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夹雪整整下了一夜,早上起来一看,好家伙,那雪有半腿来深,往里一站,膝盖头都淹的看不见了。
这情况……李保揪着他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又跪到龟老爷跟前叨叨烦恼去了。
玄龟听得差点儿抑郁。
青岚被这两乐的笑了几回,安顿好鸟群后就深一脚浅一脚的找李保来了。
他为这场雪发愁的不行,青岚却觉得这场雪来的正好。
李保疑惑的问:“好?雪这般大,御寒衣物不够可是要冻死人的,如何正好?”
青岚说:“只要城里的柴火足够,每日热汤不断,屋舍不漏风,那就冻不死人。倒是朝廷大军,一无屋舍二无寒衣,大雪又阻了路程,估计会有半数士兵得寒症生病,这对你来说,就是个好消息。但我这儿有个更好的消息你要不要?”
李保迫不及待的扬头:“要。”
青岚不紧不慢的说:“要的话,用你儿子来换。”
李保卡壳:“……用、我儿子换?怎么换?”
青岚说:“让你儿子拜我为师。”
李保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神使说的换是这个意思,这可是好事。但是他有七个儿子呢,神使是想把他七个儿子全收了还是要挑一个?
所以他就问:“您准备收几个?”
青岚说:“都送来。”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李保咧着嘴说:“好,我回去后就让人把他们送来。”
青岚说:“那你现在就回去吧。”
李保顿时笑不出来了,这天气,这么大雪,他要是走个百多里还不得冻掉腿呐?
青岚说:“现在天还阴着,雪也没冻瓷实,路还好走些。等天放晴以后再赶路,那才是真正要冻掉腿的。”
青岚心说:快走吧,你要是再待一天,信不信它还能给你多下二尺?
李保就有点儿不相信,但是青岚都逐客了,再留着也不好,只能往身上裹了几层厚衣裳,带着人离开神龟庙。
三百来人一走,庙里顿时清净了,玄龟如愿以偿的冬眠去了。这回它学聪明了,怕睡着之后再被别人吵醒,干脆挖了一个深坑,把自个儿埋的结结实实。
这下子,真的万籁俱寂了。
青岚望着天大地大一片莹白,深吸一口气,只能把武艺重新捡起来。说实话,她现在不太想和这个世界的人进行交流,天灾人祸之后挣扎着活下来的人,负能量太多,她怕交流的多了会对这里心生厌倦,这不利于她今后的计划。
现在就挺好,即使玄龟睡了,身边也有许多鸟儿作伴,她并不会感到寂寞。
她要沉静一下,想想今后该怎么当个好老师。
十天后,雪化的差不多时,李保把他七个儿子都送来了,最大的十五,最小的才三岁。
这几个孩子不是一个娘生的,老大的娘是李保的原配,前些年过世了。老二老四老六是李保继妻所生,老三老五老七是他两个妾生的。
老六老七在他娘怀里吃奶的时候,老大已经跟着李保东奔西跑拿着一杆枪杀敌了,所以,老大和几个兄弟都不是那么亲近。
但是来青岚这儿之后,老七哭了,老六闹了,老二老三顾不过来时,老大会一手拎一个抛高高,没几下就把俩小的抛的心花怒放,再不说要回去找娘找阿奶的话了。
再之后,青岚这里的鸟兽们就能哄住他俩玩儿了,他俩不闹腾,青岚能专心的给几个大的上课。
老大小名叫神仙,也是李老娘给取的,后来李保招来了军师,军师给取了个大名叫李伯儒,到了老二老三老四这儿,就顺着往下叫,仲儒、叔儒、季儒,五为正,就叫正儒,老六叫澜儒,老七叫幼儒。
青岚听着这些名儿,就觉得军师没用心,取名更像是应付差事。老六还好,命里五行缺水,那得了个“澜”字,别的名儿,全是随心所欲取的。
所以青岚收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名字。
“改名?为啥呀,我们名字不是挺好的么,儒,一听就是特有名气的读书人。”李仲糯有点儿不太乐意改名儿。
青岚又问另几个,他们也不太愿意。
青岚这才发现她是太过想当然了,军师不是不会取名,而是军师更能洞察人心。他知道这几个名字太平常吗?知道,可是这名字再俗再油腻,架不住李保喜欢啊,所以,他就给这几个取了些李保听着能心花怒放的名儿。
青岚再不硬掰了,名字俗气就俗气吧,反应她也不正经叫,平常只唤他们的排序,老大老二,叫着顺口就行。
老大会些粗浅的武艺,老二老三跟着先生念了几天书,老四老五每天挥着木剑冲锋陷阵,老六老七……唉,只要他俩不哭,爱干啥干啥去。
另外,李保还带来了五六个妇人,专管给这师徒几个洗衣煮饭,照顾俩小的吃喝拉撒。
儿子送来了,李保又眼巴巴的看着青岚,问她要退敌的法子。
青岚就问他:“城里的粮草是不是紧缺了?”
李保无言点头,何止是紧缺,已经到了吃上顿没下顿的关头了。
青岚又问:“朝廷大军是不是驻在那儿好久没动了?”
李保又点头,他胆颤心惊了半拉月,人家就是不动弹,军师说敌不动我不动,他就等啊等的,一直等到现在人家还不动弹。
青岚再问:“你是不是想当皇帝?”
唉呀,这可把李保吓着了,要说想吧,那肯定是想,可来时军师也说了,就算他真想当也不能这么说,得说他造反不是为了当皇帝,就是想给大伙儿谋条活路。可是被神使这么一问,他那违心的话就有点儿说不出口。
最后只能硬邦邦的点了点头,承认他确实是想当皇帝。
青岚见他承认了,就开始正式忽悠:“你看哈,你要当皇帝,是不是就得有颗仁义之心?收留灾民这事你就干的特别仗义。我为啥不选别家就选你呢,就是因为你这事干的仁义。可是呢,你这眼界和格局还不够,收留灾民只能说你是一方英豪,还够不上明主之相那个格。明主是什么呢?大仁义,大慈悲,大境界,大胸怀。说的浅白点儿就是,他的心要够大,能装得了整个天下。我问你,假如你登基了,你的地盘上的人都是你的子民,那别家地盘上的人是不是你子民呢?也得是!你要想着,这城里的人是你的子民,那城外的十万大军也是你的子民,只不过如今,他们的身家性命全都不由自己。这种天气,谁愿意跋涉千里去跟人干仗拼个你死我活呢,说实话,这要换了你,你心里愿意吗?那肯定是不愿意的呀。可是呢,没辄,他要是敢反抗,那领队的将军就得砍下他的头杀鸡儆猴以壮军威,他是不从也得从。这就是你谋夺的切入口,找些机灵的人混进去,找个机会哗变,斩了几位将军,把人和粮草一并收笼过来。凑合着过了这个严冬,等天一暖和,就把他们打发出来垦田种地,等人养熟了再拉出去干活儿。”
李保目瞪口呆:“……就,这个法子?”
青岚点头:“啊,就是这个法子。你回去后和你那些左右手合计合计,完善一下其他的小细节,不要怕,干就完了。”
这是怕不怕的事儿吗?这是能不能干成的事。
真的,这法子太骇人听闻了,吃掉朝廷十万大军,他是想都不敢想。他就想着如何能在内困外围中找出一条生路来,或许要死战一场,或许要退避到别处,就是没想过能不能把他们抢过来。
就连军师都计划着用哀兵必胜这一招,不想退逃就只能死拼,今年夏天招过来的灾民正好能派上用场。
然后,啪的一声,青岚给他扣了一顶“仁义”的帽子,把他这条路卡的死死的,让他再不能把灾民推到前面送死了。
李保这时才发现,神使给他下了一个套,而他还自动钻进去了。
他是怎么回去的他都不知道,只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那冬日的空气吸入肺腑,彻骨的寒凉。
然后军师给了他什么计划他也没看,而是一页页撕着烧进了火盆。
走不通了。
军师给他的计策走不通了。
他只能在军师及一众人的怔愣中说:“神使给我出了一个法子,咱一起合计合计,看看该怎么行事……”
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就看这一遭了。
……
青岚其实没当过老师,第一次当老师,她也不知道该给学生教什么,于是就摸索着,什么都教一点儿,看见什么就教什么,想到什么就教什么,完全没有规律。
李家兄弟一开始战战兢兢恭恭敬敬,见她不打不骂又没有先生的威严后,就放开了性子见天儿的捣蛋,那几十只鸟躲在神龟庙连家都不敢回了。
李小四李小五追在大鹅屁股后面要蛋,吓的大鹅看见他俩就跑,那狼狈样,它要是有两只手,肯定得捂着屁股逃。
只要他们不伤这些鸟的性命,青岚就不管,由着哥儿几个折腾,这些鸟平时拽的二五八万大爷似的,这回才算是遇到克星了。
青岚就想着,这几个孩子玩归玩,可不能把正经课业落下了,她第一次收学生,怎么着也得养出几个允文允武的英杰吧。
然后,武术安排上了,科学常识和思想政治也给安排上了。
李小二李小三就特别不理解师父为什么不给他们教儒学,教的尽是些杂学。他们以前的先生教的可是正经孔孟之道,百家儒为首,不管哪个王朝在世,朝上用的官员全是儒家子,儒学为正统,师父为何故意抛开儒学教他们杂学呢?
他俩藏不住话,有了疑惑就问,青岚也就坦白回答了——
“因为,我没有学过儒学典释。忘了吗?师父我是女孩子,没有学堂收我……以后,如果你们有了改天换地的能力时,就让女孩子也能光明正大的读书识字吧。为师相信你们能办到。”
李家小哥几个齐齐点头,虽然这样的改变有些难,但他们会努力的。
青岚轻笑,这几个孩子就是单纯好忽悠,如果这里是几个世家小孩的话,一定不会点头答应她。这就是孩子们生活的环境不同而导致的对社会规则的不同认知。他们几个敢答应是因为对这个社会的某些规则认知的很浅薄,不知道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不过,这可正是青岚希望看到的,只有没被规则框架圈过的人,才有能力做成某些规则框架之外的事情,才有能力打破这些固有的规则框架。
这样就很好。
青岚不是不喜欢儒学,儒学毕竟在封建历史占了正统学说,那些星汉灿烂的诗章词赋文学经典大多出自儒家,它们构建了华夏五千年文明的精神脊梁。可是徐教授也说过,儒学也让华夏历史陷入了一圈又一圈的螺旋式进程,社会进程缓慢甚至停滞,排外,固步自封,容易走入岐路。而且,老实说,儒家子有时未免太过机灵了,遇乱世则隐,盛世则出,这就很不招人待见了,这种情况,说好听叫做明哲保身,说不好听那就是没担当。就如现如今当朝那几个大儒,也不上朝,见天儿的躲在府里避奸佞,一天三四篇叹世诗忧世赋写的文彩激昂义愤填膺,满纸的忠君爱国仁义道德,实际上,连门口的冻死骨都不带正眼看一眼的。
这样的儒家子,开口仁义,闭口中庸,依青岚说,他们就是道貌岸然的蛋球玩意儿。
信不信,一旦旧朝损毁新朝初立,他们就是最先倒戈的那群人。
几千年来,儒家子何止百万,不也只出现了一个文天祥么。
但这些,青岚不想跟李家几个孩子说,有些事很容易让人有先入为主的印象,至于现实里存在的各种问题,让他们亲自体会之后会更有意义。
历史上最璀璨的时代就是百家共同发展的时代,百家争鸣,求同存异。
儒家一家为尊的时代应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