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纾彻夜未归,周员外与陈氏便急了一夜。
到了三更天,雨势小了,祁家的仆役才快马加鞭赶到周家,告知道:“周小娘子因雨天受困,故而在祁家别庄暂时落脚,为免二位担心,四郎君特意遣小的来告知二位,周小娘子安好,明日一早便会回来。”
周员外松了一口气,陈氏却差点没背过气去,她抓着周员外急道:“她怎能在祁家别庄投宿?!”
周员外不以为意:“怎么就不能在祁家别庄投宿了?横竖回不来,怎么也得找个地方落脚,不是住在茶园的大棚处,便是到寺院、村民家中寻找住处。茶园的大棚人多,又是茅草屋,你忍心让她住进里头去?而寺院太远、我们也不清楚那边的村民秉性如何,相较之下,祁四郎此人,我还是放心得过的!”
陈氏哀泣道:“就你放心得下!那祁四郎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谁知道他会不会见色起意?”
周员外道:“那祁家是大户人家,最重名声,即使祁四郎再混不吝,也不会不计后果地犯下大错。况且,舒舒只是到祁家别庄投宿,又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再这般嚷嚷,那就真的闹得众所周知了!”
陈氏对此颇为忌惮,便也住了口。
翌日一早,周纾遣了茶园的一名雇工回来告知家人,她从祁家别庄离开后,便直接去了茶园处理事情,要晌午才回。
眼瞧着周纾暂时是回不来的了,陈氏原本打算带她去参加一场有各大户人家的女眷出席的聚会,如今也只好改成了陈见娇。
陈自在亲自送她们过去,陈氏对他的温柔体贴十分满意,忍不住道:“安哥儿有心了,我要是有你这么省心的孩子,就少操心许多咯!”
陈自在心中一动,道:“燕娘她温顺体贴、知书达礼,姑母的福气是极好的。”
陈氏刚想跟他埋怨周纾夜不归宿之事,然而又担忧说了后,自己的外甥就不肯娶自己的女儿了,便与他说起了别的。
陈自在猜出了陈氏的心思,只觉得嘲讽——他昨夜便已经知晓周纾夜宿祁家别庄之事,可他的姑母竟还想瞒着他?!
——
此时的祁家厅堂里,祁忱、吴氏与祁二郎夫妻正陪着方氏进食。
虽然是早食,但也丰富,分食的餐桌上摆着一碗焖烂的肉片,几个巴掌大的蒸饼,还有一碗豆腐羹,热气腾腾,香气逼人。
蒸饼上蒸开了十字口,祁忱将肉片塞进去,就着豆腐羹吃下,发觉这蒸饼的味道似乎都跟往常不太一样了。
祁家饭桌上也讲究“食不言”,故而即使美味,他也没当场称赞。等方氏放下了筷子,他与众人才纷纷停箸,问道:“娘可是吃好了?”
方氏满意地点头:“吃好了。”
祁忱看着方氏面前桌上的早食早已吃完,不由得暗暗吃惊,他才离开家几个月,她老人家的胃口怎么就这么好了?
“今日的餐食味道不错。”祁忱道,他打算待会儿再让厨房准备多一些,让他带着出门吃。
方氏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搭腔,倒是问道:“听说你让玉娆为宗华挑选合适的小娘子了?”
祁忱板着脸道:“他明年就及冠了,该为他准备说亲的事宜了。”
“可有合适的?”
吴氏忙道:“今日正要去相看,我约了县令家的大娘子、蒋宣义郎的娘子,还有许多大户人家的女眷一起赏花,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打听打听。”
方氏点了点头,也没别的要叮嘱她的了。祁忱不知想到了什么,对吴氏道:“帮有望也留意一下。”
吴氏的手一抖,目光求助般投向了方氏。后者老神在在地道:“春哥儿还小,不着急。”
“娘,等有德成家了,也就该到有望了,他也不小了。早些成家才好立业,否则整日无所事事,还跑去养猪,净瞎折腾!”
祁忱的想法直,认为只要祁有望成了亲,有人从旁管束和照料,总能收起心思,专注正事的。
“折腾是折腾,但是不瞎。依我看,春哥儿没准还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方氏道。
祁忱不以为然。方氏忽然问他:“今日的肉好吃吗?”
祁忱一怔,旋即老实回答:“今日的羊肉味道确实不错,不仅没有膻味,而且软嫩可口。家中可是来了新厨子?”
他认为饭菜忽然变得美味的原因一定是来了手艺更好的新厨子。
祁二郎保持沉默,他此前已经吃过一次祁有望送回来的烤乳猪了,自然吃得出这肉是祁有望养的猪,而不是羊肉。
方氏说出了祁二郎心中所想:“这不是羊肉,这是春哥儿养的猪。别的饭菜我吃一些便腻了,可是春哥儿养的猪,我能把它都吃完。春哥儿知道我爱吃,便让人送回来的。”
祁二郎补充道:“这是买的,他问我要钱了。”
“而且一头才长了四个多月的猪,他愣是要了三贯钱!他是一点兄弟情都不顾的了,专门逮着自家宰了!”祁二郎愤愤地想。
祁忱可不管祁有望从家里赚了多少钱,他的重点在于这肉竟是猪肉,且还是祁有望养出来猪!
他想说点什么来挽回自己身为一家之主的尊严,然而一个矛盾的念头又油然而生:“若是我坚决不让他养猪,那我是否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猪肉了?”
他很快便又清醒过来,怎么能为了口腹之欲而失去了本心呢?!
便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对吴氏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多一个贤妻帮他养猪!”
方氏没了言语,吴氏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
吃过了早食,吴氏便带着郭氏一起出了门。
众多女眷聚会之所在城中的芙蓉湖处。
芙蓉湖名为“湖”,实则是曾经的一位知州见这儿种满了芙蓉,风景宜人,唯独少了些湖光景色而命人挖的池子。
芙蓉湖中种着莲花,每到夏季,岸上芙蓉花满天,湖中的荷花与睡莲争相斗艳,因而不管是文人墨客、或贩夫走卒、或老幼妇孺,皆喜欢到此处走一走,赏花作词,游乐戏耍。
芙蓉湖的边上还有一处芙蓉馆,同样是挖池子的知州所建,平日供游人歇脚与登高眺望,而今日被县令的娘子用以待客,旁人便进不得了。
吴氏与郭氏到了芙蓉馆附近,郭氏忽然指着门口的一道身影,问:“娘,那是三郎吗?”
吴氏看着那道正在与人闲谈的身影,仔细辨认了下,发现还真的是祁三郎。
待她们走近了,与祁三郎相谈的人似乎看见了她们,便匆匆地离去了。祁三郎看见二人,上前行礼:“晚娘、二嫂。”
吴氏疑惑地问:“三郎怎会在这儿?”
祁三郎自然不会说他是收到了从家中递出的消息,说他爹与继母要为他相看合适的人家,故而他才着急地赶来的。
他掩饰道:“我与友人出来赏花,没想到会遇到晚娘与二嫂,你们也是出来赏花的吗?”
吴氏并不想遮遮掩掩的,况且她为人继母,为继子挑选一门合适的亲事要比给自己的女儿解决终身大事麻烦,稍微看走眼,或门户差了些,别人便会说她苛待继子。
所以让祁三郎跟在身边,届时他自己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那她身为长辈,总不能不考虑他的意见。
她应道:“正是,既然这般巧,那不若一起吧!只是待会儿有许多女眷,三郎要注意举止。”
“知道了。”
祁三郎进了芙蓉馆后,没一会儿便遇见了从二楼下来的陈见娇,他忪怔了片刻,内心忽然有些窃喜。
就在他琢磨着如何跟陈见娇打招呼时,与陈氏、陈见娇一起走的妇人认出了他来,与二人道:“祁三郎,他怎会在这里?”
陈见娇也看见他了,可她的身边跟着陈氏,她不能像在楮亭乡时那样冲他喊话,便只能悄悄地跟他挥了挥手。
祁三郎原本有些凶的眼神霎时间便浮上了笑意。
“他为何看我们?”妇人十分紧张。
陈见娇察觉到了自家姑母以及妇人的态度不同寻常,便茫然地问:“姑母,怎么了?”
陈氏低声道:“有些晦气,遇上了祁家三郎。”
陈见娇瞪大了双眼,认为自家姑母的话很是失礼,而她没想到自家姑母会说出如此失礼的话来。
令她想不到的是,妇人的反应比陈氏更夸张,妇人不仅将祁三郎的不祥过往给她科普了一遍,而且还带着比旁人更加强烈的排斥态度:“我们别理他,避开他便好!”
陈氏认同地点了点头,带着陈见娇往边上走了。
祁三郎耳力还算好,虽然未能听完整,可也听见了“不祥”的字眼,他的眼神忽地一冷,一股怒气充斥他的心头,然而看向跟着陈氏离去的陈见娇时又多了几分无力感。
“果然……”
知道他的“不祥”的人,怕是不会再接近他了!
在他被不甘和屈辱的情绪笼罩时,他忽然发现离去的陈见娇悄悄地回头了,对上他的目光后,冲他笑了一下,还做了一个放纸鹞的动作。
祁三郎看懂了陈见娇的打的暗语,想起自己那次拒绝跟她放纸鹞,此时竟有些后悔。他点了点头,原本充斥着胸膛的不甘和屈辱在这一刻淡去了许多,他呆呆地站着,一时之间也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因这一小插曲,祁三郎也没了盯继母的心思,一个人在芙蓉湖边闲逛了起来。过了两刻钟,独自出来的陈见娇找到了他,并从他的身后跳出,打算吓唬一下他:“祁三郎!”
早就看见她的影子的祁三郎不为所动,愣愣地看着她,心头有千言万语,最终愣是憋出了句:“你为何叫四郎为祁老四?叫我却是祁三郎?”
虽说普遍的称呼为“祁三郎”才正常,可在他的眼里,陈见娇对祁有望的称呼那么特殊,是否说明了些什么?
陈见娇道:“因为祁老四——祁四郎当初自我介绍时便是这般介绍自己的。”
祁三郎竟无言以对。
他挺想问陈见娇为何明知他的“不祥”,却依旧要与他往来,奈何他实在是没办法将自己最介意的事情摊开来给陈见娇看,他也怕听见一个不愿意听见的答案。
“你为何会在这边?”陈见娇不知他心中所思,问道。
祁三郎回神,反问:“那你为何也会在此?”
“我随姑母来的,陪她来此赏花。”
尽管陈见娇从刚才众人的一些言辞中品出了这次赏花的另一目的,但是她不认为自己会被什么人家相中。
“我是陪我继母与二嫂来的。”
“祁老、祁四郎的娘也来了吗?那祁四郎怎么没来?”
祁三郎眼中的喜意微微淡去,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不着痕迹地道:“四郎自然是在别庄,他近来最爱待在别庄,好像是因为周小娘子常常到茶园去,他能频繁地见到周小娘子。对了,听说昨夜周小娘子还留宿在他那儿了。”
陈见娇脑子一空,愕然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旺旺:惹,没想到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竟然背着我给我安排亲事?!
——
晚娘:对继母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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