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千看着余宸朝自己伸出手来，一时间没动。
厨房里已经飘出红烧鱼的香气，即将谢幕的落日在窗外照出醉人的胭脂淡色，那一缕光芒穿透玻璃窗户，打在黄金雨的玻璃瓶上，将无数飘落的金斑照出细碎的璀璨，尽数投射在余宸瞳孔偏黑的眼睛里。
一半是纯粹的黑、一半是浅金色的光晕，那是吴铭千第一次见到那么美的眼睛，美得能够一眼看到人心底去，美得能够跨越漫长时光的消弭和沉寂，直到多年后，依然念念不忘。
半晌后他才伸手接过金黄色的瓶子，硬生生地说了句：“谢谢。”
“理科生的浪漫？”萧女士在一旁说，“谁说理科男孩子不会追女生？我看这一手展示出去，宸宸条件又这么优秀，恐怕没有女孩子不会动心吧。”
“那要看理科生用什么方法追女孩儿了，”余宸笑着说，“我隔壁有个哥们，写了个程序追求喜欢的女孩子，本来运行出来会出现一个爱心，结果不知道怎么的没运行起来，崩成一堆乱码，人家女孩子以为他在嘲讽自己是个学渣，于是把人给拉黑了。”
萧女士大笑起来。
家政阿姨过来收拾了餐桌，摆上刚出锅的红烧鱼，萧女士端了自己做的水果汁过来，三人坐在桌子面前吃饭，顺便聊天。
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余宸在和萧女士聊，吴铭千几乎全程埋头沉默吃饭。萧女士吃了几口红烧鱼后就放下筷子，端起猕猴桃果汁抿了一口，对两个男孩说：“你们多吃一点。”
“您不吃了吗？”余宸正在挑鱼刺，闻言抬头问了一句。
萧女士放下杯子，有些惆怅摸着脸颊叹了声气：“最近不知道是加班太晚，还是吃辣太多，长了痘出来，都不敢吃得太辛辣了。”
余宸想了想问：“您要用什么护肤品吗？”
萧女士简单说了说自己最近常用的套装护肤品，顺便问了句：“你还懂护肤品这些吗？”
“嗯。”余宸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因为之前一直都比较感兴趣，所以就稍微了解了一些，我看看，您可以尝试换一些稍微温和的先用用……”
坐在桌子另一端完全插不上话的吴铭千放下筷子，盯着聊得眉飞色舞的两人，眼底隐约露出些不悦。
直到吃完饭萧女士才意犹未尽放过余宸，顺便开玩笑似的说：“要是我年轻个二十岁，一定会想嫁给你的。”
余宸挠挠头：“不敢不敢，就算您年轻个二十岁，我也是配不上的。”
这点自知之明还是该有的。
“上去学习吧。”萧女士将他们俩往楼上推，“千儿，等下记得带宸宸去他的房间。”
吴铭千头也不回朝着楼上走去，沉声应了一声：“知道了。”
·
给吴铭千补课其实是一件有点麻烦的事情。
余宸敏锐察觉到，吴铭千虽然没有再对他来给自己补课这件事表现出明面上的抗拒，但是实际上依然持有一种不愿配合的态度。于是他们的补课过程就演变成这样，吴铭千单方面的走神，余宸全程都在竭力拉回他的注意力。
被提醒多了，吴铭千还会不耐烦地捏着笔扭过头说：“讲你的，我听得到。”
像是个处在叛逆期的大孩子，这么一想又不觉得吴铭千难以相处了。
余宸在外面做家教，其实向来都是懒得理会那些小破孩爱听不听的，而且他的脾气本来也是有点暴躁，只是平时掩饰得比较好。
但想到萧女士给他开的高昂工资，余宸不得不压着不耐烦，平心静气……个屁给吴铭千讲课。
这两个小时让他第一次错觉补课是这么漫长而煎熬的事情，到最后口干舌燥，不知道到底是心累还是身累，总之只想瘫着。
第一天的补课就在有点尴尬的氛围里结束了，余宸靠坐在椅子上一时间有点懒得动，吴铭千皱眉看着他：“起来，别赖在我房间。”
余宸只得起身，跟着吴铭千往外走，两人来到隔壁的房间。
“这你的房间。”吴铭千就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又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时候已经有点晚了，一楼早已关了灯黑黢黢的一片，萧女士也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二楼走廊大灯被关上，只留下几盏照明的小夜灯，余宸从门锁上拔下钥匙，开了门进去。
房间内部被布置成简单素雅的天蓝色，没什么东西，但该有的一点都不少，萧女士十分贴心地还让人给他准备了洗漱用具。
余宸打算睡前先洗个澡，站在浴室外脱掉外衣外裤，只穿着一条内裤走进浴室。他试着放了放水，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热水出来。
换作其他男生估计随便冲个冷水澡也就完事，但余宸从还在街头打架混日子开始就十分有意识做个“精致男孩”……所以他绝对不会洗冷水澡，就是那么一个没有热水宁愿烧水也不会洗冷水的龟毛性格。
他站在浴室门口想了想，走出浴室穿上裤子，开了门出去，走到隔壁吴铭千房间前敲了敲门。
没等多久，房间门被人不耐烦拉开，吴铭千从门的间隙盯着余宸：“什么事？”
“我房间的热气器没有热水。”余宸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开的方式有问题。”
吴铭千将门完全拉开走出来，进了余宸的房间，余宸跟在他后面也进去了，只听见吴铭千在浴室里捣鼓一阵子，出来了：“坏了，应该是太久没人用，明天喊人来修。”
余宸为难道：“那我洗澡怎么办？”
吴铭千看了他一眼：“去我房间洗。”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吴铭千房间，余宸进浴室洗澡，吴铭千重新在书桌前坐下说：“浴室里有我的洗发露和沐浴露，准许你用。”
这小孩。余宸心里有点好笑，没说什么进了浴室，放了热水洗澡。
他刚把全身都淋湿，忽然想起没有拿毛巾进来，于是开了门往外看了一眼，吴铭千正好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神色古怪：“又干什么？”
“没拿毛巾进来。”要不是真的需要，余宸实在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求他帮忙，“可以帮忙从我的房间里拿一下毛巾吗？”
吴铭千一言不发地起身出去了，余宸没把门关紧，转身继续洗。
外面很久没有人进来，余宸都在头发上抹上洗发露揉了一堆泡泡，正在揉搓的时候浴室门被人猛力推开了，他吓了一跳，回头透过被水汽氤氲的视野看着吴铭千站在门口。
“嘶——”
余宸抬手捂住眼睛，回头猛甩的动作让泡沫流进眼里，他慌慌张张想转身去开水冲掉，结果半天没摸到开关在哪里。
吴铭千拎着毛巾一步跨进来，打开热水器开关，捏着余宸的下巴给他冲了冲眼睛。
余宸只觉得眼睛刺痛，睁都睁不开，他不停地眨着眼，浴室里的灯光从头顶上投下来，全部碎成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光斑，不住晃动着。
吴铭千刚想拿毛巾给他擦一擦，正好余宸也伸手摸了过来，但他先抓到的是吴铭千的袖口，印了一道水痕，然后才拿到毛巾。
“还有吗？”吴铭千看着余宸拿起毛巾一顿猛擦，问。
余宸还是止不住地眨眼，稍微可以睁开一些了，但眼睛里明显有些发红，眼睫毛抖个不停。
“没了吧。”余宸感受一下，摇摇头。
吴铭千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就有些移不开目光了。
余宸的眼睛睫毛很长，细而密，被水浸湿后黏在一起，随着他闭眼的动作稍往下垂，显出眼形的弧度，眨动颤抖时又像是蝶翼舒展。
“怎么了？”余宸感觉到吴铭千没有动作，奇怪问了句。
吴铭千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他盯着一个男生的眼睛看得入迷，心里的那点尴尬说不出来，到了嘴边变成恼怒：“没什么，我衣服被你弄湿了。”
余宸连忙后退：“抱歉啊，你出去换一件吧。”
吴铭千转身冲出浴室，关上门的瞬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余宸赤身站在花洒下，头发被水浸湿后垂在脑后，细细的水流沿着精致的脸侧蜿蜒滑落，这时候的他会给人一种不辨雌雄的美感，清秀如女孩子，身体肌肉却又连绵均匀，搏动的血脉和力量隐藏在皮肤下。
疯了吧。
吴铭千猛然惊醒，心脏砰砰直跳起来，连忙后退一步大力甩上门。
余宸：“？”
他很快洗完了澡，走出浴室和坐在书桌前看书的吴铭千打了个招呼：“谢谢了，我先过去了。”
吴铭千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你书……”余宸忽然说。
吴铭千抬头盯着他：“还要干什么？”
“没什么。”余宸说，“只是看到你翻到最后一页了，这一页好像没有内容了吧？”
吴铭千低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两大白页刺着他的眼睛，像是嘲讽一般。
他怒把书往桌上一摔：“我学完了，看看最后一页不可以？”
“没、没……”余宸连忙说，心里纳闷怎么发那么大脾气，这小孩儿脾气真的摸不透，“你学习吧，我回去了。”
吴铭千冒火瞪着桌上被翻开的书，听着房间门被关上，心里低低地骂了一声。
·
有了第一晚的磨合后，第二天早上的补课稍微顺利了一些。余宸发现吴铭千虽然对他爱答不理，但是授课的内容还是会听的。
只要听课就好，对他态度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样想着后，补课就轻松了许多。
上午补课到中途时，萧女士敲门进来了：“我要去公司，宸宸等会儿和千儿吃了饭再回去吧，就不送你了哦。”
“没事，您去忙吧。”余宸连忙说。
吴铭千依然随意应了一声。补课结束后，余宸看了眼时间还早，也不是很想和吴铭千两个人单独一起吃饭，于是打算告辞。
显然吴铭千也不是很想和他一起吃饭，听他说要离开后也没有挽留，只是沉思一下说：“我送你回去。”
“我骑了自行车来。”余宸觉得不好麻烦他，“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我开车送你。”吴铭千说。
余宸惊讶问：“你有驾照？”
“没有，但是会开。”吴铭千起身从玄关处的抽屉里找出一串钥匙，“放心，我还想多活几年，不会故意拉着你共沉沦。”
余宸微微抽搐嘴角：“……老司机？”
吴铭千冷漠地给了个眼神，先出门去了。
余宸跟在后面，上了一辆奥迪，坐在副驾驶位上，眼睛瞥到吴铭千熟练启动车、开出别墅区，汇入马路的车流中。
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两个人都有点无话可说，到最后吴铭千打开音乐放着轻音乐，这才让气氛稍微没那么僵硬。
离开别墅区后进入主干道，大概开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余宸的大学。吴铭千在学校大门外面停了车，直到下车时余宸才想到起要问：“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学校在这里？”
吴铭千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我调查你，行了么？”
余宸笑起来，推开门下车去了：“路上注意安全。”
吴铭千启动汽车准备离开，车窗升起，天光与阴暗交错的刹那他看见了余宸离去的身影，那是第一次，却不是最后一次，只是那个时候他也从未想过，以后的日子还要无数次这样注视着某个人的身影远远离去。
无数次的每一次都是一场无声的道别，那人在春来春去中远远地走开了，留他还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