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她,满目平静,似乎眼中再难有波澜涟漪,但那并非一潭死水,而是一泓令人感觉到安宁和善的净水,她鬓边有几根调皮的跑出来的白发,但她的精气神却反而比之前更好。
她笑了笑,道,“来后院坐坐吧,我正巧泡了壶茶。”
两人相视一眼,随着她一同去了正殿后方。
这庙原本也不大,正殿后方不远处就是两三间耳房,还有一处小小的院落,里面简单的种了一些常见的蔬菜。
昔日李氏在小洋楼里住时,泡的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口齿留香,如今茶壶里只有一些粗茶茶梗了。
汪文迪毫不拘束的坐下,端起一杯茶,道,“你怎么好像知道我们要来?”
李氏也端起茶,仿佛她喝得还是极品香茗,答道,“俗事未了,我当然知道,不可说,不可说。”
张霏霏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顺着她的话道,“李婶儿,这次来,的确是为了履行此前答应你的事情。”
她细致小心的取出藏有周孟春精元的玻璃珠,递了过去,低了低眉目,轻声道,“孟春他……只剩下这个了。”
汪文迪欲将事情概括告知李氏。
对方却先抬起了手,沉吟道,“不必多言。”
她接过玻璃珠子,眼中覆上一层雾气,或许是想哭,又哭不出来。
好一会儿,李氏站起身来,道,“随我来吧。”
李氏领着两人到了自己住的屋子后,又取了一把小铲子,开始一下一下的挖坑。
她道,“你们能送他回到我身边……已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了。”
两人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也等着她的下文。
“庙里如今还是只有我一人,不过常有村民来看我,也帮我打扫殿堂……我从前不觉得时间飞快,现在却越发觉得尘世即是瞬息。”
李氏双手托着那玻璃珠子,轻柔的把它放进小而深的坑中。
填土后,无字作碑。
或许对她来说,有没有墓碑,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冽风吹过,正是小寒大寒的时节,风既冷又利,她双手合十,掩下的不止有最后一掊土,还有她眼里最后一丝尘念。
汪文迪看着她转过身来,问道,“不知瞬息尘世,作何解?”
李氏目光拉的更远了,颇有深意道,“一生寂乱,归于妙法莲华,过眼时你望见一片朱红,好似人间漫遍野火,既觉灼人,但又不伤。”
“定下来一看,却是接天生长的麝草,并非火焰。”
“然到了最后,亦不知所来何处,所往何求,所执何念。”
她转了个方向,接着点破道,“最近村子里不太平,梦中得见神女娘娘,有言‘东南方向,可破此劫’,这是我最后能帮你们的了。”
说罢,她便收回了目光,兀自拿着扫帚干起活来,道,“时间不早了,二位,该回去吃饭了,你们的朋友在等你们。”
李氏自顾自的下了逐客令,转了个身,又仔细的打扫起来,那周身宁静的气息,让两人觉得,这人与他们,已是陌路了。
两人相视一眼,也不再多问打扰,径直离开了后院,经过殿前时,张霏霏有心,为织造神女上了一炷香,拜了一拜,方同汪文迪一起离去。
还未到赵村长家,远远的就闻见一阵浓厚的肉香味,令人不觉食指大动,加快了脚底下的步子。
出门迎接两人的是赵村长的媳妇儿,罗氏。
屋子里已摆了一桌子菜,熊巍正往返于厨房与桌子之间,端碗布置,到底是过年,光是看着这些美味佳肴,都觉得气氛正好。
赵村长端着最后一碗鱼从厨房里走出来,将菜放在了桌上,又回身去拿自家酿的酒,一边忙活一边招呼,道,“回来的正好啊,快坐下,尝尝我做的菜!”
汪文迪正要坐下,便被热情的赵村长硬是挪到了主座的方向上。
他扫视一圈,暂且没动筷子,笑道,“我看阿瞿还没回来,再等一会吧。”
众人赞同,也先依次坐了下来,默契的没动筷子。
为了避免陷入沉默,张霏霏主动找起了话题,搭话道,“村长,您这手艺,色香俱全,给咱们介绍介绍,做的这几碗都是什么菜?”
赵村长面上愉悦,答道,“不是我吹,你们在城里头可吃不到这么好的菜!这碗红烧五花肉,才杀的猪,这碗羊汤,也是现宰的羊,鲜得很!”
“还有这麻花和馓子,纯手工,你看看这色泽,放心吃,一点也不腻!”
想来他是难得下厨,兴致勃勃的介绍了几样特色菜,洋溢着喜色。
待他说完,汪文迪接过话茬,问道,“大过年的,家里怎么就你们俩人?”
赵村长直言答道,“初二那天咱家妮子才回来过哩,我和她娘就这一个闺女,嫁去了隔壁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嘛,每年都是这样,过了初二初三,家里就剩我们两口子了!”
又扯了几句关于赵村长女儿的事情,道是嫁给了隔壁村一个养兔大户,生了个大胖小子。
小外孙今年已经十一岁了,据说因为是独苗,爹妈和爷爷奶奶、连带外公外婆都是可劲疼,别的毛病倒没有,就是有些懒,喊他干啥事也喊不动。
不过懒点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日后再教育改正就是了。
聊了约有二十分钟,瞿星言便踏着一屋子的欢声笑语,从外头凛然走了进来。
他冲汪文迪微微点头,敛了眉目,在罗氏的招呼下坐到了熊巍身边。
罗氏给几人都倒满了酒,这顿晚饭便算到点开饭了。
酒足饭饱,赵村长夫妇收拾桌面、打扫卫生,几人也没闲着,给帮帮忙什么的。
赵村长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论及能给他们几人住宿的地方,虽然有多余的房间,但也只有两间,一间是普通的客房,另一间是他们女儿的房间。
四个人,两间房,怎么分配,这是一个问题。
离睡觉的点还有一段时间,汪文迪拉了瞿星言散步消食,从村头顺着大路往村尾走。
他直接发问,道,“有什么发现?”
瞿星言公式化冷声答道,“第一个地方,小柳房间的窗户外,那里是一片绿地,风景很不错,没有发现。”
“第二个地方,周孟春原来的家,已经锁了,灰很重,看样子是很久没人打理了,我打听了一下,周孟春还有个在省里医院治病的爹,据说他给足了钱,不管他爹的病治得好治不好,都足够在医院护工照顾之下安度晚年了。”
“他家应该也没问题,第三个地方,镇蛟湖,我唤了蛟龙出来问询,也没有异常。”
总的来说,这三个地点,一无所获。
汪文迪耸了耸肩,道,“我与霏霏去了一趟神女庙,有一言,‘东南方向,可破此劫’。”
瞿星言眼底微动,与他露出了一样的神色,准确的说出了神女庙东南方向值得一查的地点,问道,“五帝亭?”
汪文迪紧了紧眉头,道,“五帝亭的确在那个方向,那里有我修复的五帝封印,镇压的是相柳亡魂,在宋莺时一事中,神女曾经唤出相柳亡魂试探我,但相柳本是凶兽,难不成……这次的事情是相柳作祟?”
“但指示如此,至少要去五帝亭一看了。”瞿星言也没有决断,如是道。
他应声,道,“今晚睡个好觉,明日就去。”
瞿星言挑眉,道,“今晚你能睡好觉吗?”
汪文迪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村长家的客房不大,床上躺俩人都费劲,熊巍那么个大块头,我再跟他挤一挤,已经是极限了,挤不下你。”
“好小子,没想到你和月歆那家伙一样八卦!”
料想此时守家的陈月歆应是打了个喷嚏,瞿星言不再同他做口舌之争,快步走开了。
其实不止瞿星言,就连赵村长夫妻俩,也觉得汪文迪和张霏霏是小两口,这到了睡觉的点,愣是赶鸭子上架似的,将两人推进了房间,瞿星言和熊巍自然喜闻乐见,回了客房。
赵村长女儿的房间布置得很精细,看得出是个典型的女生房间,也看得出他们夫妻俩的用心,重要的是……床很大。
他去客房看过,瞿星言说的话倒没骗他,那房间的床的确小。
赵村长也说了,他女儿的房间,自从女儿出嫁后,就换成了双人大床,以便女儿一家子回来探亲。
罗氏还特意说了,这床单被套,给换了新的。
所以这床,从大小上来说……很合适。
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大小是重点吗?!
不是!
他是那种趁共居一室的时候动手动脚的人吗?
动手动脚能比睡个好觉,明天继续查案更重要吗?!
不能!
天大地大,大不过他要睡觉。
汪文迪在脑子里给自己洗脑,然后指了指地板,道,“那啥,霏霏,今、今晚我睡地上,你睡床,好好休息。”
说罢,他便伸手去拿床上的枕头。
就在他快要拿到枕头的那一瞬间,张霏霏的手抢先摁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