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老板虽然高贵冷艳优雅傲娇又可爱,但撒的尿依旧和寻常的猫一样,又黄又臭,把一双小白鞋搞得连斜视都不能。
这双鞋子是俞霜刚来这里时,随便在街边一家鞋店里买的,价格不贵,也谈不上喜欢。她不想自己去刷这么恶心的东西,又感觉再来回拿去洗鞋吧洗太麻烦,干脆指尖一夹,扔进了垃圾桶。
回头再买一双算了。
进了浴室洗洗脚,换上干净的鞋袜,肚子里的饥饿感再也无法忽视。俞霜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到附近一条小吃比较多的街道,吃了一碗面。
眼看着下午没有要下雨的意思,她觉得自己还是回一趟学校吧。万一突然说又要训了该怎么办?
俞霜从上高中起,就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朋友虽然少,逃课虽然酷,但她从不会被逮到做典型,她不喜欢那种出风头的感觉。她喜欢那种游离在大家之外的存在,不会被任何人注意,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没有人能够接触毫无保留的她。
或许那样……才能够真实地做自己,亦或者隐藏真正的自己。尽管俞霜也说不清真实的自己应该是哪一种状态。大概“真实”又是一个新的束缚,谁又说得准呢。
下午倒是没有军训,雨虽然停了,但天仍是一副阴晴不定的嘴脸,路面上全是积水,看上去脏兮兮的,宿舍楼说好听一点是有年代感,说诚实点儿就是旧。俞霜总觉得那些阴晦的墙面,脱落的瓷砖,偶尔露出灰黑色筋骨的石头,上面升满了密密麻麻的霉——看不到,摸不到,但又真切的存在。
令人窒息。
果然,广播已经开始通知了,将下午的军训改为导师见面会。让同学们先去某个地方集合。
集合之后,俞霜跟着指示,找到了自己的班导师,于是,浩浩荡荡几十人跟着一个中年男子来到了某教学楼的某间教室。
周围这些人,应该就是自己的同学。
刚一开学,同学们都还处在极度兴奋的状态,即使是性格比较内向的,也都努力融入热闹的氛围,纷纷自我介绍,争取多交一些朋友。很快,相熟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了。
空气中的霉味以及白炽灯都赶不走的晦暗天气,都不能阻挡这些新生的热情。
俞霜就不太一样了。不管是运动会、班会还是见面会,她的原则一定是低头,找角落,玩手机。
这些形形色色的会都很奇怪,仿佛空气中漂浮着一种神秘的粒子,如同病毒一般,将一些并不熟悉的人以势不可挡的方式硬生生推到一起,关键是大家还很乐意。
他们脸上的笑容,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他们说的话,或许是乐意,或许是不乐意;他们交的朋友,或许明天还在玩,或许过了今天就再也记不住脸……
不管是伪装还是流露真实,把自己放在那么多人面前,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俞霜叹了一口气。
唉,有什么意思呢。
*
“大家安静一下。”导师显然也很兴奋。俞霜抬着眼皮子看了一下,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相貌是她出了这间教室就可以忘记的类型。
大家也不过是刚高考完,现在还处于比较听老师话的状态,很快便都坐好了。
导师在前面叽里呱啦讲了一阵子,无非是很高兴认识大家、大家以后好好学习之类,俞霜没怎么听。
讲了一阵子后,导师突然停了下来。
停顿的时间有点久,连俞霜都忍不住抬头看看究竟是发生了哪回事。
只见导师打开教室门,探出半个身子,左右张望了一下,接着回到讲台上,脸上似乎有些歉意:“别的班都还没结束,咱们再讲一会儿。”
“不过……说些什么呢?”导师摸了摸脑袋,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嘶——这是要强行拖时长吗?对于这种行为,俞霜一向不能再反感了,可是,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把拖时长这种不光彩的事情说的如此光明正大且天真不害臊的人。
突然觉得想笑啊。
“有了,”班导灵机一动:“要不,大家都来自我介绍吧?想介绍的可以先上来。”
鸦雀无声。
“没事,大家别害羞,早晚都是要认识的。”
噤若寒蝉。
“上来吧,大家积极一些。”语气中带着一丝乞求。
没人说话。
“哈哈哈哈哈,看来大家都比较矜持啊。”班导干笑了几声,掩饰尴尬。
不过尴尬这种东西,不是想掩饰就能掩饰掉的,连俞霜这种置身事外的人,现在都替班导难受。
只见班导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一张脸又皱在一起。俞霜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啧啧,这么努力地强行拖时长,才拖了三分钟。
人生真的很艰难呐。
一双眼瞪着几十双眼,瞪了一会儿,导师一拍脑门,又想到了一个主意:“要不咱们现在来选班委吧?有没有自愿想当的,举一下手我看看。”
俞霜简直震惊了,手机都差点掉在了地上。这种拖时长的办法,和刚刚那个自我介绍,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而且,经过那么尴尬的事情,现在就算有人原本有当班长的意愿,也不愿意主动说出来了好吧!
果然,鸦雀无声。
“大家积极一点啊,为同学们服务是好事。”
噤若寒蝉。
“班干部可以加绩点的,还可以锻炼能力。”语气中带着一丝乞求。
没人说话。
终于,一个男生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对班导说:“班导,我叫高海航,我想做班长。”
“好好好。”班导长舒一口气,眉开眼笑:“既然只有高海航同学一个人有当班长的意愿,那就定下来了,咱们班班长是高海航。”
经过刚刚那一连串的事情,班导也意识到,自己很难调动同学们的积极性了,现在选出来班长已经是谢天谢地的极限,他不敢再尝试。
想了半天,班导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中拿出成绩单,这上面记录了本班所有同学的高考成绩。
“俞霜同学是哪位?”班导问道。
突然被点名,尽管俞霜很不乐意,但还是站了起来。
“哈哈,俞霜同学的成绩很棒啊。”他眼中流露出欣赏的目光。
俞霜看着他,没说话。的确,俞霜成绩很棒,超出农大的分数线太多,当初要不是填报的时候出了岔子,完全可以上一个更好的大学。
对于俞霜的冷漠脸,班导只好干笑:“哈哈,俞霜同学一看就知道很稳重啊。”啧啧,现在的小青年怎么回事?个个都那么不配合,急死他了急死他了。
“我很欣赏稳重的同学,而且俞霜成绩那么好,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就由俞霜同学担任吧。”导师继续干笑。
俞霜再次震惊的无以复加。就这样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了?为什么不征求一下自己的意见?他哪只眼睛看出来自己稳重了?
这个班导也太不稳重了吧!
可惜班导突然开窍,看到了俞霜眼中的挣扎和抗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行让她坐下,又用奇葩的方法把别的职位也安排的明明白白。
比如……班上有个同学染了黄头发,烫了渣男锡纸烫,班导便指着他说:“嘿嘿,这个同学一看就很潮流很有范儿,文艺委员就你了。”
全班同学:“……”满头大汗.jpg
*
班导打开门探着身子观察了一下别的班的情况,面露喜色:“同学们,咱们今天的见面会就到这里吧,以后的四年希望大家愉快相处、互帮互助、努力学习……”
啧啧,不用想,肯定是时长拖够了。
俞霜把手机放进兜里,起身准备离开。
“俞霜同学,等一等。”还没等她走出班级的门,身后便传来了一个声音,听上去似乎有点熟悉。
转头一看,是一个个子挺高,长得白白净净的男生,他人很瘦,戴着一副眼镜,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斯文劲,但说话的时候面带笑容,应该是个开朗的人。
俞霜皱起了眉头,百分百确定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难道……是来搭讪的?她长得漂亮,以前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想到这种可能,脸色更加不好看。
男生大概是猜到了什么,一看俞霜就要甩脸走人,急忙解释道:“我是刚刚定下来的班长,叫高海航。刚刚见你一直坐在最后的角落,没看到我挺正常的。哈哈哈,抱歉散会了还要耽误你的时间,这是赶着要去吃饭吧?也对,去晚了食堂就没得吃了。”
俞霜脸色缓和了不少。确实如此,虽说选班委的时候,由于班导过于奇葩,这次见面会大概是自己长那么大第一次稍微用点心的会,但无奈自己坐在最后两排,还是个自闭的小角落,看别人都只能看个后脑勺,因此自然看不到这个班长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班长确实挺会说话,把自己刚刚那个不能说出口的胡乱猜测用一句“赶着吃饭”给巧妙掩饰过去。
“有什么事情吗?”俞霜问道。
“嗯,”高海航拿出手机:“都是班委,咱们相互留个电话,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好联系。”
嘶——原来班委还要这样吗?俞霜心里突然特别不舒服。
她以前别说学习委员,就是小组长都没有做过,当然想不到还有留电话这种令她不悦的操作。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算再尴尬,也要在班导师强行安排她的时候给推脱掉。
在俞霜心里,电话虽然是通讯工具,但通讯录是个很私密的东西,就像她的房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尽管所有的电话都会接,但至今为止,她的通讯录也不过只有莫小宁和俞承志两个人的号码。
把一个陌生人,录入自己的手机,那种感觉……有点说不清,就好像一个本来应该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以一种突兀而僵硬地姿态,硬生生闯入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领地。每次打开通讯录,一看到这个人,便会不由自主心头一紧,自己的人生中居然多了这么一个人,是被世界强塞进来的,时时刻刻提醒她——你必须与别人联系,必须建立各种关系,你永远无法如愿以偿地成为一座孤岛。
对,就是很膈应,很慌张。那种自己的小世界在一点一点被迫拆迁。
“同学,你没事吧?”见眼前人一直沉默,高海航有点奇怪和担心。
“哦,没事。”俞霜淡淡道:“你电话多少?”
*
心累,非常累。
一个不怎么稳重的班导,一个不怎么想干的职务,一个突然闯入通讯录的陌生人。俞霜感觉浑身精疲力尽,比测完八百米还难受。
她有些麻木地走在校园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有些吃惊地发现晚饭的饭点居然快要过去了。这不怪她没有时间观念,天气从早上开始便像罩着半透明黑塑料袋一样,阴不阴雨不雨的,到现在看上去也没多大差别,迷惑性太大。
时间这东西真奇怪,明明下午导师强行拖时长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如此艰难,可不知不觉中,时间又过得很快,你眨一下眼,琢磨一下心思,便过去了。
食堂恐怕只剩下一些没卖完的剩菜了,而且俞霜也不想继续在学校晃悠,便转身出了校门,打算回出租屋。
她在路上随便买了一份乌冬面,打包回去。
店里人太多,估摸着得拼桌,没心情吃。
走到家门前,俞霜正要拿出钥匙开门,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很轻,不急不慢。
她一转头,看到了手里提着购物袋的薛郁,薛郁刚从超市回来,购物袋绿油油的,看样子买了不少新鲜蔬菜。
“嗨,”薛郁腾出一只手,微笑着同她打招呼:“从学校回来了啊。”
俞霜点点头,表示默认了。这是她一贯打招呼的方式。
薛郁见她心情不是很好,也没再多说话,打开门走进去。门里传来“喵~”的一声叫,煤老板竖着尾巴,睁着黄橙橙的眼睛走了出来,在她的小腿上蹭了蹭。
哟,这是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