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酒家显然是无为州达官贵人方能过来享受之地,在这里吃酒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富商巨儒,往来无白丁,慕容寒山且不去管这些,他也决定放肆一回,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往常那些自己给自己所做的清规戒律,瞬间抛却一旁。
慕容寒山甚至在想,我自己就算喝得大醉又如何在茫茫人海,自己所依仗的,不过一把剑而已,在剑上的纯熟,他或者不比一位卖油翁将油倾入油壶的本事。
不如一位补鞋匠对缝补鞋子的熟练,三百六十行,练剑也算作一行,自己不过是这一行中出类拔萃的,未必比其他行当中出类拔萃的人做得更为出色。
否则的话,自己为何救不了那苦命的母子三人呢
酒的好处就是能够让人暂时释怀,放下心中的纠结,却也能让人陷入更深的纠结当中。
慕容寒山买醉,不过是图一轻松,可是心中的事情,却让他觉得更为沉重。
往日的慕容寒山何等潇洒,杀该杀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人,一生忠于剑,终于做到了剑中的极致,成为人人羡慕的剑神。
然而这真是他心中想要的么
慕容寒山不禁想起了往事。
那一年,他只有五岁。
五岁的孩子,似乎只知道嬉闹顽皮,可是慕容寒山却要在洗剑池畔练剑。
慕容寒山循规蹈矩,每一剑刺出,都不能相差分毫,否则就要挨上一板子。
这种残酷的教学,对每个孩子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然而对每个孩子的父母来说,这都是渴望可不可及的经历,因为教导慕容寒山习剑的,正是江湖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魔曹易阳,曹易阳因为因为打赌输给他的父亲,所以甘愿教他习剑十二年。
十二年的噩梦就是从五岁开始。
对慕容寒山来说的噩梦,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缘,就算放在如今,若能有人请得到剑魔这等高手教习自己的子女,宁可折寿三十年。
如果说慕容寒山还不感到知足,大家只能说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大人们的理解往往和年幼的孩子不同,慕容寒山被迫接受曹易阳的教导,心中那是一万个不愿意,他的家境在苏州来说,就算称不上豪富,那也是不输于吴中乡里,少时颇有一些伙伴,陪他度过充满情趣的童年。
可是自从曹易阳来到家中之后,便成了慕容寒山噩梦的开始。
这个噩梦困扰了他十二年,随着他逐渐的习惯,噩梦变成了习以为常。
就在他十七岁上,曹易阳对慕容寒山说道“我一身本领全都教给了你,此后成就如何,全看你自己了。”
无论是谁,在习武的过程中,总会将师父看成天下第一厉害的人物,而自己偿若能尽得师父真传,那也是除了师父之外的天下第二,偿若有一天,自己能够通过努力超过师父,那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天下第一了。
只可惜事实往往不是如此,所以师父在弟子出山之前,总会告诫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切不可狂妄自大。
不管徒弟相不相信,师父话总是要说的。
慕容寒山的师父曹易阳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只不过经过十二年的埋头苦练,慕容寒山认定自己已经有何江湖中的豪强一较长短的本事。
他犹记得在剑魔曹易阳和父亲告别的送别宴上,曹易阳说道“咱们一场赌注,你将我困在你家十二年,看似你赢了,可在我心中,却是我赢了。”
慕容寒山的父亲名叫慕容天垂,慕容天垂向曹易阳敬酒道“我佩服曹兄的一言九鼎,只不过这却是怎么说”
曹易阳笑道“你这么说就是有些装傻了,你我具为武林中人,令郎天赋秉异,你又不是不知,
我能将一身所学传授给她,一半固然是咱们之间的赌约,更重要的就是他是练剑的好料子,你知道,一个江湖中人,能够找到一位好徒儿,那是何等有幸,对于这一点,我还要谢谢你呢。”
慕容天垂微笑不语。
曹易阳恍然“好小子,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一见令郎便会为之倾倒,难道你从刚一开始便是算计好了的”
慕容天垂笑道“不敢,你剑魔在武林中何等威风,我怎敢算计你”
曹易阳摇了摇头,慢慢地说道“你算计我,我也不来怪你,毕竟我得了这么优秀的徒弟,是我心甘情愿的,只不过我又一点不明白,还望慕容兄予以教我。”
慕容天垂道“不敢,曹兄有何不明白的,尚请直言。”
曹易阳说道“我的剑法虽然还有些斤两,但我还没有到狂妄的地步,我知道慕容兄弟的武功和我不相上下,为何慕容兄不将平生所学教给儿子,而挑了我来教他”
慕容天垂道“我哪里比得上曹兄曹兄过誉了。”
曹易阳道“我不是跟你客气,十二年的寒暑可不是说笑,你慕容兄行事诡秘,我也不来管你,我只想知道你为何不教他一点慕容家的家传武学”
慕容天垂沉吟道“我的武功十分驳杂,诚如你所说,就算我能和曹兄一较长短,但我的武功偿若教给他,那是毁了他这个人才,这么说,不知曹兄满意吗”
慕容天垂似乎并没有说得太清楚,可是曹易阳却已经释怀,他笑道“多承慕容兄看得起我,我曹易阳的名声虽然不差,但令郎此后的成就,必定远超于我,在此,我敬慕容兄一杯”
慕容天垂笑道“他日小儿能够名扬天下,世人必会记得小儿的师父,咱们乃是同喜,该我敬曹兄一杯才是。”
曹易阳脸上露出凄然之色“那也未必,一个人的名声太过响亮,不知道能不能把握得住。”
两人这番言语,都被年幼的慕容寒山停在耳中,只不过当时似懂非懂,似明非明。
直到今日,他才有闲暇去想及这些事情。
可是曹易阳为什么这么说为何此后两人在自己的记忆中逐渐被淡忘了呢
慕容寒山又喝了一碗酒,酒楼上忽然传来吵闹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