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萤觉得霍狄肯定是误会了什么,而且这误会可能还有点跑偏,她压下心中的怪异感,状若坦然道:“过去是年纪小不懂事,这回死里逃生过后,我也想通了许多,这衣裙毕竟是舅舅的心意,总不好辜负,况且穿些鲜亮的颜色心情也会好些。”
总之,一切反常行为都是死而复生的锅。
霍狄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上扬,语调轻快道:“阿萤,你想通了便好。”
池萤听了他的话总觉得这怪异感更甚,但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干笑了两声移开了话头,“霍哥哥,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哦,晚饭已经准备妥当,你是与我一同去前院吃,还是让人送到你房里来?”霍狄目光中隐含了几分期待。
“我和霍哥哥一道去吃吧,送到房中也麻烦,而且——”池萤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我还有些事要同哥哥你讨教一二。”
霍狄只当她终于消了气,似是完全忘记了此前她那一番划清界限的言论,眸中闪着光点点头道:“好,我也有很多话想要同你说。”
池萤心头一跳,他这副模样明显不太对劲儿啊,她自认为已经把二人之间的可能性尽数斩断,难不成男女思维差异大到这种程度,他还觉得自己对他余情未了不成?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霍狄身后,满腹疑惑的盯着他的后脑勺,也不知还能怎么和他继续掰扯,难不成是要两人彻底撕破脸才行,可这样会不会又让他觉得自己是爱而不得才因爱生恨?
恍惚落座后,她猛然间想起之前曾看过的一篇情感分析,大意是男性对于前女友都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即便分手多年,也总觉得前女友是他的所有物,只要他勾勾手指便能旧情复燃。
池萤眯着眼望向坐在对面的霍狄,心底生出几分难言的不安,这位大将军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要是这样可就——不能怪她下狠手了。
霍狄并未注意到池萤几经转变的目光,只十分殷勤的为她边布菜边道:“阿萤,快吃吧,都是你爱吃的菜。”
不想起这茬还没什么,真坐到了饭桌上,池莹才发现自己确实已经饥肠辘辘了,也不知是不是刚复活过来一键重启的缘故,她也没同他客气,点头应了声便埋头苦吃起来。
北地的餐食虽说不像南方和京城那般精致,但讲究原味烹煮,尤以牛羊肉居多,吃起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阿萤,待这次回了京城,我会和陛下请旨,为你恢复身份,同时请陛下赐婚。”
池萤正吃得有些忘乎所以,冷不丁被他这话一惊,刚入口的羊肉汤便呛得她连连咳了起来。
霍狄见状忙坐到她身侧,轻轻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池莹拍着胸口喘着粗气,也没忘向侧边挪了挪,躲开了他的手。
半晌后她终于恢复了平稳的呼吸,抬眼觑着他,语气带了几分不耐,“我之前不是已经说清楚了,这请旨赐婚又是何意?”
霍狄眉心微皱了皱,但还算耐心解释道:“阿萤,你也知我即将尚公主,驸马若是再娶平妻,自然是需要请陛下赐婚的。”
池萤觉得自己快咯血了,怎么这位还卡在平妻这茬没翻片儿呢,您老人家接亲路上还带个小老婆回去,这不是打陛下他老人家脸吗。
而且行军作战不应该都是走一步想三步,怎么这位大哥的思路这么单线程啊,怪不得还要靠委托人以身为盾才能捡回一条命来。
池萤不由得对他们乾国未来的军事前途产生了一丝担忧。
“可问题是我根本不想嫁给你啊!”她将筷子拍在桌面上,轻嗔道,“霍将军,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是有点误会。”
“阿萤,你...唤我什么?”霍狄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带着一副受伤颇深的神情。
池萤眉心微跳,这霍大将军突然这么矫情,倒像是错拿了白莲女主剧本儿似的。
她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尽量耐心道:“霍狄,霍大哥,我此前对你所说句句属实,没有半点赌气的意思,我并不想嫁人,其实此次前来想要与你商议的,便是我要自立女户的事。”
“什么?立女户?”霍狄立刻瞪大双眼,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你要立女户做什么?”
“自然是自立门户,为我陆家重振门楣啊,”池萤坦然点头,“陆家现在只剩我一人,我打小接受爹爹的教诲,陆氏武学皆传授于我,那我自然要继续传承下去,方不辜负我陆氏家训。”
“可你...”
“可我毕竟是女子是吧,”池萤立刻打断了他,颇不在意地轻笑了笑,“那又如何呢?我从小样样都比阿兄做得好,爹爹都说我若为男儿身,那定然是要选我做继承人的,如今爹爹与阿兄俱逝,那我作为陆家唯一的血脉,是不是男儿身还有那么重要么?”
若是让霍大将军这位传统直男接受男女平等的思想自然不那么现实,但他作为被陆家救回的孤儿,对恩人的情意大过天,用陆家的武学传承来压他,倒还算是对症下药。
果然,霍狄闻言便沉默了,半晌过后,他终于抬眼看向池萤,语带担忧道:“可若立了女户,你便只能招婿入赘,愿意入赘的男子大都是些...没什么本事的,你当真要如此吗?”
“霍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你便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夫婿了?”池萤含笑望着他,仿若能透过他的双眸看到他的灵魂。
“不...”霍狄被戳穿了心中所想,颇有些窘迫地别开目光,“我只是不想让你...受苦。”
“可什么算受苦呢?不能嫁到如意郎君便是受苦吗?”
池萤哂笑了声,摇了摇头继续道:“可在我看来,明明有着一双可以翱翔天际的健翅,却不得不受困于方寸的金丝笼中,与那的娇滴滴的燕雀争得一丝主人的宠爱。”
“主人多看自己一眼便觉得受了莫大的恩惠,故而继续谄媚地抖动着自己的翎羽,却忘了自己那双羽翼真正的用途,自轻自贱却不自知,这、才是真正的受苦。”
“霍哥哥,”池萤凑到霍狄眼前,强迫他看向自己的双眼,“你觉得——我应是那笼中金丝雀,还是那翱翔九天鹰呢?”
也不知为何,霍狄被她盯得莫名有些羞惭,他双唇翕合了半天,终于垂眸点了点头,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阿萤,我知晓了。”
“嗯,我知道霍哥哥是明事理的,”池萤还算满意地点点头,“还有一事,可能也要请霍哥哥帮忙。”
霍狄此刻正处于被池萤忽悠瘸的半恍惚状态,自然是她说什么都立刻应允,“你说,我能做的自然会全力为你办到。”
“我要请你带我面圣。”
“嗯好,”霍狄下意识应声,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愣愣反问道,“什么?面圣?”
“是,面圣,”池萤笃定地点了点头,“我的叔伯父兄皆为国尽忠马革裹尸,我陆家满门忠烈,却因后继无人,这便连个最低的爵位封赏都没有。”
“十年过去,如今满朝上下谁还记得有我陆家存在过?可现在我既然回来了,自然要去向陛下讨个迟来的赏赐,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有这样一个家族,曾为乾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件事其实是陆萤本人一直以来的遗憾,虽说她对自己想要的未来人生走向尚有些模糊,但这件事倒是在她的记忆中浓墨重彩地被描摹了出来,委托者的要求,池萤自然要尽量满足。
霍狄似是被她的铿锵话语所感染,点点头坚定道:“好!阿萤你放心,我一定会在陛下面前为你求得一个面圣的机会,陆家定不会被天下人所忘却。”
在友好又不失斗志的气氛中,池萤草草结束了这顿晚饭,她现在并不想和霍狄多待一秒,生怕自己的某个眼神又让他多想,然后一瞬间打回原形又开始重提平妻的事儿。
故而她匆匆和霍狄道了个别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并且交代好这两天的饭食还是直接送货上门便好,和霍狄保持良好的社交距离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平淡的一日过后,池萤终于迎来了前往京城接亲的日子。霍狄毕竟是要去尚公主,她本以为会是吹吹打打的一路热闹到京城,但没想到在将军府门口看到的,竟然只有四匹汗血马,以及一辆孤零零灰蓬蓬的马车。
“咱们不是去接亲吗?”池萤问向一旁的王丘,面露几分嫌弃,“就...这?”
刘梓为其中一匹套上辔头绑在了车前,转头冲她笑了笑,“害,陆姑娘你误会了,咱们要先去京城安顿下,大婚的日子还在两月后呢,公主的婚礼都有固定的制式,和咱们普通人接亲可大不一样,便是娶亲的队伍都是礼部训练好的,专业礼乐队伍,不用咱们自带。”
哦,打扰了,是我孤陋寡闻。
池萤干笑了两声掩盖自己的尴尬,面色微热转身便准备上马车冷静一下,却没曾想竟迎面碰到了两个熟人,哦不,熟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