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没有答应啊,”余宸笑得轻松,“然后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以为他会和我吵一架,结果最后连吵都没有吵,他一直都不喜欢和我吵架,冷战也是最先低头的,有时候感觉他并不比我小,什么事情都让着我。”
余老爹“唔”了一声:“人家多好的噻,你们后来咋就没有说开。”
“因为那个时候我和m公司的合同出问题了。”余宸简单地说了说,“就是我找了一个专门帮助我在网上增加名气的这种公司,我产出内容,他们负责帮我找什么代理啊拉广告,再帮忙指点一下什么的,双方合作,共同出道。然后他们出问题了,当时签合同的时候我没有拿去咨询专门的人士,就没看出来里面的一些细节有问题。”
其中有一项关于广告合作,余宸本来以为是他们联系合作方,由自己选择要不要接,结果后来才发现自己还真是想多了,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好事,m的那项条款要求的是每年必须接规定要求的广告代理,而且都是由他们来谈。
余宸对他们找来的合作方并不太了解,只要不是什么黑心作坊他感觉也没什么问题,结果刚好接到了一家才没多久爆出化妆品质检不合格的品牌,他们为了挽回名声铺天盖地在网络上寻找kol接代言,力争将之前黑历史全部盖下去。
但是合作的kol大都不太了解其中内情,于是余宸第一次直播的时候弹幕里就出现了谩骂和争执,他看见后特意下去问了自己的m公司以及查了相关消息,得知质检不合格的是部分产品某类化学成分轻微超标,并不严重,只是网络上曝出消息后被传得十分可怕。
余宸自己就是学化学的,他查了很久的资料确定只是因为国内外标准不同导致的质检问题,没把网上那些说的这个品牌产品会出问题的言论放在心上,但直播过几次后反馈依然不太好,他就想让公司把这次合作停了。
结果公司直接甩出违约惩处,余宸这类kol需要被用极高的承诺和极狠的惩罚绑住,所以他看着合同上关于违约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播下去。
曾经喜欢他的粉丝纷纷表示失望,新进的观众也只是来谩骂的,他做自媒体以来从来没收到过这么多的指责和侮辱,心态越来越低落。
这些人里逐渐混了其他同行做美妆自媒体的kol,煽风点火那一套玩得贼溜,人在网络上本来就是不怎么带着理智看问题的,好像很多事情都变得非黑即白,只要有人能用一套有理有据的道理说服他们,他们就认为对,根本不会深究背后的渊源。
余宸就是一个什么事情都想做得尽善尽美,什么事情都想做到底的人,他想这一切并不是这样的,自己一定能够努力让大家改变看法。
最后有人挑了一系列的该品牌化妆品出来,朝余宸挑衅说:“你觉得不会有问题,那你就直播上脸啊,让大家看看是不是真的完全无害。”
他那段时间为了品牌合作的事几乎整日整夜的没休息好,次次直播都是把化妆品亲自上脸的,那段时间皮肤已经被化学物质和生物因素紊乱折磨得没眼看,有人看了出来,估计再往他身上增加负荷。
余宸太想急于证明什么,于是答应了下来,那天一连直播了六个小时,把所有品牌方寄来的化妆品挨个给看他直播的观众试了。
几个小时的试用都没出什么问题——观众里还支持他的粉丝逐渐占了上风,就在舆论终于倒向他那方的时候,最后一个小时,余宸松了口气开始卸妆,刚用化妆棉擦了一下额头,弹幕再一次大片地刷了起来。
大多数都是在问,“额头怎么了”。
余宸这时候看向镜子,才发现额头处起了一片红疹,然后用化妆棉的时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用力,竟然被他擦下来一层薄薄的皮,露出渗着血珠的肌肉。
他捏着化妆棉,看着上面的血迹,不敢再看弹幕,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自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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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铭千打发消息来的时候,余宸刚颤抖着手把电脑合上,公司在疯狂给他打电话过来,估计吴铭千的电话也进不来,只能给他发消息。
【可以来我寝室一趟吗?哥哥】
去他寝室做什么?!
余宸捂着渗血的额头到处找酒精,心态止不住的崩裂,这段时间和吴铭千的若即若离终于让他无法再平和地面对这段恋情,脑子里开始转着一些极为负面怨憎的想法。
去他寝室,无非就是因为寝室没人,又想用上床那一套来威胁他原谅他,然后又逼迫他留在这边不要回家,他愤恨地心想除了这些吴铭千还会什么,然后发了一个“滚”字直接把手机关机,将所有一切都隔绝在网络之外。
那时候完全已经不知道到底是迁怒还是真的太失望,他也终于找到酒精,抖着手给自己擦去伤口的血迹,却在不小心碰到其他皮肤时再一次蹭下一块皮来。
余宸惊恐地扔掉了棉签,甚至不敢碰自己的脸,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脸被折腾坏掉了,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对某一款化妆品出现了过敏反应,也没有注意到重复多次的上妆卸妆对皮肤造成了太大的损害。
他终于不得不带着满脸的伤痕累累出门求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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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时夜风从山谷吹来,余老爹背着手:“走,准备下去了,别让他们等久了。”
余宸从旁边草丛里摘了一朵野花拿在手里,过了一会儿又看见前面有一朵白色的野花,看看自己手里这朵是红色的,于是又去把那朵白色的摘下来拿在手里。
又跟着走了一会儿发现一朵紫色的野花,他又一次摘下来拿在手里。
最后走到山脚下时回到厂房旁边,余宸手里已经拿着一小捧花束,远远看见吴铭千盯着他,笑着走过去把花束塞在他怀里,顺手揪了一朵别在吴铭千耳后。
余宸欣赏自己的作品,满意点头:“真好看。”
余老爹跟他老朋友还有大老板走在前面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后面动静。余宸转着眼珠左右看了看,飞快凑到吴铭千别花的耳旁亲了一下,又说了一次:“真的很好看。”
吴铭千没说什么,由着他折腾自己,然后将他五指抓在手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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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谈得似乎还挺顺利,老朋友挺高兴余老爹给自己拉的这门生意,晚上好酒好肉地招待着他们,余宸和吴铭千也被带着喝了几杯自家酿的药酒,喝下之后就觉得身上燥热得慌。
天色暗淡下来后,余老爹还在院子里和老朋友抽着旱烟喝酒,收音机里放着无线广播,主持人温和的声音如同头顶的月光一般,化作水流淌向了远方,仿佛要融在滔滔江水中。
余宸跟着乘了一会儿凉,却感觉越坐越热,最后起身说:“我先上去洗澡睡觉了。”
他要走吴铭千自然跟着一起上去,虽然是农村,但是每个房间都装上了热水器和空调。余宸进了主人家准备的房间,正要关门时吴铭千也自然而然地挤了进来。
“叔叔不是给你准备了房间么?”余宸用手撑着门没放,戏谑笑道,“你这进来,怕是有点不好哦。”
“我可以睡地铺。”吴铭千一本正经地说。
“渣男都知道这种手段哄骗不了小姑娘。”余宸有些鄙夷地说,“你连渣男都不如。”
“你是小姑娘么?”吴铭千用膝盖轻轻顶了一下,搂着余宸进了房间顺便把他压在床上,“你要是小姑娘,我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别说是哄骗,就是把你搞回家,你也不一定反应得过来。”
余宸推着他的额头,眼睫毛微微颤着无声地笑,这时候感觉到酒的余韵在发挥作用,两个人身上的温度都有些不正常地升高。
“去洗澡,”他起身把人推开,“我好热。”
“我也好热,”吴铭千再一次过来抱住他,“需要哥哥降温。”
他在浴室里抱着余宸降温,看着余宸在自己怀里失神的模样忘乎所以地亲吻他,最后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扣住余宸同样戴着戒指的手,抱着人回床上继续。
“别,别在床上……”余宸笑着抽气,“这是人家的床,搞脏了不好收拾。”
他今晚好像心情很好。
得出来这个结论的吴铭千心下了然,将他顶到墙边:“原来你喜欢这个姿势。”
余宸没说什么,只是全盘接受了下来。
吴铭千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亲吻他映射出光芒的眼睛,恍惚有一种感觉,那个他熟悉的哥哥回来了。
最后余宸迷迷糊糊睡在他手臂上,身体微微蜷缩起来,全然寻求拥抱的姿态。
吴铭千趁着他睡得朦胧的时候,悄悄亲吻他烫伤和刀伤缠在一起的伤疤,借着窗外的月光打量那处伤口。
因为有烫伤在,所以几乎很少会有很注意到其中还有一道割伤,仿佛一层苦痛被另外一层伤痕遮蔽,就可以装作不曾存在过。
他不想再亲口向余宸问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这个问题,人总是会在某一个时刻无法跨越某道坎,有的人能够挣扎着爬过去,有的人无法越过,就永远被留在了某个地方。
但总归来说,挣扎着爬过去,尤其是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人,更加能够珍惜某些因为太痛苦而被忽视掉的东西。
往事不必再提,就好像他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余宸当年,暑假快要结束的最后几天,他回家发生了什么。
陈耀西有意给他们家添堵,将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自己父母,于是他父母设了一道宴,邀请他们全家去吃饭,在饭桌上装作不小心提起了这件事。
吴严铮本来不该相信这些亲戚的鬼话,所有一切只败在他亲眼看见了余宸,然后被这么一提,猛然惊觉吴铭千带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女孩子,而是那个之前来家里为吴铭千补课的男生。
他几乎是瞬间就信了吴铭千喜欢上一个男生的话,无须再解释,这都是他亲眼看到的。
吴铭千回家后跪了整整三天,第一天整天都在挨打,但他咬死了不松口,面对从小敬重的父亲,终于全然叛逆性的态度宣布了自己一直隐瞒的事实。
吴严铮气得说不出来话,到后来他打不动了,只让吴铭千跪着。
第三天的时候,他还想要打,萧女士终于忍不住地扑了过去护着吴铭千。
“这是我生的孩子!凭什么要你打?你既然这么舍得下狠手,当年又为什么要爬上我的床?!”向来性格温柔却又坚毅的女人拦在吴铭千和他暴怒的父亲之间,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生他养他,是为了让他更好地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就算孩子喜欢上的是男生,你身为父亲本就不该是这种态度。”她继续说,“他只有我们了啊,如果身为父母都没有办法接受他,谁还能接受?你告诉我,谁还会接受?没有人!”
萧女士气势昂扬站在呆了的丈夫前面,盯着他的眼睛:“如果连我们都不接受,如果连我们都不保护他,那么我们的那些亲戚,还有多管闲事的外人,就会纷纷跳出来,指责他这样的行为,是不应该的!”
吴铭千看着躺在他怀里睡熟的余宸。
“我妈一定是更喜欢你。”他默默地想,“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说不定还是在想,反正这个都挺喜欢的了,勉强当成儿媳妇也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