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侯府收到第一封信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明世子没有同任何人说,独自压下了这个消息。
再往后,隔三差五的总能收到信件,这事就压不住了,已经当了爷爷的明世子还是被老侯爷抽成了猪头。
然后明世子就给琼海去了信,那言语犀利的,差点把五老爷骂成狗。
五老爷也冤枉啊,他可冤枉死了,青岚在琼海的时候特别乖啊,上孝下悌,那就是超级好女儿的典范啊!谁能知道,她心里原来竟憋着这么大的坏呢?
他这边离山南比较近,收到的信件更多,除了报平安之外,还有更多的信息,从头读来,就是一篇行文优美动人的绝佳的游记。
五老爷倒是觉得真不错,闺女有胆有谋,心胸还开阔,这回眼界要是跟上去了,那就如击水三千里,日后扶摇九重天再没什么难的。
是骡子是马得溜了才知道,是龙是凤也得飞了才知道,让她溜吧。
……
当然不仅仅是游记,写成游记的方式只是为了让家里人放心。
青岚做的最多的就是采集信息,山南郡的地势地貌如何,境内景状如何,盛产何种物产……人口分布如何,有多少个部族,每个部族的崇拜物和禁忌是什么,日常饮食习惯怎样……田地几何,种植何物,产量多少……
除此之外,还要记载其它信息,比如此地毒物的形状名称,中毒后的急救措施和相对应的解药……雨林之中蚊虫肆虐,被叮后容易得疟疾和咳血热等疫病,就就得附带一些蚊虫防治方法和治疗疫病的几副药方……还有当地特有的一种病——血吸虫病,病人全都是大肚子,却又个个面黄肌瘦。这是吃生食引起的,尤其是吃生鱼生虾青蛙等物,十有□□会得了这种病。得了这种病,普通的驱虫药根本不管用,须得用毒药强攻才行,不过若是强攻,杀了虫子的同时,身体也伤的差不多了……所以,即使青岚并不主张以毒攻毒,但是性命当前,她仍然写了这道方子。
另外还有一些常见病症的症状及治疗方子,这其中,要把风寒和伤寒区分开来,热疾和寒疾也要区分开来,否则,乱吃药是会出事的。
整理这些东西可费了又少劲儿,一整个车队的人几乎都被毒虫咬过,还有不少人有过呕吐和腹泻,一路真是苦不堪言又无可奈何。
在没医没药的情况下,青岚弄出什么药他们就得吃什么药,吃完药还要报告用药后有什么感觉……这真是和试药没什么区别。
然后……尽管这中间的过程一言难尽,他们终是熬过来了。
历时半年,他们终于活着走出了山南,真是感谢这漫天神佛……
青岚特意在当地买了一个蟒皮袋子,用以装她写下的数据和信息。
山南郡多雨湿热,鹿皮袋子不太好使,里面的东西若是两天不翻一下,就该发霉了……蛇皮袋就没有这种麻烦。
小白鼠们适应良好,活崩乱跳,青岚觉得她在修真界学过的半吊子医术还算有点子作用,这凡草凡药斟酌一下,效果也不错。
如此,整理整理就能让人印刻出版了,第一册,就叫《山南风物志》。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青柏几个整理誊抄《山南志》原稿,再把抄出的稿件寄回盛京,由明侯爷父子几个商量着如何出版。
……
第二个版图是河西九郡中最南边的那个郡——江源郡。清江水的第一道支流就是从这里汇集流出去的,所以取名为江源郡,意为清江水的源头之地。
江源治下有六个县,从山南进入江源的第一个县就叫山北县。
山南和山北之间隔着的那道大山叫无望山,全山长约四百多里,横跨山脉长约一百来里。最高峰约为一千六百多米,山顶有积雪,最低峰只有二百多米,山上有栈道,车子不能通过,只有马匹能走。
山里野物众多,山脚有成群结队的大象和望月犀,这两种家伙,脾气那叫一个暴燥,一旦有人闯入了它们的地盘,喘着气就扑上来了,追的青岚一行人落荒而逃。
山上的熊也多,黑的,灰的,黑白的。大黑熊和黑白猫熊常常打架,黑熊总被猫熊打的嗷嗷叫……青岚看着它俩,总觉得有点儿不适应,吃肉的熊干不过吃竹子的熊,那肉都白吃了。
老虎也多,深山中的虎啸声一声接着一声,和着猿啼声枭鸟的桀桀之声,合组成的声音统有一个词叫“鬼哭神嚎”,那种气氛直让人全身绷紧寒毛直竖。
山南境内山高路陡,青岚的车子早就卖给了当地人,然后全换成行脚马。
这些马走惯了山路,听惯了这些杂七杂八的声音倒是不怎么怕,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但是别的马匹不行,山里的虎啸声一响,这些马惊的飞一般的跑了出去,两天的山路,一天就跑完了,完后瘫在地上吭嗤吭嗤的喘粗气。
马上的人都给巅的够呛。
一行人全部骑马过了无望山,进入山北县。
栋梁两个的大腿磨破了,住在驿站里洗澡的时候,疼的呜呜直哭。
破军从吉祥手中接过药膏,给他们两个厚厚抹了一层,回到屋后,也默默的脱下了自已的裤子……骑马的时间太长,屁股都磨脱皮了。
他们这些男子尚且熬不住,也不知道姑姑这么一个娇弱的女孩子是如何撑下来的。
青岚也在懊恼,骑在马上跑了一天,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会《御兽诀》,白巅了一天,巅的浑身都快散架了。
在驿站中休整了大半个月后,他们才再度起程。
行程还是一样,一个县一个县的往过走,一边做地理侧绘,一边收集整理各种信息。
出了山南,人口骤然增加,每个县里都有一所县学,乡里也会偶尔开设两个学堂,生员不多,全是家境殷实人家的孩子。
面子有多光鲜,里子就有多不堪,江源郡的土地兼并更加严重,几乎到了十人九奴的境况。
县里的每条街上都有一个牙行,牙行前面跪了一群身背草标的卖身者,瘦骨嶙峋,神色麻木到了极点。
即使在更为穷困的山南都没见过比这更惨烈的景像。
青柏几个看在眼里,煎在心里,却对这一境况无可奈何。
他们能救一县人,却救不了一郡的人,即便能救得了一郡的人,也救不了一国的人。
这一路,良辰美景与人间惨剧连番在他们面前上演,便是再天真之人也不敢再在心中构建出一副盛世桃园图景。
……
《山南志》是在八月中旬送回明府的,以防稿件在路上丢失,周用带着十来个人一路护送回京。
明世子接到厚厚一摞书稿,一开始看的挺有兴趣的,毕竟是介绍风物人情的么,里面记载了不少奇葩风俗,比如有的部落爱往身上抹大象的便便,有些部族是女子当家,婚嫁已事也是女子迎娶男子……如此等等,尽是匪夷所思之事。
当他再往后翻,便看到了青岚写下的治疗各种病症的医药方子……明世子当下就坐不住了,这臭丫头,他迟早得让她给吓死。
得了,找老爷子去吧,这事只凭他一个人可拿不定主意。药方之事,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关乎人命的大命,万一有一处不甚妥当,那害的人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再一个,这些方子极可能是与上次给裴大郎的药方同出一处。如果真是如此,一张方子就是一份人情,这十来份的奇方,能换来多少资源?
要刻版成书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要好好谋划一番。
明世子匆匆到后院找老侯爷去了,府里一众女眷各自捏着一封信,看的又是哭又是笑的……
自从青岚和青柏几个离府后,府里全无半分鲜活劲儿,日子过的无趣又泛闷,全靠青岚兄妹每月的来信支撑着。
那薄薄几页纸,不过廖廖数语描绘,却足以让她们心驰神往,身在后宅亦能领略到这天下之大,景物之奇,江山之雄伟瑰丽。
像是有一扇从未被开启的门,正慢慢被拉开,拉开……有一江明月正映在窗前,远方吹来的风悄悄的挤进了那扇窗子,吹起心潮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这股散不去的涟漪,名叫向往。
……
明世子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山南志》,里面的药方太重要,重要到若是就这么轻易的授与别人,他会觉得心疼。可若是不按青岚定好的步子走,又怕影响到她原有的计划。
世人常说,若要取之,必先予之,青岚放出了这么大的手笔,甚至不惜以弱女之身踏遍山南,要说她没什么计划,他第一个不相信。
这丫头,是步下了一盘天大的棋局啊!
思量再三之后仍会思量,心里总在交锋,一边想着,若是把这本书珍藏起来,足以保护后世子孙无忧过百年,这是千金不换之珍宝……一边又想,不过区区一个山南,这以后,或许还会有《河西志》《陇北志》……及至《大庆志》。
这是何等的胸襟气魄,又是何等的盖世功绩,足以名留青史,以彰后世。
细想了一夜,终于想通了,一时心下激荡难言,临到天明才小睡过去。
刚睡了一会儿就被人叫醒了,容四在窗前低声喊:“世子,江源郡送来了六百里急件……”
明世子一个激灵就坐起来了,小王八蛋,这是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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