多,就连甄嬛也是比不上她的鲜艳与明丽——难怪甄嬛原来总是藏着她,玄凌若见了她,只怕再也放不下了。

我亲和的微笑着,带着几分客气,道:“你是甄三小姐吧,当初本宫在甄府小住时,你还是这一点点高。”我伸手比划了一个及腰的高度,唏嘘道:“十年不见,当初的小丫头竟出落成今日这般的好颜色。”

甄玉娆面色不变,落落大方的恭维我道:“娘娘较之当年亦多了份雍容与尊贵,却是民女攀比不得的。”她说着,幅了福身,“民女还未恭贺娘娘喜添贵子。”

我微微一笑,这甄玉娆不卑不亢,态度透着十足的生疏。然而我与甄嬛关系不睦,宫内人尽周知。今日遇见甄府小姐,寒暄几句是人情,太过热络了反倒要引人疑心。因此,我略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她对我的恭维,笑道:“和睦这丫头贪玩,教露水沾湿了衣裳,本宫急着回长杨宫给她换身衣群,就不留三小姐久叙了。”

甄玉娆幅了福身,退到路边道:“娘娘,请。”我带着一行人继续往长杨宫行去,临擦身而过时,我轻声道:“三小姐若是信本宫,就尽量不要在宫内行走,尤其是——皇上跟前。”甄玉娆满头雾水,目送我离去。

走出了甄玉娆的视线,喜儿嘟嘟囔囔的问我:“娘娘怎么好心去提醒她?”我轻笑,道:“本宫哪里是要提醒她。”不过是要在她心里种下一粒怀疑的种子,我按下话头,随口问着喜儿:“你觉着甄三小姐是不是个聪明人?”

喜儿有几分不情愿,仍是道:“甄家的女人还没有傻的。”我赞同的点头,叹道:“可惜,聪明的人从来疑心重些。”既然甄玉娆已经见过玄凌,以她的聪慧,不可能没有察觉玄凌对她的不同。先前她或许会认为是因她容貌姣好,又有玄凌对甄嬛的移情作用。今日我这般不着头脑的忽然“建议”了一番,联系之前甄嬛约束着她在未央宫的行为,不怕她不会多心。

只是这些还不够,我沉吟着,吩咐小钱子道:“你留心着,甄三小姐一路回未央宫的途中,可遇见了什么人。”小钱子侧弓着身子,道:“奴才记下了。”

回到宫里,刚为和睦洗了澡,小钱子禀报道:“因是大清早,甄三小姐选的路又僻静,只遇见了杨芬仪。”“杨芬仪?”我细想了一刻,才从记忆中挖掘出了这个人。她是乾元十六年与映月同一批入宫的秀女,初入宫时颇为得宠,只是到了今日,依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从四品芬仪。

我道:“这杨芬仪素日低调的很,姐妹这么多年,我竟不记得她的什么事迹。你再为本宫打听打听,她品性如何?素日为人如何?才情又如何?若是个可堪造就的,本宫这长杨宫自顺昭容和明淑仪迁宫后,可是清冷了不少。”

小钱子听出我言下之意,心中思量了一回,道:“主子放心,奴才一定连芬仪小主有多少头发丝儿都给您打听清楚。”这样促狭的回话,我绷不住乐了,打趣道:“你若真探听清楚杨芬义有多少根头发,本宫的库房就随你进去挑一件。”小钱子一揖到地,做出惊喜非常的样子来,大声道:“奴才谢主子厚赏!”那语气,仿佛他已经进了库房似的。

及到了傍晚,小钱子果真带着详尽的资料回来。我看着手中杨芬仪的资料,样貌、才情、品行、家世,每一样在这人才辈出的后宫之中,都稍嫌普通。但令我满意的,是她在得宠时能不恃宠而骄,失宠后能安分度日,这样的一份淡然。

我下了决定。

翌日向皇后请安,我和杨芬仪在上林苑“巧遇”。诗韵不明白我为何邀杨芬仪同行,却也默不作声了服从了我的安排。我们三人从烈日炎炎聊到各式图案的团扇,从胭脂水粉聊到各种针线的女红,一路上杨芬仪陪尽小心,惴惴不安的揣测我待她和颜悦色的原因。

我微笑的看着,嘴里漫无目的的说着苏绣,直到抵达皇后的昭明殿,我才漫不经心一般的问:“听说芬仪昨日遇见了甄三小姐?”杨芬仪身形一顿,小小的吸了口气,谨慎道:“是。昨日嫔妾在上林苑游玩,偶然巧遇甄三小姐。”

我摇了摇团扇,突然换了个话题:“自明淑仪和顺昭容升为一宫主位并迁宫后,本宫的长杨宫就清冷了不少。”我看着杨芬仪,带着几许暗示几许意味深长,“长日漫漫,本宫想找几个姐妹临近住着,也好一起打发悠闲光阴。”

杨芬仪脸上显出几分激动,眼眸深处却更加小心谨慎,赔笑道:“娘娘选中的人必然都是好的。”我点头,道:“自然,本宫宫里还有两位皇子一位帝姬,不得不谨慎。”我突兀的又跳了话题,道:“听说,甄三小姐生的极好?”

杨芬仪握着帕子的手握紧又放松,摸不着我的用意,嘴唇翕张不知如何应对。我见状一笑而过,与诗韵一道先走了。诗韵也是一头雾水,她不关心我的计划,只问:“娘娘真的要邀请杨芬仪与娘娘同住?”我颔首,道:“她若是个聪明的,本宫便提拔她些又何妨?”

诗韵就劝阻道:“娘娘宫里如今就是娘娘一人,又有皇子帝姬住着,旬日皇上过去,也只是找您,您又何必招些牛鬼蛇神之类的过去分宠?再者,即便娘娘想笼络皇上,明年就是选秀之期,届时娘娘挑些年轻貌美的,也算是一点子助力。”

“无妨,”我停了停,道:“东西六宫,除了未央宫只本宫的长杨宫没有低位妃嫔。那未央宫是皇上恩眷特许只甄贵嫔一人独居,我等皆是比不得。前些时候你和本宫先后有孕,为谨慎起见,皇后也未曾塞来什么人。如今我即已出月,又没有别的借口推诿,倒不如本宫自己先挑个合心意的住进来,省的旁人说本宫恃宠生娇。”

说着,已经进了昭明殿内,诗韵只得将劝阻的话吞下。后宫众妃出了仍在禁闭的甄嬛,皆已到齐,皇后方在宫人的簇拥下登上凤座。按例的请安,聊天,听众人你来我往的挖苦讥讽,我微合着眼,随意的摇着团扇。

忽然,翠儿指着我手中的团扇,捂嘴笑着向贵妃道:“到底贤妃娘娘与贵妃娘娘姐妹情深,连所用的团扇都是一模一样的呢。”殿中众人一时噤声,俱都往我们手上看来。我偏首去看贵妃,她手中执着一把美人赏花图案团扇,那美人无论神情,姿势,衣着颜色果然与我手中这把美人扑蝶图案团扇相似。

贵妃视殿中众人神色于无物,自若的摇着团扇,道:“物有相同,人有相似罢了,不过一个小玩意儿,值不当翠婕妤特意说嘴。”我亦是微笑:“臣妾倾慕贵妃姐姐人品久矣,如今拿了把和贵妃姐姐相似的扇子,心中却恨它不够相同,不能让臣妾学贵妃姐姐风姿一二。”说罢,我转首向着翠儿言笑晏晏,“只是翠婕妤的规矩要学一学了,贵妃姐姐为尊,本宫为次,翠婕妤下次提及贵妃姐姐与本宫之时,记得需先称呼贵妃姐姐,否则你那句‘姐妹情深’,就不知晓是你尊卑不分还是指本宫心存妄念了。”

翠儿面色微白,强笑着道:“是,嫔妾谨记贤妃娘娘教诲。”众人见我和贵妃联手打压了翠婕妤,立时连连附和。有人说谁和谁的衣裳是一个样式,谁和谁眉眼相似。我只微笑听着,有意无意的忽视杨芬仪隐晦投到我身上的视线。

众人说的兴起,杨芬仪摇了摇唇,略提高了声音:“姐妹相似不足为奇,到底是同一个父亲。然而嫔妾昨日遇见的甄三小姐,却是像足了傅婕妤。”这话一出,她好似立刻觉察出不对,惴惴不安的一双眼睛往我看来。

众妃见我冷凝了脸色,皆道傅如吟与我有仇,不该这般提起。但是联想到当初傅如吟独一无二的圣宠,心下各自盘算不休。

皇后知道傅如吟伏诛的真相,且讳莫如深。此刻听杨芬仪贸贸然提及,立刻呵斥道:“什么有的没的胡咀一通!尔等身为后妃,当自重自身德行,为天下妇人表率,休要取笑他人相貌!”皇后发怒,众妃诚惶诚恐的起身道:“臣妾(嫔妾)谨记皇后教导。”

皇后也无意因这事多教训导,挥手示意众人落座。然而众人到底惦记着方才的事,谈性不浓。皇后逡巡一眼,向我道:“听说贤妃有意招募后妃迁居长杨宫?”此话一出,后妃皆竖起了耳朵,一眨不眨的望着我和皇后。

我不意外皇后知道此事,毕竟我是在昭明殿宫门前和诗韵杨芬仪说及此事,遂点头道:“是。先时臣妾怀着予瀚,皇上皇后体恤,明淑仪搬走后也不曾让旁的妃嫔住进来。只如今臣妾已经出了月,且贵妃姐姐和德妃姐姐宫里尚有旁的小主,臣妾不敢例外。”

皇后赞许道:“贤妃的规矩总是不错的,这样,便让翠婕妤搬去你的宫殿吧,有你言传身教,想来翠婕妤的规矩将来也能够入目了。”我暮然冰冷了眸子,我与翠儿的嫌隙,后宫皆知。方才翠儿才冒犯我,皇后此时这般说,正是明晃晃的打我的脸。

德妃见我默不应声,唯恐我当面与皇后闹起来,连忙打圆场道:“知道皇后偏疼翠婕妤,只翠婕妤已是从三品的位份,将来再进一步就是贵嫔,能主一宫事物,岂不是又要搬迁?就当皇后心疼她,省的她这番折腾。”

皇后目视翠儿,翠儿上前笑道:“谢德妃娘娘体恤,不过贤妃娘娘是嫔妾旧主,又与嫔妾有些误会在。嫔妾如今只愿能同往日一般,朝夕侍奉在贤妃娘娘身侧,能稍许解释一二。”我冷哼道:“不必,本宫受不起。”

皇后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自顾道:“咱们自家姐妹,哪有隔夜仇的道理?和和睦睦的,方是后宫相处之道。既然如今翠婕妤愿意受些委屈与贤妃和解,贤妃也该拿出正一品妃的大度来。”她说着,不容我拒绝的续道:“都说本宫偏疼翠婕妤,其实本宫待你们都是一样的。”她扫视四周,指着赤芍道:“那玉照宫没有主位,你今日也迁到长杨宫去吧。”

我怒极反笑,皇后这是纯恶心我呢!不说我与翠儿的旧怨,只是赤芍的为人我一向瞧不上,且她和翠儿都是宫女出身,其中不乏暗喻我出身寒门的事实。“既然皇后体恤,臣妾十分喜爱杨芬仪安静,不若皇后也将杨芬仪迁到臣妾宫里吧。”

皇后刚斥责了杨芬仪,我立刻要她住进我的宫里抬举她,也是反击的意思。哪想皇后浑不在意,铁了心要将翠儿塞到我的宫里,道:“既如此,本宫准了。”我脸色再也控制不住的沉了下来,狠狠瞪了一眼翠儿,我起身向皇后行礼道:“三位妹妹都要迁往臣妾宫里,臣妾需回去先行收拾,臣妾告退。”说罢,步履微急的转身就走。

回了景春殿,我紧绷的脸色放松下来,吩咐小钱子道:“关于甄三小姐的事情,你多留意着。若有必要,不妨推波助澜一番。”又吩咐宝鹃:“翠婕妤、杨芬仪和余容娘子奉皇后之命迁往长杨宫居住,你捡那离景春殿最远的,给翠婕妤挑一栋宫殿,你亲自带人收拾妥当。至于杨芬仪和余容娘子,别让她们住了明淑仪和顺昭容曾经的宫殿就行。”

喜儿不忿道:“娘娘何不将翠婕妤撵走?难道就容翠婕妤在您眼皮子底下招摇?”我摇了摇头,道:“翠儿如今心思莫测,本宫是不敢她住在本宫地盘上的。只是要撵她,现在却也不是时候。”

下午,关于甄玉娆与傅如吟相似的消息,漫天遍野的布满了后宫每一个角落,即使是未央宫也不例外。甄玉娆是个聪明的人,我上次的那番话,她虽不明其意,也记在了心底。佐以流言,不禁令她怀疑了许多。在甄嬛那里问不出答案之后,她悄悄的寻了侍候玄凌三十几年之久的李长。

七天之后的六月中旬,酷热的天气挡不住甄玉娆落水被玄凌救起,一路招招摇摇抱进了未央宫的消息。翌日,甄玉娆封熹嫔,甄贵嫔解禁封昭仪,朝堂之上叫嚣最狠的言官被玄凌责骂,后宫有干系的后妃被玄凌罚禁足或罚奉,不一而足。

景春殿内,我与杨芬仪赤芍小聚,听赤芍含酸的议论甄玉娆落水:“她那么大一个人了,好好的走路,怎么就靠近了湖边?而且天气这么炎热,太液池边怎么会长有青苔?便是真的落水,怎么就那么恰好遇见了皇上?真真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杨芬仪细声劝道:“熹嫔落水几乎没了性命,至今仍然晕迷,太医也还在未央宫救治呢。余容妹妹切莫胡说。”赤芍咬了咬牙,恨声道:“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一路抱着她去了未央宫,更不会被甄昭仪逼迫皇上封她为嫔,亏她还是未出嫁的闺阁女子,这般不要脸面,真是好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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