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1)

是的,她恨俞承志,不想见到他,不想听到他的声音,甚至不想让自己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液。

她刻意回避着两个人的血亲关系,仿佛只要不去触碰那些,自己也就不会有悲惨的童年生活和关于性取向那些无法面对的耻辱。

可是,她又偏偏还需要俞承志提供的生活费。

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

你这么讨厌一个人,却还要靠他的钱才能活下去。这样一想,似乎连那些恨都恨的站不住脚。

当然,你可以给自己找理由——这是俞承志欠你俞霜的,他那么对不起你,再怎么说都得有些补偿吧?俞霜以前也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是,话说回来,补偿这东西,细细来想,补了便偿了。

你靠他的愧疚,心安理得地拿了这么多钱,就仿佛是用那些恨来换钱一样。等换到了一定的数目,就再也没理由去恨人家了。

所以,俞霜恼火。

不仅是恼火俞承志,更是恼火自己。

她太没用了,现在也就是仗着俞承志仅存的良心,才有力气叫板,要是换了别人,大约是理都不会理她……

蝼蚁的憎恨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俞霜的拳头紧紧攥住了。她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以后再也不要用俞承志的钱。

既然早就决定与这个所谓的亲人一刀两断,那便该断的干干净净。

俞霜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删掉了手机上“俞承志”这个联系人。

她闭上了眼睛,就仿佛刚刚那个小小的动作用掉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一般。

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有解脱,自己终于离开了那个舒服了她将近十八年人生的阴影,甚至可以假装自己身上并没有流淌什么肮脏的血液;可解脱之后,又有一种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恐惧。

从此之后,她是真真正正的孤身一人了。再没有一个可以依赖——哪怕是怀着厌恶依赖的人。

她明明已经习惯了独自前行,可为什么这一天到来的时候,还是会有着掉入冰窟窿一般的寒冷?

早已入夜,整个公寓隐没在黑暗中。

窗外虽然有红灯绿酒,但透过那一小方玻璃的光线,完全不够照亮整间房子。

俞霜一直仰躺在沙发上,脑袋一片空白,只是十分集中注意力地呼吸。

如果人生这个命题,只是像呼吸一般简单的话,那她大概也能交上去一份完美的答卷吧。

“咚咚咚”

传来了三声轻轻的敲门声。

“谁?”俞霜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只是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

“是我,薛郁。”薛郁特有的好听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俞霜的瞳孔猛然一缩,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拍了两下脸颊,打开了客厅的灯,然后去开门。

其实,这个时间来找俞霜,薛郁内心也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的。

白天刚见过,还一起边聊边散步了那么久,晚上肯定是要好好休息,更何况人家俞霜今天跳远和跑了八百米。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薛郁看了相册之后,心就一直空落落的。

把相册放进抽屉,然后上好了锁,小小一个动作,仿佛沉重无比。不行,她想去见见她。

去厨房里做饭,煲了一小砂锅粥,粥煮的太慢,仿佛过去了十年。不行,她想去见见她。

打开笔记本,继续加起了似乎永远也加不完的班,但大脑却不如以往那么好用。不行,她想去见见她。

提过来猫粮,倒进煤老板的食盆里,看它吃的欢快,就好奇它在俞霜家里是不是也这样。不行,她还是想去见见她。

所以,薛郁最终还是在纠结下敲开了俞霜的门。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俞霜请薛郁在沙发上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啊,也没什么事,”薛郁摸摸脸颊,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家里的猫粮吃完了,煤老板还饿着肚子,所以想来你这里喂它一下。”

因为煤老板经常放在俞霜这里照顾,所以俞霜一直都是有猫粮的。

煤老板“喵呜~喵呜~”叫了两声,声音之凄厉,简直听者落泪。

就是刚刚,自己一向性格挺好的忠实仆人薛郁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在它吃饭吃到一半,强行夺过它的食盆,不允许她再吃。

然后就不由分说地将它抱到隔壁这里来。

它要回家!它要吃饭!

“啊!你看,都饿坏了。”薛郁“轻轻地”顺了顺它的毛,表情就像是心疼自己的孩子一般。

煤老板:“……”你这幅无辜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我饿坏了还不是你造成的吗?!

使劲装吧你!

接着便要从薛郁怀里挣脱出来。

放开它,它要去找真正的薛郁,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心机女它才不认识呢。

俞霜只当梅老板是饿久了撑不住,才会像熊孩子这般胡闹,当下也有些无奈。

她和煤老板相处了那么久,看这小家伙因为没吃上饭而急成这个样子,哭笑不得中有着心疼。当然,她也害怕煤老板乱扑腾没个准,万一指甲刮伤了薛郁,那可就不好了。

于是她赶紧提过来猫粮,倒在煤老板的食盆里。

煤老板看见了饭,比走丢了的小孩找到妈妈还要亲,三步并两步跳了过去,也不再纠结眼前的薛郁到底是不是真的薛郁这件事了。

薛郁和俞霜都笑了起来。

薛郁环顾四周,看见俞霜家里只有客厅亮着灯,不禁有些疑惑。

寻常来说,都到了这个点儿,饭肯定是吃过了。要是一个人住,闲来无事大概是去卧室里躺着玩手机,抑或打开电脑打个游戏追个剧,实在是老年人养生党一些,也就是坐在客厅里打开电视看个晚间新闻。

可俞霜这屋子,客厅里亮着灯,电视却关着,其他的房间漆黑一片,显然俞霜在自己来之前一直坐在客厅。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薛郁有些担心,似是不经意地旁敲侧击道:“这周末自己一个人过还挺无聊的,对了,你都是在家里干些什么呢?”

“确实很无聊,”俞霜点点头,表情却无懈可击:“我就是玩玩手机,看看电视。”

“哦,那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视吗?给我推荐一下吧。”

“额……”俞霜一时语塞,不过也没有慌张,脱口而出了两个纪录片。

幸好她前一段时间看了许多纪录片,此时就像放电影似的一个个在大脑中闪过。

尤其是日本那个关于孤独死的纪录片,条件反射般率先冲出来。

俞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首先想到那一个。

“哈哈,听上去挺有意思的,”薛郁笑了笑:“等我回去了一定抽时间看看。”

她知道俞霜没有对她说实话。

不过看俞霜刚刚的状态,也还算不错,大概真的是自己多想了吧。薛郁松了一口气。

见见俞霜的愿望也达成了,那边煤老板吃完了猫粮,正舒舒服服瘫成一张地毯,扭头舔着身上的毛。

一想到还没有做完的工作,心中就有些劳累。

薛郁道:“嗯,既然煤老板也吃完了,那我就先带它回去吧。”说完便走过去,想要把懒懒地躺在那边的煤老板抱走。

“等等——”

在薛郁抱起煤老板前,俞霜突然在背后喊道。

这声音有些突兀,情感也很强烈,是与刚刚两个人平和的交谈完全不同的语气。

薛郁意识到了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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