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萤本以为他们顶多是来攀亲戚打个秋风,倒是没预料到居然这般不见外,还大包大揽的准备给自己说亲了。
“舅母,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她敛起笑意,语调也更冷淡了几分,“只是我暂时无意成亲,此事还是不劳您费心了。”
“萤姐儿,你该不会是...还念着那霍将军吧?”冯夫人睁大双眼面露讶色,随即苦口婆心道,“不是舅母说话不中听,只是公主和霍将军毕竟是陛下赐婚,板上钉钉的事儿总不会更改,你总不能...去给他做小吧?”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池萤的神色,似是怕她真就这么一意孤行的要和霍狄纠缠下去。
“冯夫人,您这话可是有些僭越了。”池萤冷笑了声,直接改了称呼。
嘁,真是给几分颜色就敢开印刷厂了。之前陆萤被霍狄安置成外室,京城里风言风语他们不可能没听见,那时候也没见这家舅母舅舅来救她于水火,这会儿倒是想起来当慈爱长辈了。
陆萤本就长了张生人勿近的冷淡脸,这番刻意的凛然神色倒是让冯夫人胆颤了下,忙道:“是舅母说错了话,但萤姐儿你可千万要看开些,那霍将军当真不是你的良配啊。”
念在终究有些亲缘,池萤耐着性子道:“冯夫人,我与霍将军仅有兄妹之情,哪里谈得上良配与否,霍将军即将尚公主,这话还是莫要再提,若是叫旁人听了去反而横生枝节。”
“这般便好,这般便好。”
冯夫人见她确实要与霍狄划清界限,倒是放心了不少,随即又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可你毕竟还是个姑娘家,姐姐与姐夫去的早,你独居也多有不便,总还是要寻个合适的夫家,方能告慰你爹娘的在天之灵啊。”
见池萤神色淡淡不搭腔,冯夫人心下一横,堆着笑自顾自道:“你舅舅的上峰薛大人家中有个幺儿,名唤薛朗,去岁刚中了举人,长得一表人才又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书香世家自不必提,中进士也是早晚的事。”
“舅母想着,这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最是洁身自好,德行自然靠得住,我们萤姐儿也是世家闺秀,这么好的郎君堪为良配。你放心,舅母不是那等乱点鸳鸯谱的糊涂人,且不论旁的,先见见倒也无妨啊。”
哦,敢情连人选都已经确定好了,用外甥女和上峰结亲,如意算盘倒是打得挺响。
池萤低头拨弄了两下茶盏,淡道:“冯夫人,不知冯大人是否同你提起过前几日朝中之事?”
“什么?”冯夫人闻言微怔,随即讪笑着摇摇头,“我一个后宅妇人,你舅舅哪里会同我说前朝之事。”
“嗯,无妨,我同您说也是一样,”她抬起头来,唇角微勾,“三日前,我在早朝之时觐见了陛下,舅舅那时应当也看见我了。”
“这...你舅舅毕竟官职不算高,可能站的太远没看清。”冯夫人强自镇定道。
池萤微微挑眉,也没直接拆穿她,继续道:“当日我便同陛下请命自愿从军,虽说中间有些波折,但陛下最终也同意了我参加下月的武举,若是说中进士这事儿,只怕我比那位薛公子还要更早些。”
“我未来自是要上阵作战的,故而虽成亲一事确实并无打算,冯夫人若是有这档子闲工夫,还是给冯大人多熬些明目茶吧。”
冯夫人倒并未表现出太多讶异,继续劝解道:“萤姐儿,舅母知晓你想要为陆家振兴门楣,可陆家如今仅余你一条血脉,你若是在战场上有了什么好歹,你舅舅和我又该如何向你爹娘交代啊。”
“这您就不用担心了,我爹娘都已经知道了。”池萤面色坦然道。
“什...什么?”冯夫人双目圆睁,一脸难以置信。
池萤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淡然道:“冯夫人您忘了,我可是在地府走了一遭回来的,这不回来的路上正好碰上了要去转生的爹娘和阿兄,便同他们说了我的打算,他们自是喜不自胜,还夸我懂事呢,这点儿您就不用担心了。”
“这...”冯夫人看向池萤的目光陡然间多了几分惊恐,毕竟死而复生一事此前只是耳闻,此时她就这么大剌剌地拿出来说道,半点儿没有避讳的意思,倒是让自己莫名生出几分寒意。
她这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的姑娘,是真真死过一回的。
“天色已晚,既然冯夫人家中还有孩儿要照料,我就不留夫人用饭了,送客。”池萤也没理她究竟是何反应,语罢便起身挥袖而去。
“冯夫人,请吧。”郑管家依旧还是那副滴水不漏的笑模样,但赶人的意思已经溢于言表。
“哦...是是,我是该回了。”冯夫人这才被唤回神来,匆匆回了个礼便忙不迭出了门,离去的背影竟隐隐透出几分狼狈。
*
内侍立于御书房的桌案旁,踟躇了半天,也没想好究竟该不该开这个口。
年轻帝王虽低头批着奏折,却明显感受到身侧弥漫着一股焦躁的气息,他头也不抬,淡道:“说吧。”
那内侍连忙应是,“回陛下,是...安宁县主府上的事。”
秦宴之笔下一顿,朱笔在奏章上划出一道潦草的痕迹,他轻叹了口气,就手将笔搁下,抬眸问道:“何事?”
“昨日县主的舅母冯夫人上门拜访,与县主叙了叙旧,还...还说要给县主安排亲事。”内侍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有些不太敢看陛下此时的脸色。
“那又如何?”陛下的声音却依旧漫不经心,并未如内侍预想中那般龙颜大怒。
内侍心中一紧,难道他竟看走了眼,陛下对安宁县主其实并没那个意思?这...这不应该啊!
“您此前说过,县主府内若是有什么变动都要向您禀报,所以...”
“嗯,朕知道了。”秦宴之点点头,又捉起朱笔继续埋头批起了奏折。可半晌后,却又埋头闷声问了句:
“那她答应了么?”
内侍面色一喜,就说自己绝对没看走眼嘛!他忙回道:“没有没有,县主当面就严辞回绝了那冯夫人!”
“她舅母安排的是哪家人?”皇帝的声音淡淡不辨喜怒。
内侍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回道:“是...御史大夫薛大人家的小公子,名唤薛朗。”
“哦,朕倒是听说过他,”秦宴之将朱笔放下,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点了点头道,“确实是个青年才俊,他明年便要下场了吧。”
“...是,陛下当真是博闻强记。”内侍心中默默为这位薛公子掬了一把泪,以这种方式在陛下这儿有了姓名,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
自冯家舅母离去后,倒也陆续有不少人家向县主府送上拜帖,不过池萤有了冯舅母的前车之鉴,并不打算同这些人周旋,故而一张拜帖也未曾回过,只安心在府中练武以为即将到来的武举做准备。
时间久了,关于池萤这位神秘感十足的县主,京中便渐渐多了些传言。而自古以来民间最爱的小道消息,便是有关男女之情的桃色新闻。
有的说她不愿议亲是因为仍旧一心扑在霍将军身上,而霍将军和公主大婚在即,众人还等着看霍将军究竟会作何抉择,连赌场中都暗暗设下了赌局,赌霍狄会悔婚的赔率始终居高不下。
有的却说她惨遭霍将军抛弃,故而心如死灰断情绝爱,这才想着要从军上战场,以杀戮来抚平心中的哀痛,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她是个心理不太健康的女修罗。
而近几日又突然冒出一条新的传言,说是这位县主其实早就从霍将军那儿翻篇儿了,人家现在心中另有所属,可具体是何方神圣也没人知道,但种种迹象表明,县主的这位心上人比霍将军的地位还高得多,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宫里那位。
但这则传言一来是凭空冒出寻不到源头,二来大家都觉得有些过于离奇,毕竟宫里那位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又怎会和这位据说杀人不眨眼的县主有瓜葛,故而相信的人其实并不多。
对与这些满天飞的传言,池萤却一概不知,她整日宅在府里不出门,而府中皆是秦宴之的人,自然不会将外面这些杂七杂八的消息通报于她。
故而在一个月后,她终于来到武举的比试现场时,才发现围观的众人看向她的目光总有些不对头,有的心疼,有的惧怕,有的好奇,有的甚至还有一点...羡慕?
池萤有些疑惑,但这疑惑很快便被恨不得翻白眼的烦闷所取代。
大乾的武举由兵部主持,比试的内容包括骑射、步射、枪法等,虽说并没有什么报名的身份限制,理论上是面向所有民众展开的选拔性考试,可参加武举的其实大都不是寻常人家,毕竟有总要有些家底,才能请得起教授各个考核项目的师父。
而此时在武场旁候场的天之骄子们,看向池萤的目光自然不会那么友好,甚至还多少有几分轻蔑与淫邪。
“哟,县主安好,这儿哪是您该来的地方啊。”
“就是说,我们这些没轻没重的,要是伤着您的娇躯那就罪该万死了。”
“县主您就别想着霍将军了,您看看我呗,我也不比霍将军差呀!”
而跟在池萤身侧的郑管家,则是眸光微动,默默记下了这几位口无遮拦的公子哥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