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话短说,究竟怎么回事？”男人疾步走进监控室，环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监控画面上。
休眠仓中的女人形容枯槁,脸颊深深凹陷,可她却仿若只是睡过去般一脸恬静，唇边甚至还留有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当然，在这位部长的眼里,她的笑意便显得尤为刺眼，仿佛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能。
“部...部长,”房间内职级最高的人上前一步,清了清嗓汇报道,“我们原本按照标准流程将她传送去了最为匹配的位面,一开始所有的数值也都显示正常,但是在搜寻她具体坐标的过程中，我们...我们突然发现...”
被称为部长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瞪了他一眼，“发现了什么？这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她...”那人显得有些迟疑，眼神闪了又闪,“您...还记得之前森公爵儿子的事吗？”
“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子？他现在不是只能吊着口气么,”部长的语气显得十分轻蔑，“怎么,他和这事儿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扫了眼监控画面,嘴唇翕张了几次,方回道：“是这样的，现在她的情况，好像就和那位子爵当时差不多...”
部长脸色一沉：“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差不多？”
“我们查阅了那位子爵的记录，发现他一开始也是一切状态正常,但是突然就失去了连接信号，您也知道，对于意识进入其他位面的人而已，如果一旦和母体彻底失去联系，那本质其实就是...脑死亡。”
“那个小子我清楚，估计是闯了什么大祸，但是她呢？她为什么会和母体断联？”部长直指问题的关键所在。
“这个...”
那人转头扫了眼自己的下属，却没搜寻到合适的人选，只得皱了皱眉继续硬着头皮回道：“我们也还在排查原因，初步推断，可能是她自己确实已经承受不住再一次位面传送的压力，所以才...”
“不可能，”部长断然否决了他给出的理由，“要是别人这样也就罢了，她绝对不可能，不然我们也不会选她。”
那人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只能低头认错：“抱歉部长，是我们的工作不够全面，但是您放心，我们会继续查找原因的。”
部长不满地冷哼了声，丢下一句“最好不要有下次”，便大步流星地转身而去。
“司长，部长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然我们也不会选她’？”一个年轻人凑了上来，“而且我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咱们这个计划究竟为什么非她不可？您看她都成那样了，就算不受这一次折腾估计也活不了几天，这次的事儿哪能说是我们的责任呢。”
其他人也附和道：“是啊司长，就算部长要我们解决问题，也总得给我一点前情提要吧。”
那位司长淡淡斜了他们一眼，全然不是在部长面前恭顺的模样，“之前没跟你们提起，是因为你们的权限不够，既然事已至此，倒也没什么好继续遮掩的。
“我们翻过他们的记录，一般的miner经历过两三个位面的开采就会被完全耗竭，偶尔能扛过四个已经极其难得了，但是她，已经足足经历了八个位面，算上每个位面的返工，大概已经活了四五百次了吧。要是换成别人早就疯了，但是你看她像疯子么？”
“不像，”年轻人立刻摇头，接着试探问道，“但是...但她要是真的这么能抗，怎么偏偏这次就...？”
“可能就是这次刚好就到了极限呗，这种事儿谁说的准呢。”一人随口猜测道。
那位司长却皱了皱眉，“不可能，这一点部长说得倒是没错。”
众人沉默了片刻，又听其中一人八卦道：“说到这儿啊，我之前倒是在其他部的前辈提到过一点关于森子爵事件的内幕，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行为出格遭到位面抹杀，根据最后的记录，完全是他主动和母体切断联系的。”
“主动切断？他才真是个疯子吧？”
“就是啊，都活到了他那个位置，有钱有闲的干点儿什么不好，怎么偏偏跟自己过不去，还玩儿这么大。”
“但是你们说啊，咱们这位有没有可能也是主动...”
司长冷冷扫了他一眼，“行了，这件事不要拿出去乱说，否则我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众人忙噤声，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司长说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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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之所以使我们害怕，是时间展现数学般的演示，答案来自演示之后。】
直到现在，池萤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漫长的午后。
初夏的阳光闪耀的有些刺目，在地面上反射出粼粼的光，似乎随时能烤化路面上的沥青。但冷气充足的公交车内倒是凉爽宜人，配合着晃晃悠悠的起停节奏，舒适得甚至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但池萤却很清醒，她的手被紧紧握住，她能感受到到手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刺痛了自己，但是那感觉过于短促，甚至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便转瞬即逝，仿佛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继续等待着，仿佛在下一个未知的时刻，自己身体或是意识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但不知过去了多久，却依然平静如初。
耳边传来了终点站的报站声，她被宴之拉着起身，又被他推着下车，两人立在冷清的公交站台旁，看着空荡的车起步离去，一时无话。
池萤缓缓抽出自己的手，盯着手心看了片刻，忽问道：“刚才那是什么？”
“一两句话解释不清，”宴之笑着摇了摇头，“但是没关系，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说给你听。”
以后有的是时间。
在那个瞬间，池萤对这句话的理解很简单，应该就是指她在这个世界里作为“池萤”的一生吧。
但现在的她已经了解，这个时间显然比她预想得更长些。
她受损的记忆是被人为刻意清除的，早就已经无法恢复，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在靠宴之给她“补课”。
“所以你发现了这个漏洞，只要是自己曾经到达过的位面，经历过的人生，其实完全都可以随时回去？”
宴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嗯，其实也不能说是我发现的，更不能说是‘回去’，多元位面间的关系不能用简单的用线性时间的概念来解释，我能做到不假，但原理我也确实不懂。”
池萤根据他提供的信息归纳出了一条规则，“多线并进，互不干扰，但却可以在其中跳转，因为都是你，每个都是你。”
“没错，而且这其中应该还有别人的手笔，但究竟是谁在帮我们，我也不知道。”
宴之拉起她的手，将五指插进他的指缝中，十指交缠紧紧握住，“就像究竟是你先引导了我，还是我先引导了你，其实根本说不清。”
在池萤仅存的几个位面记忆碎片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关于宴之的具体细节，而在那个漫长而真假掺杂的意识拟境里，宴之却如影随形。
他说他只是在观察她时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在了其中，但他具体的角色和行为，其实归根是由她自己的潜意识所掌控的。
她曾经在他初次任务时就分辨出了他的身份，他也曾在她犹疑的瞬间坚定地替她消去疑窦。
究竟谁先谁后呢？又是按谁的时间说了算呢？
如果都不算，其实也就都算吧。
她的记忆，和他的记忆，原本就是相互纠缠互为补充。
你是我，我也是你。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就像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
“所以我也可以回...不对，是跳去看看？”池萤突然有了几分好奇。
宴之点头，笑道：“当然，我之前就说过，你可以。”
“唔，那先去哪儿好呢？”池萤拖着下巴沉思起来。
宴之缓缓开口：“一个一个来，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那以后呢？”池萤突然问道。
“什么以后？”宴之反问。
池萤摇了摇头，“我可以去看看，但最终依然会回来，我可不想当欺骗死神的西西弗斯。”
“当然，”宴之笑着拉过她，“我也不想再继续滚石头了，已经够了，够够的了。”
“人能活过这一生已经很不容易了，”池萤轻叹了口气，将头斜靠在他的肩上，“要靠一次次重复才能得来的完美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
池萤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坐直了身子，眸中闪着奇异的光：“既然我们还能继续穿梭，那总要做点儿什么才好。”
宴之望着她，就像过去无数次以不同的身份，在她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默默望着她那样，笑道：“你想做什么？”
“活好这一生。”
我不惧怕时间，因为我已经知晓，时间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