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婵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碰见打劫的。
二三十块大大小小的裸露在海面上的灰黑色礁石上,七八个原住民打扮的人正动作滑稽地跳跃而来。
也不怕脚滑。
容婵伸手指向领头那个跳得最带劲儿,手里擎着长把石头镰刀的男人,问向身边的姐弟俩:“他就是你们说的单无虎?”
二人忙点头。
“看起来是挺壮实的。”容婵道。
尤其和她身边瘦猴似的少年一比。
原本紧张的气氛因为一群大汉们夸张的动作显得有些可笑,容婵无奈拾起地上的锄头,走到海岸边。
与此同时,对面一群大汉纷纷落脚在初露一角的黑色岛屿之上。地方小,人多,差点没站开。
打头的单无虎把手中镰刀的木把往地上一戳,威吓道:“喂,你这儿…有什么…东西?交…上来!”
身后的小弟们跟着附和:“交…上来!”
也不知是话说不利索,还是头回打劫经验不足,一群人的气势大大削减。
容婵双手在胸前交叠,就着对方的问话,也扭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场景。
看起来,岛上和她刚来时没什么明显区别,眼前小小的土地上瞧着很是荒芜,身后则是漆黑一团。
她也挺好奇,对方能打劫个什么?
单无虎皱起了眉头,小小的一方土地上,肉眼可见的果子、海物等食物还不够他和兄弟们饱食一顿。
“嘁,比…我们那儿…还穷。”他嫌弃道。
好歹他们岛上还有一窝一窝的鸟蛋可以吃。
再往深处望去,单无虎不由得紧紧盯着更前方大片的黑暗。
竦异的感觉从壮汉的心中升起,单无虎吞了下口水,打量着前方陌生的女人,给自己找着台阶:“碰上的…生面孔,不是…胆小鬼,就是…穷光…蛋。”
岛屿更深处黑咕隆咚的,就算有东西,他也不愿意冒这个险去抢。
想着,单无虎冲身后一招手:“走!”
身旁跟着的小弟们纷纷点头附和着。他们巴不得早走。离远看还只是纳闷,走进了才发觉这座黑岛有多么诡异。
再说了,又不是就这一座岛可以去。
一群人迟钝的七嘴八舌中,容婵听懂了。
他们是打算先回去,多叫上几个弟兄修补先辈们破烂的旧渔船,再上别地儿串串门子。
容婵指尖在手臂上规律地敲打,满脸写满了对世风日下的鄙夷。
她设计这么个游戏出来,可不是为了让玩家或者原住民去做海上强盗营生。
男人们嫌弃的喧闹声还未远去,容婵蓦地开口,嗓音清脆:“穷的是你啊,单无虎。”
众人齐齐回头,有反应缓慢的原住民们抠了抠耳朵,好像没有听懂这样利索的话语似的。
“她在…说啥?”
反应了几秒,瞬间,没被点名道姓的原住民们哄笑了起来,笑这个漂亮的干净女人不自量力。
初初建立威信的单无虎提起手中的镰刀,额头的青筋在日光下鼓得高高的,如同一只易怒的野兽。
见势不妙,容婵身旁瘦弱的原住民少年连忙打着哈哈:“玩笑…是玩笑。”
力气大的少女立即拉着容婵的手臂把她往后扯,期盼这人最好也是名游泳健将。
树林簌簌作响,落下两片翠叶。
容婵反而向前一步,恨铁不成钢地开口:“岛上有大片土地,你手里又握着现成的工具,不拿来耕田劳动,却琢磨着四处抢劫。”
“你的岛不穷,谁穷?”
闻言,众人纷纷看向单无虎手中的石头镰刀。
刀身粗长锋利,与先辈们讲述的故事中鬼魅夜行时的武器一般无二。
可若是挥舞这东西干起农活来,一石头下去,什么土疙瘩也能给砍碎了。
“是喔,咱们…岛上那么多…空地…”有人下意识地开口。
单无虎斜了那个小弟一眼。
他手握里着岛上最为锋利的工具,这会儿不知怎的,却觉得它比那烈日下的深色石头还要烫手。
“姐姐,你在…耕地…吗?”瘦弱少年注意到了容婵手中握着的家伙,看起来很钝,上面沾满了土渍。
容婵点头。
想了想,她干脆提着锄头上前,走到她翻了大半天的田地上。
容婵翻了两下地,示范给原住民们看。
“这样精心侍弄过的土地,往往种出的粮食产量更多,品质也更好。”
她目光扫过原住民们几乎都是柴瘦的身板,换了一种说法:“能让人吃饱。”
随着小小的土地被翻得松松软软,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像是恨不能把容婵的动作刻在脑子里。
“是…神么?”身旁的原住民少女露出惊喜的神情,低声喃喃开口。
什么是什么?
容婵凝眉偏头,对方声音太小,她没听清,也没听懂。
少女只是腼腆地摆了摆手。
容婵面向前方,见众人看她的眼神也和刚才不一样了。有的敬慕,有的纳罕。
连单无虎的脸上都少了几分敌意。
单无虎犹豫之际,有人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老大…试一试吧。”
要是真种不出来,再去抢也不迟嘛!
脸色黑红变幻,单无虎抬起手,气恼地指向原住民姐弟俩:“你们…还不…过来!”
容婵有些担心,攥紧了手里的锄头。
少女反倒对容婵露出了“放心”的表情,自认为轻轻实则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无所谓地跟着弟弟上前。
颜面挽回了一点,单无虎最后一遍打量着黑岛里外的场景,随即提起镰刀,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岛的方向而去。
和来时一样,蹦蹦——又跳跳。
.
随着原住民姐弟最后两个离开,岛上彻底恢复了宁静。
只有容婵不断锄地的声音如钟表般规律振鸣,石头与土壤相契又分离,哧哧作响。
让单无虎他们回去种地,并非容婵的缓兵之计。
等他们种出粮食那天,岛上的新资源自然会解锁,如此循环。到那时,傻子才会舍近求远地四处抢掠为生。
不说可不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单论辛苦来说,比起种地,海盗也算不上多轻松的行当。
“他们岛上好办,就是不知道,我这儿适不适用游戏的法则啊。”容婵不确定地发愁。
又挥了几锄头,小小田地上的第一遍深翻完成。容婵小心翼翼地用农具挖出一条浅浅的沟渠,一头连接田地,一头与溪水相接。
移栽麦苗的土壤需要足够湿润,正午日光太毒,容婵打算先放一波水。
随着最后溪边的渠口挖通,涓涓细流顺着粗糙的土沟引到了地里,很快解了土壤的渴。
折腾半日,气温又高,容婵有些吃不消。她抱过一捧芦苇,坐在树荫下编筐。
“嗨啊,在这里劳动久了,还需要休息。”容婵活动了几下肩膀,感慨道,“在外面,爸爸和我得特地设计需要玩家劳动的游戏,哄劝着人们去劳动。”
完完全全的两个极端。
头顶的树叶左歪歪,右歪歪,好像容婵的话超出了它的理解和认知一样。
容婵虽然知道怎么编筐,但不够熟练,开始编得有些慢。她又怕伤了手,注意力全集中在上面。
时间流速和劳动成果不成正比。
等到果盘似的浅筐成了型,容婵抬头一瞧,才注意到田里的水已经有过多的趋势。
“哎呀——”
丢下手里的活儿,她离弦的箭一般地朝前跑去,比参加50米短跑时还要卖力。
后悔了,不该贪凉的!
人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
同一时间,相距甚远的溪口处传来“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水。
坡地难爬,容婵呼哧呼哧大喘气地赶到时,才发现是两颗青涩果子方才恰好从树上坠了下来,刚刚好堵上了沟渠眼。
她原地伫立,长舒一口气。
“谢谢你。”
容婵回到沟渠的另一端,检查了下田地的状态。
“水是多了不少。”她抬起锄头翻了翻,“今晚都未必能全部渗透入土壤。”
话音刚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容婵感觉头顶的日光好像更烈了些。
“不过没事。”她扬起唇角,“等筐编好,多运过来一些肥力强的土壤,掺在里面,再耕一耕,就也差不多正好。”
明天肯定可以移栽秧苗。
虽然小插曲不妨事,容婵还是把没编完的筐和芦苇搬到了田地旁,时不时盯着点。
好在,她现在手法熟练多了。指头翻飞摁压,流畅有力。
直到太阳落山,芦苇筐已经编成了大半。
容婵还没充分适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夜色静谧,她一面抬头看着天上的星空,一面更加老练地编着筐,直到困意来袭。
当晚,容婵做了一个奇妙的梦。
梦里的她在岛上心想事成,指哪打哪。
水会自己乖乖地流到田地里,再适时止住。
一大堆芦苇杆你叠着我,我叠着你,一摞筐就这样成型。
就连合适的麦苗秧都不用容婵亲自挑选,弯着腰蹦蹦跳跳就从地里带着根地来报名移栽。
“这,这还是我设计的游戏吗?”
容婵擦亮了眼睛,往自己的面板上一瞧,更是唬了一跳。
亲密度:999!
下意识觉得不妙,容婵一垂首,发现脚下几枝藤蔓有力地向她伸来,轻易托举起了一个大活人,抬着就往密林深处送。
容婵吓醒了。
这不是岛,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