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的路,玄龟恁走了一夜,天将明才走到地儿。到地儿才发现,呵,她这动静闹的有些大,灾民们,这儿一堆那一群的皆双目灼灼的盯着玄龟,那神色,惊喜加上惊愕,真是扭曲奇怪极了。
青岚拍拍龟背,表示开始表演了。
玄龟高高扬着头,旁若无人的穿过人群,走到一处地方停下,用前掌使劲儿踏了几下,扬起一阵黄尘。
青岚滚下龟背,哑着嗓子说:“您说?这下面有水?”
一听说有水,灾民立刻就动了,如今,饥还能忍的了,渴是真忍不了了。
青岚装做不信说:“您老可别骗人,这地儿可有不少干井呢,一个都没见着水。”
玄龟又使劲踩了几下,鼻子哼了两哼。
青岚大喜,提高了嗓门说:“真的?破开了硬石头,底下就有水?”
玄龟高傲的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动弹了,只卧在地上闭着眼睛歇息。
青岚苦恼的说:“可这硬石……没法破啊?得用铁钎铁锤吧?”
玄龟还是一动不动,闭目养神。
青岚央求道:“您老不是能破开那硬石么,帮帮我们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我们这儿,有成百上千条人命呢,您得救。您要是救了我们,我就给您立个祠,以后天天给香火贡奉。神龟爷爷,您是这世间最后一只神龟了,您若是不救我们,这世上就再没人肯救我们了。”
一旁听了半天话的人都扑通一声跪下,邦邦邦的磕起头来,原本麻木的脸上尽是期盼和祈求。一个两个……九十一百,有一个算一个的,全都跪了下来,也不说话,只磕头。
玄龟又哼哼了两声,青岚收起心里的不自在,继续演:“什么?您让我一直跟着您当信使?哦,您说话他们听不见啊?要我当信使也行,您得救命,要不,我可不当,我一个姑娘家的,还要嫁人呢。”
这可把一众人吓的要死,险些爬起来压着青岚的头逼她答应。她能听懂玄龟老爷的话呀,要是她不答应,玄龟老爷生了气不救他们怎么办?
玄龟又哼哼了两声,青岚才不情不愿的说:“成,当就当,您可说好了,日后不能让我挨饿受冻,要不然,您就换人吧,这天大地大,看您还上哪找第二个能听懂你说话的人。”
玄龟跺了两下脚,青岚没好气的回答:“成,给您立祠。”
又对着一干蓬头垢面的灾民说:“神龟爷爷答应给咱挖井,只以后,你们不论走到哪,当地若有神龟庙,不妨进去拜一拜,就当谢了这救命之恩。”
灾民们又是一阵激动,也不能开口,只能拼命的磕头。
青岚转过头不看他们,只用脚踢了踢玄龟,该干活儿了。
玄龟生无可恋的扭头,找了一个废弃的井洞钻下去,结果,井洞太小,卡着了……
青岚忍着笑从树上掰了一根手臂粗的椽枝,两手一措,这根椽枝就成了两截木刀,在一众灾民目瞪口呆之中,将木刀往井底一插,一个用力旋转,井洞就拓宽了一圈,玄龟扑通一声跌到了井底。
这是震慑,这些灾民里什么人都有,万一他们得了水,胆子一肥,把玄龟逮住煮着吃了呢?
她得让人不敢起那个坏心思。
井底不停有“咯咯嘣嘣”的声响传来,听得人牙酸,可在一众灾民耳中却是最动听的声音。青岚转身又掰了一根椽枝,往井沿上一插。这井口让她旋的有些大,万一人群蜂涌过来,指定得把人撞进去。插了椽枝,就算人挤过来,也跌不进去。嗯,老龟就暂时别上来了,待在下面安全些。
这把式,可唬住了不少人,这一路熬下来都成了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偏这根干瘪丫头还有这么大的力道,也难怪这神龟爷爷选她当神使了。
这干瘪丫头她不一般呐,又能听懂神龟老爷的话,力道还大,以后可要了不得了。
等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已经上了半坡,焦急等待的人爬在井边贪婪的嗅着井底湿润的泥土的气息。
这是水的气息,带了水气的土腥味,他们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闻过这种味道了。
青岚看了看周围,连个取水的工具都没有,前边的路上扔着一只破木桶,木桶上的铁圈断开,木板裂了几条缝。
这一路上原来有装了家什逃荒的车队,沿路上也扔过一些累赘东西,有些用的被人捡走了,留下来的全是用不上的破烂。
有些人也想到了这件事,用仅剩的几分力气揪了几把细长的枯草,用干枯的双手把长草搓成细草绳,再把几股细草绳合拧成一股粗草绳。
还有个人把那只破桶捡回来,拿了颗石头半截草绳叮叮当当一会儿,破木桶就又箍好了。
青岚是第一次见到这老手艺,她以前常听人说一句“劳动人民的智慧”,以前没多少体会,这回才是真正体会过了。
他们能在绝地求生时能用手边随处可见的东西做出当是时他们最适用的工具。这一方面,她不如人。
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平凡人的韧性。
她这里没头苍蝇似的乱扑腾了几个来回,就想捡现成能用的家伙式,人家老农闷不声儿的就把家伙式弄出来了。
青岚只能闷声搬石头,想垒个水池和灶台,别人会离开这里暂且去前面的城里讨个活命,她不想走,就留在这里。
搬回来石头才发现,没有水,什么都垒不了。
这就等着吧,反正就算有了水,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她用,怎么也得让这些人喝饱了才行。
“咯咯嘣嘣”的声音终于停了,玄龟划入水中的声响传了出来,这声刚传出来,爬在井沿的人全都伸着脖子往里望——
井底亮晶晶一点光。
这是水啊!有水了!!!
青岚将爬在井口的人都提开,抢过草绳和木桶,大声喊道:“都别抢,我来打水,你们轮着喝,渴了这么长时间,不能多喝,喝多了炸肺,要人命的。”
有人问:“啥叫炸肺?”
青岚说:“家里瓦罐子烧久了是不是不能泼冷水?泼了是不是得炸?五脏腑也一样,渴利害了一下子喝了好多水,也得炸。要命的事呢,别熬了这么久都活下来了,眼看着要到城里了,别为了几口水折在这儿。亏。”
还怕这些人不听劝,青岚打上来一桶水后,伸手抓了两把干草屑扔进桶里,这么着安全多了。
但是当她把水桶放在地上时她才发现自己想多了,根本就没人能抱着木桶狂喝,都是一个刚喝两口就被另一个挤开了,水桶跟前人头攒动,挤不进去的,干脆把手伸进桶撩出水来解渴。不过小半刻,水桶就空了,后面还有许多没挤过来的灾民。
青岚一桶接一桶的往上来提水,一桶也撑不过几息,后来她提的累了,就让喝过水的人帮忙提水,一直从上午提到午后,才再没人往井边挤了。
灾民们仍恋恋不肯走,青岚说:“喝够了就起程吧,井水不抵饿,听说前面正在开仓放粮,早到一日就少饿一日,快走吧。”
日过午,天气灼热,有些人用水打湿衣裳,再往脸上糊一层泥巴,蹒跚着往前去了。
青岚无力的靠在井边,累了一天,她的精力早耗光了,前天夜里吃的虫子早就消化完了,胃又在抽缩着叫着饿。
想着她还得吃好些天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的脸就开始发青,真要感谢亦衡的那些黑暗料理,她才能若无其事的吃掉那些虫子,否则,她真要饿死在这儿了。
比生虫子还难吃的饭,啧,狗男人是早有预谋了吧,为的就是这一刻她不被饿死吧。
有了水,青岚就起身找了些干柴草和枯树干,她要生火,吃烤虫子。今天给吃饱了,明天陆续还有灾民经过,她要护好这口井。
哎,找虫子去。
……
天越来越凉了,路上早就没了灾民,熬过去的都入了城,没熬过去的倒在了路上,青岚收集物资时,遇着了好多,她只能让他们就地入土为安。
玄龟是被青岚套着草绳揪上来的,它身体笨重,身上顶着个大壳,让它自己爬上来,估计爬一百年都上不来。
然后一人一龟就在附近的旧村子里住下了,白天收集物资,顺带捡石头垒老龟的神祠。小小的简陋的神祠垒成之时,青岚好运来的挖出了一车家用物件儿,估计是谁家走时埋下的,碰巧让她给挖着了。
铁锅陶罐箅子水壶等等,还有些筐子篮子镰刀斧头铁锹,又在另一个坑里挖着了犁耙之类的大农具。
可惜就是没找到粮食,该受的饿一样得受。
有了锅碗瓢盆,再找个不大不小半新不旧的屋子,这家就算安下了。
有了水,过往的鸟雀也多了,青岚用石头凿了个饮鸟的池子,然后方圆百里的鸟兽都跑来喝水,喝了水之后,再把地上新长起的嫩草叶一裹而空,留下厚厚一层鸟粪。
青岚把鸟粪扫起埋进地里,又在上面浇了水,野草野菜会长的更快。
临近入秋,已然成了百草园,那里面什么东西都能找到一些。
天气转凉后,每日来此落地的鸟兽更多,从北边往南飞的候鸟们也会在这里落地歇两日才飞走。
留下成堆的鸟粪和大约几十只因意外受伤无法长途飞翔的鸟儿。
这里不止成了百草园,还成了百鸟园,它们会和青岚争夺虫子野菜,青岚忍无可忍之后,只能拿枯草把新长好的野菜盖住。
她为了装b,可把自己亏大发了。硬是忍着流口水的馋劲儿不去伤害它们,它们也没心没肺似的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旁若无人,有时还会特不见外的用她的草鞋擦它们的嘴,家里门户大开,由着它们进出,一个个扬着脖子大爷似的。
她只能安慰自己,一个合格的神使,身边怎能没有这些小可爱呢?
青岚每天对着这些鸟留口水,真是全凭意志力忍着,有时真恨不得连毛带骨一起啃进肚里。
可是,唉,得忍着。
为了这个神使的名头,可遭老罪了。
一天三顿的野菜汤,吃的她脸都快和菜汤一样绿了,这周围木头里面的虫子也快让她吃完了。
这城里的人再不出来请她,她就得腆着脸去找人了,面子嘛,撑撑就得了,真死撑着,迟早得饿死。
又是一天早晨起来,青岚用手耙了耙毛糟糟的头发,用温水漱了口后又抹了把脸,整了整旧的看不出颜色的灰黑色衣裳,开门——
“唳——”
一只丹顶鹤正悠闲的在她院子里走来走去,看见她之后,高声鸣叫了一声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自顾自吃她新种下的秋菜了。家里老客大雁灰鹳天鹅几个,都躲在院子外,看见她出来,劲使儿的冲着她鸣叫,告状的意味很浓。
这鹤大概是昨天夜里来的,刚一来就成了她院里的霸主,把原有的那几只都赶出去了。
青岚搓了搓脸,苦中作乐般想着,行吧,就当她这神使合格了,没看见仙鹤都上门了么。
就是她这秋菜,移栽过来后长了三茬,她愣是一茬都没吃着,全给这几十只豁豁了。这也不是正二八经的蔬菜,全是野菜。还是从先前那些鸟粪里面长出来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她看着不错就移了一些栽到院儿里。移到小院儿里之后,刚长出点儿势头还不等她割茬就给它们一气儿豁豁了。这都第三茬了,眼下看,第四茬长出来估计也没她什么事了。
这年头,上门的都是大爷,人活的还不如鸟。
这些东西它就没良心,吃了她那么多菜,连颗蛋都不给她下一个。
出了院门,衣角就被只大鹅叼住了,青岚拂开它的嘴,脚步不停的说:“找我没用,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就没见过你这么怂的大鹅,那不就只鹤么,你叨它啊,叨的它疼了它就走了。真是白长了这么张硬嘴,还白张了这一身肥肉,连颗蛋都不会给我下,要你何用?”
大鹅委屈的低下头,它倒是想下,可它一只公鹅,要怎么下?
青岚沿着小路往水井那儿走,一路上到处都有鸟粪,得小心着走。这些东西就是不爱讲卫生,边走边拉,她好好一条路让它们给拉的东一摊青西一摊绿,非得踮着脚走路。
玄龟懒洋洋的卧在井边晒太阳,见了青岚之后,慢吞吞的说:“仙鹤上门了,贵人也该来了。”
青岚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不禁拍手道:“可算要等到了,再没人来,我真要喝西北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