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虽然还是五点钟的光景,但薛郁那采光不好的房间却是昏暗一片,仿佛连温度都要低上那么两三度。
在外面呆了这么久,薛郁有轻微洁癖,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卫生间洗手。
打开灯,刺眼的白光便充满了小小的洗手间。
冷白色的瓷砖将这些光线一道道来回反射,直到没有一个角落能够幸免于难。
仿佛一切都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无处躲藏。
水龙头流出了水,哗啦哗啦。
薛郁洗干净手,抬起头,冷不防的,便看见了镜子里自己的脸庞。
格外的清晰。
甚至看得到她眼角那几道轻微的皱纹……
其实,只要离得足够近,看的足够仔细,完全可以发现,薛郁并没有别人眼中那么完美。
即使用的都是高档的护肤品,即使先天条件已经足够优秀,即使岁月待她已经比对待其他许多人要温柔太多,但那些独属于青春的鲜活和娇嫩,也在渐渐地从薛郁身上远去。
女人从二十岁之后便会开始慢慢变老,更何况是她们这种每天要对着电脑做大量工作的人。——辐射对皮肤很不好。
为了升职加薪,她拼命工作,没有时间锻炼,只能靠吃水果蔬菜来维持身材。
为了受到领导器重,她每天熬夜,皮肤和头发都岌岌可危,只能靠昂贵的面膜和各种生发产品来维持美貌。
生活对女人从来不会非常友好。
特别是你追求的东西比一般人更多时。
然而,尽管她已经非常努力了,也只是维持住了现状而已。
面容姣好,身材纤细,也有令人羡慕的事业。
但这些光鲜的外表下,又藏着多少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呢?
别人不会知道,她“素颜”时其实偷偷地画了女生也看不出来的心机裸妆;别人不会知道,她经常生一些小病,身体很容易疲惫;别人也不会知道,公司里有多少人不服她,有多少人消极怠工难以管教。
这些隐藏在暗处的伤疤,往往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被某一道突然照进来的亮光所刺痛,让她即使自欺欺人也忽略不了。
今天,在看完俞霜的八百米长跑的那时候,那种感觉油然而生,特别的强烈。
也许赛场上的那些女孩子没有她漂亮,但是她们年轻的脸庞却是自己不再拥有的。
也许赛场上的那些女孩子身材没有她好,但是她们流畅的肌肉线条和迸发的活力,却是她许久没有体会到的。
也许比赛结束后和俞霜并列第一的那个女孩性格没那么好,但是她无所畏惧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并且永不服输的精神,却是像他们这种在社会中磨圆了的人深深怀念感慨的。
她可以通过努力去弥补许多东西,却唯独无法弥补时间。
*
“喵呜~喵呜~”
兴许是觉得主人在卫生间里呆的太久了,煤老板有些担心地从外面进来,撒娇似的叫了几声,用小脸蹭了蹭薛郁白皙的脚踝。
薛郁从自己的世界中猛然醒过来,蹲下身抱起了煤老板,笑着挠了挠它的下巴:“乖,我没事的。”
她出了卫生间,直接走进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本相册。
照片上那个单薄的少女背对着相机,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
薛郁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
就算感慨青春流逝,大概也不需要难受到那种程度吧。毕竟年华易逝这种浅显的事实,她早就可以平静地接受了。
再说,自己一开始不就打定主意了吗,只是作为一个朋友、或者一个大姐姐的身份去对俞霜好,去弥补她童年里缺失的许多关爱。既然这样的话,年龄什么的,又能有多大关系?
可为什么心里就是空空的,就是那么不甘愿……
煤老板对着照片叫了起来,心情与主人截然相反,甚至可以算得上开心。
它很喜欢照片中的这个人。
薛郁有些惊讶,眼中闪着点点光。
她摸了摸煤老板的小脑袋,轻轻给它顺毛:“原来你能认出来呀……”
*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俞霜拿起手机,看到了屏幕上的“俞承志”三个字,眉头皱了起来。
她爸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呢?
不过俞霜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是小霜吗?”俞承志声音轻轻的,有些刻意的小心:“你都去n市那么久了,还住的惯吗?”
“嗯,我在哪儿住都一样。”俞霜冷笑一声:“有事儿吗?”
“啊,哈哈,没什么事的,就是突然想你了,想给你打个电话。”俞承志干笑了两声,以掩饰自己和女儿说话时的尴尬。
说来惭愧,他一个商界的精英,无论在和什么人谈生意时都可以游刃有余,但转过身面对自己亲近的人时,却如此的束手无策。
大概就是因为那些理不清的血缘关系才会这样吧。
陌生人可以亏欠,大不了以后撕破脸皮对簿公堂,反正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但是亲人不一样。一旦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他们中间,就没有真正合理的手段去消除。
更何况他亏欠的是自己唯一的女儿。
“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挂了。”俞霜淡淡道。
“别——爸爸再说几句好吗?”俞承志忙道,声音慌乱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俞霜没说话,俞承志知道她这是默许了。
“小霜啊,你离开家那么久,十一假也没回来,爸爸其实是很担心你的,我离得远,平时工作忙,没时间去看你。”俞承志的声音有些低沉。
怎么会没时间呢?再忙也得有去看女儿的时间。只是他害怕,害怕俞霜见到他会不高兴。
“嗯。”俞霜用鼻子回了他一声。
俞承志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开始打温情牌,说的他是个天底下最好的爸爸一般。
可是,自己现在所面对的一切,以及自己封闭的性格,不就是他一手造成的吗?
她对这个人真的很反感。
俞承志听俞霜的声音,就知道她不相信自己,苦笑着叹了一口气:“知道你现在过得挺好的,爸爸就放心了。我上次给你的卡里面打了五万块钱,不知道还够不够用,不够的话就和爸爸说,千万别委屈自己……”
这次,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掉了。
俞霜的眉头紧紧皱着,坐在沙发上,用两只手撑着下巴。
此时天色已晚,她却没有开灯,因此整个人都仿佛在阴影中一般。
在刚刚俞承志谈到钱的事情的时候,她的心中突然烧起了一阵无名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