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调戏(1 / 1)

大雨洗涤后的信州城处处都透着一股生气,百姓也一改往日逢赶集日才赶集的习俗,早早地出了门摆卖。

妇人间的唠嗑声、货郎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读书人针砭时弊……往日因大旱而弥漫的忧愁,在这些声音中被一扫而空。

朱珠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跟周纾说着话,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了身后跟着人,她回头看去,忍不住轻轻拽了拽周纾的袖子,低声道:“小娘子,是祁四郎,他跟过来了!”

周纾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放慢了脚步,最终停下来。

回首看去,面前之人面庞清秀、不经修饰的眉毛自然柔和、眼睛娇俏、嘴唇薄而红,细长的脖颈下看不见喉结,乍看之下还以为是身着男衫的女郎。

“你便是周家小娘子?”祁有望没有了刚才的张扬,声音干净醇厚,比多数这个年纪的少年郎的嗓音要悦耳。

周纾回过神,浅笑道:“奴是周家女,不知祁四郎君有何贵干?”

祁有望道:“刚才你可不是这般谦卑的。”

“刚才是奴失礼了,让祁四郎君见笑了。”

祁有望盯着她,半晌没说话,尔后忽然递给她半串糖葫芦,道:“你尝尝甜不甜,不甜的话,我回去找茶馆的掌柜算账。”

看着递到周纾面前的糖葫芦,朱珠跟林檎都瞪大了双眼,一个眼中写着“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另一个眼里写着“四郎君果然对周小娘子有意”。

然而祁有望本人却并未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眼神干净纯粹得像个孩童。

周纾没有立刻接她的糖葫芦,而是问:“糖葫芦不甜,不应该找卖糖葫芦的人算账吗?”

祁有望指着山楂外头的糖浆,道:“我尝过,甜的,可是喝了茶后就不甜了。虽然他否认了用的是你周家的茶叶,可我知道,他在说谎。”

周纾挑眉:“祁四郎君如何得知?”

“直觉。”

周纾语塞,这种“直觉”的话过于主观,她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想不出什么措辞来回答。

再者从前便有传闻,祁四郎行事毫无章法,想一出是一出,谁也不知道这人下一步要做什么,今日亲眼见到这人的执拗和跳脱,若是自己不答应,这人怕是不肯就这么放过她。

于是她拿巾帕挑了一颗山楂,放到嘴边轻咬了一小口。硬脆的糖浆伴随着粉糯的山楂肉入口,她不曾尝到山楂的酸涩味,口腔中只有糖浆的甘甜。

“甜的。”周纾吃完,轻轻地擦了擦嘴。

祁有望自己也吃了一颗,咀嚼了片刻,才认同地点点头:“没错,现在是甜的!”

周纾:“……”

“果然是他的茶有问题。”祁有望嘀咕,一副身心都放在了茶叶上,看着刚才的举动并没有调戏人的意思。

林檎生怕自家四郎君又要回去闹事,便赶紧道:“四郎君,我们在外头也逛了很久了,安人还在家里等着呢,不能让安人久等了。”

祁有望看了一眼远方,西斜的太阳将鳞次栉比的宅邸、酒楼、茶肆的影子拉得斜长,她被说服了,道:“那算了,先回去吧!”

说罢,她将糖葫芦递给了林檎,然后背着手迈着欢快的步伐就走了。没走两步,她又回头看着周纾,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嘴边还有浅浅的梨涡,看起来俏皮又活泼:

“周小娘子,有缘再见!”

周纾回以微笑,在祁有望走后,她才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头。

“小娘子……”朱珠欲言又止。

周纾淡声道:“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不许与任何人提,爹娘也是。”

朱珠赶紧抿着嘴唇,又急忙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将自家小娘子被祁四郎“调戏”了的事情说出去。

周纾回到马车上,一阖眼,祁有望那张雌雄莫辩的脸便跳了出来,还有记忆中关于旁人提及的祁四郎的所作所为:

“祁四郎不学无术,骄傲恣意,却偏偏很得长辈宠爱,在祁家,除了老安人、祁讲授、祁知监,最不能开罪的便是这位四郎君。”

“祁四郎性子好动,想一出是一出,曾经趁着祁讲授不在家,将池子里的锦鲤悉数换成鲤鱼,还细心地照料了数日,结果耐不住寂寞,又全给做成了鱼羹。”

“不仅如此,他在外看见兔子可爱,便买回去养,每次出门总得带几只回去,结果才一个多月,祁家的兔子差点泛滥成灾。”

“祁四郎还很不害臊,家中母马与公驴配种、母马生产时,他在边上看得认真,那时他也不过六岁。”

这一桩桩看起来很没有常理,又不符合祁家郎君身份的事情让祁四郎得了个“行事毫无章法”的评价,并且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即使祁四郎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来,别人也不会感到奇怪。

那今日调戏她的事情呢?

周纾想到这儿,心中不由得一阵烦闷,刻意压制的怒气再也压不住,冒了出来。恰巧朱珠捧着巾帕上的大半颗山楂,问她:“小娘子,这糖葫芦……”

“扔了,还有那条巾帕也一并扔了。”她冷着脸,眼神都迸出了一股杀气。

朱珠吓了一跳,山楂烫手似的,一下给扔出了马车外。

——

去而复返的祁有望看见马车里扔出来的熟悉的巾帕,眉峰一挑。待马车离去,她也不嫌脏,过去弯腰拾起。

“这周家小娘子人美、声甜、能力强,但是似乎没什么公德心呀,这垃圾怎么能随便乱扔呢!”

祁有望嘀咕着,闻着帕子上淡淡的香气,还有上面的糖浆印,她想了想,给折叠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腰带里,这才真的返回祁家主宅。

她人还没进门,正在门口的张望的门房便赶紧拉住一个仆役,道:“四郎君回来了,快些去告诉安人和阿郎!”

不出一会儿,她回来了的消息便传遍了祁家宅邸,朱老嬷见到她,唠叨起来:“都快到就食的时辰了才回来,安人可是派人来问了很多遍的。”

祁有望咧嘴一笑,一边跟朱老嬷唠嗑一边轻车熟路地便往其祖母所住的庭院奔去。

祁有望的祖母方氏已经年逾古稀,两鬓灰白,但是脸上却没多少皱纹,她身穿褐色的衣裳,身上只挂着一枚玉佩,手上执着一串佛珠有规律地拨动。

在看见祁有望的时候,方氏神情祥和慈爱,远远地便唤了一声:“春哥儿回来啦?!”

祁有望赶到她面前,行了一个大礼:“孙儿见过嬷嬷。”

“好、好、好。”方氏连说了三个“好”,足见她心中有多欢喜。

祁有望行了礼,这才凑上前去,牵着方氏的手,打量道:“嬷嬷,几日不见……”

方氏紧了紧手心,好奇地看着她,却见她接着道,“嬷嬷是越发年轻了,头上的银丝都褪去了呢!”

方氏早已习惯了她睁眼说瞎话,不过却也爱听,便笑道:“那是自然,阿嬷我可是染了乌发的!”

“嬷嬷不用染乌发,也头发也比任何人要好。”

方氏可是从朱老嬷那儿听了她说的那些甜言蜜语,这会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她进屋,让人给她送上她喜欢吃的甜食。

祁有望有吃的总是先给她阿嬷吃,故而她习惯性地拿起一块饴糖递给方氏,后来考虑到老人的牙齿可能不太合适吃硬糖,便又换成了松软的酥饼。

不管是饴糖还是松饼,方氏都会感到欢喜,并非她喜欢这些甜食,而是祁有望有好吃的都会先想到她,光是这份孝心,就让她觉得自己没白疼这个孩子。

祁有望发现方氏一直盯着她看,疑惑道:“嬷嬷怎么了?”

方氏接过她递过来的酥饼,道:“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没什么大碍了,若是还有不适,便跟阿嬷说,阿嬷为你找个信得过的郎中来。”

祁有望跳起来蹦跶了几下,道:“嬷嬷,你瞧,我这什么事都没呢!”

方氏放宽心了:“那就好……”

忽然,她眯起了那双冒着精光的眼睛,指着祁有望的腰带问:“春哥儿,你腰上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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