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尹静默了片刻,肃声道:“不过只是一个姓氏而已,小姑娘切莫下定论,樊掌柜还是先回去核查一番吧。”
府尹心中大致有了几分计较,他确实曾听闻萧尚书家中有两位千金,其中一位二小姐是原配所生,而另一位三小姐则是如今的萧夫人的骨肉。
现在看来,今日之事并非是党羽间的斗争所致,而是萧尚书的家务事。
他暗暗摇了摇头,不行,这种事自己还是万万不能沾边,他也不知萧尚书究竟更偏向哪一边,哪里能趟这趟浑水呢,若是因此得罪了他反而不妙。
池萤自然也能看出这位府尹想要做壁上观的意思,她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惊道:
“府尹大人,民女明白了,过去民女与继母和妹妹确实有些不快,前两日却突然约民女去京郊踏青,民女还以为母亲和妹妹是真的想和解,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背地里打着这个主意呜呜呜!”
在围观的民众此时也终于将关系捋顺,敢情这说来说去,就是原配的子女在继母手底下讨不着好,甚至还想要除之而后快,不然那个妹妹怎么偏偏要在荒山野岭里去接手,就是暗地里计划好的事儿!
得亏这原配的女儿有点儿拳脚功夫,不然在那三个大汉手里可真讨不着好。
“府尹大人,这不是很明显了吗,就是这位姑娘的继母在背地里使坏啊!”
“是啊是啊!我可听说了,尚书家的这位小姐好像是前几年被山洪冲走了,最近才找回家呢。”
“我也听说了,当年这位小姐好像是和靖王爷有婚约,但是最后不知道怎么又没结成,两人又退了婚。”
“对对,然后现在和靖王订婚的却是她的妹妹,你说说当年她被山洪冲走,是不是就是那个继母下的手啊,就是为了抢她的亲事。”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哎!看来这继母早就看这位姑娘不顺眼了,哎,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府尹听着众人谈论的话题愈发跑得没边儿,甚至还牵扯上了皇家宗嗣,心下不由得一凛,连连敲了几下惊堂木,冷声道:“肃静!公堂之上岂容你们放肆!”
围观的众人被他这么一吓,倒是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道:“萧氏女,今日的案子尚不明朗,还是让樊掌柜先回钱庄确定才是,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将这三个贼人收监,退堂!”
语罢也没管旁人究竟是何反应,起身衣袖一甩便绕进了公堂后的内室之中。
池萤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揉了揉略有些酸疼的膝盖,在众人或是可怜或是同情的目光中,缓缓走出了顺天府。
*
翌日。
萧府。
“你说说,你为何要去顺天府告官?”萧父下朝归来后,便怒气冲冲地来到了池萤的小院中,冷着脸叱问道。
“哦,父亲这是知晓了昨日的事?”池萤的神色倒是依旧淡然,“父亲可是来问我有没有受伤的?”
萧父被她噎得脸色一窒,神色略有些讪讪,“你...你这不是没事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能这般抛头露面?你这是给我萧家蒙羞!”
池萤淡道:“父亲,女儿已经答应了去万古庵清修,出不出阁早就与女儿无关了,况且女儿在城外遭了贼人,差点儿将性命搭了进去,难道不应去该报官吗?”
“你!”萧父脸色更暗了几分,“你报官便罢了,又为何要在顺天府说那样的话,平白让人误会了你母亲和你妹妹。”
“父亲当真觉得这是个误会?”池萤哂笑两声,摇了摇头道,“好吧,若是误会也无妨,既然母亲行的端坐得正,又何惧别人说什么?”
萧父深深呼出两口气,语气稍缓和了几分,“昨日之事,我只当是你受了惊吓,就暂时不与你计较了,这两日你和你母亲多去几个宴会,和外人解释清楚便,当日是你胡言乱语,做不得数的。”
池萤只笑笑,突然话锋一转问道:“父亲,妹妹如今可在家中?”
萧父有些不解,“怎么?她要备嫁,自然是在家中的。”
“也没什么,”池萤摇了摇头,面色似是有些疑惑,“说来女儿才想起来,昨日里自己急着报官,便自作主张将马车驾走,反而将妹妹留在了那山里,还不知妹妹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萧父也跟着道:“对啊,你怎么能将你妹妹独自留在山里呢,倒是让她走了许久才回来,你应该去给她道个歉才是。”
池萤却蹙眉摇了摇头:“可不对啊,那地方离京城少说也有三十里路,妹妹下车的位置又是在山间,道路崎岖难行,妹妹本就甚少出门,若是走回来只怕城门也早就关上了,难不成——”
她将尾音稍稍拖长,挑眉问道:“妹妹早就知晓我会遭遇不测,所以其实备了另外的车?”
“一派胡言!”萧父面色微寒,却不自觉地躲开了她的目光,“你...你好好反省你的过失,往后在外面可不能这般口无遮拦了。”
语罢衣袖一甩,头也不回地出了她的小院,只是在池萤看来,他离去的身形颇有几分狼狈的意思。
她暗暗摇了摇头,啧,不就是无能狂怒么,装模作样糊弄谁呢!
*
而这些日子京城的文人中,又传出了一首不知山人的新作,那诗云:
古有舜天鸟,空啼旦复晓;谁人知所谓,皆言其中妙。
却有负柯人,行差兼蹇足;神鸟挥羽去,择枝复音高。
虽说这诗看似只是在讲个神鸟的故事,但文人们都能看得出,这是不知山人在借机讽刺那位顺天府尹。
这诗也渐渐传出了文人的小圈子,而在京城之中广为流传,甚至连街边的小孩儿都能随口说上两句什么“舜天鸟,见蹇足,挥羽去,复音高”之类的简易版顺口溜。
自然,这首诗也没逃过宫中在民间的耳目。
“这不知山人是什么人?”皇上盯着手中的诗稿,面色淡淡不辨喜怒。
内侍忙回道:“回陛下,此人两个月前因一本诗集在文人中出了名,经过探查得知,他是甫耘诗社的成员,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岁上下,旁人都叫他成公子。”
皇上的眉心微蹙了蹙,“他在文人之中,可是有些影响?”
内侍点点头:“回陛下,文人确实对他的诗作多有追捧。”
“这人...”
皇上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得门外的内侍通传道:“启禀陛下,靖王求见。”
他揉了揉眉心,示意殿内的内侍退到一旁,随即回道:“让他进来吧。”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
皇上冲他点点头,复突然想起了什么,向他招手唤道:“你一向喜欢写诗,来看看,见过这首诗吗?”
“是,父皇。”
靖王上前两步来到皇上的桌案边,盯着桌面上的那张看了片刻,随即点点头道:“父皇,这首诗在京中已经传遍了,儿臣也曾读过。”
皇上摩挲着手中的玉坠,问道:“那你可知晓这位不知山人?”
靖王的脸色却有些奇怪,“儿臣...知晓。”
他的神情自然没有逃过的皇上锐利的双眼,“怎么,看你的样子,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靖王垂眸点了点头:“回父皇,这位不知山人,儿臣其实认识。”
“哦?”皇上似是突然来了兴致,“这又是哪家的小子,小小年纪倒是文笔老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父皇,”靖王的嘴唇翕合了片刻,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位不知山人,其实并非男子。”
“嗯?”皇上一口茶刚刚咽下,听了这话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咳咳,你说什么,并非男子?”
靖王藏在袖中的双拳紧了紧,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噗通”一声再度膝跪下:“回父皇,儿臣也不想瞒您,这位不知山人,其实就是萧府的二小姐。”
“哐啷”一声,皇上将茶杯重重放回桌案上,“你这话可当真?”
靖王叩首道:“父皇明鉴,儿臣自然不敢欺君。”
殿中沉默了许久,随即便只听头顶传来一声:“你跪着做什么,起来说话。”
“是,谢父皇。”靖王闻言起身,接着抬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上的脸,见他并未露出不悦的神情,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皇上轻敲了敲桌面,问道:“说说吧,你是怎么知道她就是不知山人的?”
靖王拱手恭敬道:“回父皇,当年儿臣与萧二小姐初次相见时,其实就是在诗社之中,只是当时她扮作男装,儿臣也没认出她的女儿身,而后便是一些...误会,才与她退了婚。”
一向对靖王这段经历避之不及的皇上,这会儿似是突然来了兴趣,主动问道:“说说吧,到底是什么样的误会啊?”
靖王稍顿了顿,方才缓缓开口道:“回父皇,当年儿臣在诗社中便见过小二姑娘,只是并没有认出她的女儿身......”
半晌后。
“哈哈哈,所以你是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才不想耽误了人家,又不敢跟同朕明说,这才一直装病来着?”
皇上听了靖王的讲述,倒是心情大好,方才的一片阴霾一扫而空,大笑着拍了拍靖王的肩,“你这小子,平日里心高气傲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这回总算栽跟头了吧,不过这事儿可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你自己眼拙,连个女扮男装的姑娘都认不出来。”
“...父皇说得是,”靖王苦笑着点点头,“而直到萧姑娘离京后,儿臣才知晓了她的身份,但那时她又在路上遭了难,过了这么些年才回来,总之儿臣与她是阴错阳差,但既然她这次已经回来了,儿臣自觉惭愧,还是想要极力弥补一二才是,所以儿臣恳请父皇...”
“你不用说了,你的婚约朕自有决断,”皇上抬手打断了他,“那这不知山人又是怎么回事?”
靖王微叹了口气,垂首回道:“回父皇,萧二姑娘的外家乃是盛家,她的外祖便是前左相,可您也知晓,盛家退隐多年,萧姑娘的母亲也早已身故,萧尚书他...他的家事儿臣不便多言,但萧二姑娘在家中的日子并不好过,无论是她扮作男装混入诗社,抑或是如今顶着不知山人的名号发些诗作,也只是为了逃离那个家,让自己暂时喘息一二罢了。”
“你倒是对她了解不浅,”皇上端起茶杯,用杯盖撇了撇杯沿的浮沫,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所以你还是想要娶她当你的正妃?”
“正是!”靖王再度跪地,“父皇明鉴,过去确实是儿臣眼盲心瞎,对萧二姑娘亏欠了许多,但儿臣已然知错,还望父皇宽宏,能给儿臣一次改正的机会。”
“行了行了,你先起来吧。”皇上啜饮了一口茶,又冲他摆了摆手,“你与萧三小姐的婚约,朕可以同意作废。”
“多谢父皇!父皇英明!”靖王一脸惊喜地连连叩首谢恩。
“但是——”
皇上斜了他一眼,又继续道:“连着两次婚约作废,朕也不会再给你赐婚了,你若是真想和那个姑娘再续前缘,那便自己去争,朕可不想以势压人。”
既然皇上松了这个口,靖王便知他已然答应了自己请求,大喜过望道:“好!儿臣遵旨!”
皇上看着他静默了片刻,手抚着龙椅地扶手摩挲着,随即幽幽开口道:“可在这之前,朕要单独见见这姑娘。”
靖王心下一跳,略有些焦急道:“父皇,您...”
皇上却并未理睬他,随意摆了摆手,“朕自有考量,你先退下吧。”
靖王自然不敢和他呛声,思虑再三终究还是垂头拱手道:“...是,儿臣告退。”
翌日,朱雀坊内的萧府被突然降下的一道圣旨炸开了锅。
“奉陛下口谕,经钦天监测算,靖王殿下与萧氏三女八字有煞,命里无子,陛下为此忧心许久,然则天命不可违,顾特令靖王殿下与萧氏三女婚约作废,往后各自婚嫁,再不相干,钦此。”
“什么?”跪地接旨的萧夫人顿觉眼前一黑,一时身形不稳便向后倒去。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一旁的丫鬟婆子立刻围了上去,厅内顿时乱做一团。
萧明泓虽说没有她那么大的反应,但脸色也不大好看,对着来传旨的内侍拱手谢恩后,却也没像往常一般递上谢礼,唤了声管家便准备送他离开。
那内侍却并未挪动脚步,反而问道:“萧大人,不知府上的二小姐可在?”
萧父微微蹙眉,略有些疑惑道:“自然是在的,不知总管大人有何指教?”
那内侍清了清嗓,“奉陛下旨意,特召萧府二小姐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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