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刚醒来,就对上了阿初带了薄怒的面庞,再转头,又对上亦衡沉的发黑的眸子,被这两人这么一盯,她顿觉身上发冷心里发慌——
“嗨,好久不见、见哈哈,怎……怎么了这是?”
她还问怎么了?
阿初一个栗子就扣了过来,青岚躲也不敢躲,生生受了,咚的一声,她的额头立时就红了。
“可是出息了,我们教了你那么多,你是一个都没用上,最后竟然靠着自绝才能破出幻境……你那四十米长刀是摆设吗?那判官笔是摆设吗?那《大象诀》是摆设吗?你就算将那天都捅开又能怎样?不过区区一个幻境,你便一刀破了它又能怎样?”
青岚缩了缩脖子,嚅嚅的说:“我要是捅了天,我家那些崽崽怎么办?他们可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舍不得。”
阿初给她噎了一下,你知道心疼自家崽崽,难道就想不到我们也会心疼自家崽崽吗?
青岚摇着阿初的胳膊撒娇:“我知道错了,但是我不后悔。我作为一个立法者,却杀了那么多人,哪怕那些人该杀一万次,那也该被法律判决,而不是由我私下动手处置。我既然动了手,那就是知法犯法,再罪加一等。律法之所以公平,就是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哪怕那个人是创造出律法的人,哪怕是神!我知道没人治裁我,但是没人治裁,并不代表我没错。我既知错,那就要认错,既知法犯法,就得伏法。当然这些都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我承认我的心里有了恶念,它有能会成为我的心魔,可我又不想每时每刻的故意去压制它,所以我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既然那个位面的我是我的恶念形成,那我何不就此斩了它?我将我的恶念及人性中的不堪全部扔在了那里,你看,我现在很好,前所未有之好。”
阿初摇头:“事情不能这么想……”
青岚语气坚定的说:“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并且不后悔。大道三千,我在那里没有找到任何一条适合我走的道,既然那些道都走不通,那就另走出一条独属于我的道。我不讲因果对错,也不惧于因果对错,我只听从我的心。而我相信自己的心,相信自己要走的道。”
话音刚落,就觉一股灵气汹涌而来,将她包成一个浓白色的大茧子。
阿初一刹抽出胳膊,一指点在她额上肃声说:“抱守元一,保持灵台清明,运行《大象诀》。”
青岚立刻坐好,一遍又一遍运行着《大象诀》,但灵气如奔河汹涌,饶是她功法运行娴熟无比,那汹涌的灵力依然撑的她筋骨俱痛,就像小渠里突然挤进来一条大河,若是不及时疏通,这小渠就会在瞬间被大水冲毁。
青岚忍着剧痛一遍又一遍的拓宽筋脉,这小渠哪能容下那般汹涌的大河水,只能硬生生将小渠拓成大河,可人体筋脉又不是山石土丘,想搬哪个就搬哪个,稍稍错个穴位都痛的不行,更别说要拓开这么多筋脉,那种生生撕裂撑开的疼痛可想而知有多剧烈。
所以说,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还得伴着被馅饼砸死的风险,这世上多是一饮一啄之事,哪里会来纯粹的好事呢。
灵气包裹浓郁成形是很多修士都求不来的好事,但若是本身修为不够,很可能会被灵气撑爆。
青岚现在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历了几个幻境,她的神识境界己步入半步元婴,可现在这具身体堪堪只在炼气大圆满,连筑基期都没到,这是被动着涨修为呢。
幸好阿初和亦衡就在跟前,阿初扯了一道结界将青岚护住,以防秘境中的妖物灵物过来抢夺灵气打扰青岚晋级。
亦衡本就是傀儡身附神通变成,附神当时就与青岚心神相通,只是当时青岚尚未修行,不懂如何与他精神相通,亦衡便如独立之人一般。如今青岚顿悟,神通已成,两人自然而然的就通了神魂。
这原本是件好事,但在此当头却不是好事,青岚正在全力拓宽筋脉,根本分不出心神去顾亦衡。亦衡的傀儡身原就是普通的牛骨牛皮制成,以前有他神通在护还能撑住,但此番生成六界幻境已消了他九成功力,如今不过是一副空架子。这副空架子被灵气一冲刷,立刻割裂了数道口子,里面的骨头也多处骨折,不过几息,已四分五裂散成一堆碎骨碎皮屑。
傀儡一碎,两人的关联立时便断了,青岚遭到反噬,闷哼一声,耳洞鼻腔溢出几缕鲜血……两人联系一断,青岚的心里便是一慌,这一慌,差点儿行错路径,身体又是一疼。
“稳住,别慌,我在这里。”
耳边听得亦衡的声音,青岚心里又安定下来,咬着牙发狠一般死命的拓展筋脉,运过十二小周天,然后是三百六十大周天……灵气一遍遍的冲刷过全身七百二十处灵窍经脉,骨骼受灵气冲刷浸润滋养,咯咯响个不停,洗筋筏髓、脱胎换骨。
……
月色如练,直直缠在青岚身上,轻风拂过,灵气如雾如泉四涌,涌在青岚周身四围,千丝万缕比月色更耀目柔顺的长发随着夜风飞舞,舞出一片银白飞瀑。
她身上的衣裳已尽数化为飞灰,只剩一层软甲裹着腹背处,而银甲遮不住的地方,露出了莹白如玉的肌肤……曾经因受过无数次伤而留下许多处的伤痕,似被那月色一一抚平,再不见一丝痕迹,那裸露出来的肌肤,比月光更莹白透润。
阿初无言转身,却见亦衡不知从哪里取了一件水蓝法衣,手指一点,那法衣便落在青岚身上,瞬间贴身合缝,只留出一双玉白脚指,指尖微微翘起,玉雕般纤细可爱。
这是真正的脱胎换骨,在此之前,青岚还是个圆乎乎的团子,双颊留着一对粉白的婴儿肥,笑起来又憨又甜,活脱脱一颗人间水蜜桃。
而现在——水蜜桃变成仙桃了。
阿初不知道亦衡心里是何种心情,但在他心里,突然有种“我家女儿终于长成了”的感慨,他家这只憨团子,终于长大了。
过了许久,阿初才将一堆录影石放回乾坤袋,天岚错过这种时候一定会很遗憾,他得给他补上这个遗憾。
好在没过多久,天岚匆匆回来了一趟,蹲在结界外守了两天,见青岚没什么动静,扔下一袋子千奇百怪的东西,又对着变成魂体的亦衡狂笑一通后,匆匆离开了。
再次回来,仍然蹲在结界外守了两天,见青岚没有任何动静,就拉阿初一起睡了一觉,觉醒后就走了。
再再次回来,青岚还是原样,他只看了两眼就拉着阿初进了帐篷,一顿胡天海地,三天后,被阿初一巴掌拍飞……
一直过了三个月,亦衡已重修出实体,阿初刻好十二套以以前的青岚为原型的娃娃,是准备送给奶奶和大先生的。青岚脱胎换骨后,最难过的一定是她们两人,毕竟,她们从心里疼的那个人,此生再也不会出现了。
憨憨的青岚,大概会被很多人嫌弃,却是奶奶和大先生的心头宝,癞痢头孩子也是自家的亲,何况青岚之前是那么可爱。
才给娃娃额头点过朱砂,结界内突然有了动静——
亦衡倏的睁眼,却见半空浮了三个月之久的人正缓缓落地,丈长银白发丝迤逦了一地,她脚尖刚着地,未等站稳就睁开双眼。
阿初正感概那双眼生的极好,黑白分明却又灵气通透,就见那只仙桃开口——
“唉?我鞋子呢?”
阿初:……白瞎了她那一身缥缈若仙的气质了。
青岚抖着一袭水蓝衣裙,左摇右摆伸胳膊晃袖,满是对这衣裳的好奇,这是用什么裁质的丝纺出的布呢?穿着舒服,看着更妙,像是披了一湖碧水,动时便见涟漪蕴蕴,仙气自生。
阿初叹气,唉,重点错了,正常人该是先看自己的修为涨到何种境界,再专注别处,她这一醒来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一件衣裳上了。
这里青岚还在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细腰长袖宽腰束,带有几丈长无风也自漂的披帛,肩角缀了几朵玉铃花,移动时玉铃花叮铃铃作响。这衣裳很仙,很仙很仙,缥缥缈缈,飘飘欲随风而去。
就有种立地成仙的感觉。
这感觉可真新奇。
最后看到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背时才突然瞪大眼睛,莫不是又进了哪个幻境?这双手可不像她的,她的手圆嘟嘟手背上除了有几个肉窝窝之外,还有数下清的细小的疤痕呢,那些小疤痕有的是削竹片竹蔑划伤的,有的是练刀时蹭伤刮伤的,手心还有练刀时留下的老茧,反正那双手既不柔软又不细腻,绝对不是现在这双纤细白嫩莹润如玉的美手。
这么一想,手上就扯了一面水镜,她得看看长了这样一双手的人美成什么样。
水镜里照出的人影并不陌生,那容貌就是她前一阵子瘦下去的模样,只是皮肤白了几分,凝脂似的;眼睛狭长了一些,眼尾上挑,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媚;唇也红了三分,粉粉嫩嫩水水润润,就……特别适合亲吻,哈哈哈;头发……咦?她这头发怎么是银白色的?还那么……长,莫非,是进了长发公主的世界了么?
女巫?魔法?
真是好特么刺激呀!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啵”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破了。
青岚一抬头,就看见了亦衡和阿初,亦衡脸上的表情……她猜不出来那是什么意思,大抵和她看一只猪的表情差不多。阿初就简单多了,带了笑,也带了家有傻儿的无奈,和慈姑看她一模一样。
所以,她是没进幻境么?那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了?
面对青岚一脸的疑惑,阿初对亦衡说:“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亦衡沉沉叹了口气说:“我来说,你先把营地收拾好,她这境界刚晋上来,还得稳一稳。”
杀伐一道晋级后的稳一稳,并不是让人无杂念的打坐练功,而是得出去历练,用武力巩固境界。
知道这两人可能有很多话要说,阿初识趣的退开,离开时还从乾坤袋里找了一双银白色丝履给了亦衡,让他给青岚穿上。
青岚纠结的看了一眼长的离谱的头发,又看了一眼和头发一个色号的丝履,这种地方,穿这么一双不耐脏的鞋是认真的吗?
我承认它真的很漂亮,可这又是泥又是土又是草汁子的,万一弄脏了多糟蹋东西啊!
她那小表情……只需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阿初无语的摇摇头,彻底不想和她说话了。
还当她是长进了,原来还是个傻憨憨。
摆摆手,悠悠的去了另一处。
阿初一走,亦衡就对青岚说:“过来。”
青岚嘟嘴,招猫呢这是,不去,再说她还赤着脚呢。
亦衡无奈的浅笑一声,走了几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给她穿靴——
“这叫轻云履,是一件仙品级宝履,不沾污物不惹尘埃不惧水火,穿上它能脚踏风云一日千万里。与你身上这件衣服一样的品级,这件衣裳叫凌波九重袂,是件防御型宝衣,那披帛腰带与玉玲里都刻了防御阵,能顶住白凤那个级别的修士全力一击。这披帛即是守器,又是攻器,你现在没有趁手的武器,就先用它吧,五行诀中水字诀的任意一诀法术都能哪来用,你多练习练习就熟悉了……”
青岚认真的听他说,又见他从怀里取出一支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桃花簪,只在她头上轻轻一挽,那丈许长的银色头发倏的挽成一个仙髻,余下的头发只到半腰间,正正是长发及腰了。
这可是真神奇了。
青岚觉的自从她醒来后,这世界就猛然不一样了,她自己变了那么多不说,就连阿初和亦衡都变了……阿初轻飘飘的就拿出一双仙履,这仙履又是这般不寻常。但她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就好像这只是一双普通靴子,而亦衡在开玩笑……亦衡的容貌也变了,面前这个墨发俊眉气质凛冽周身剑气纵横的男人大概才是真正的他。俊是真俊,吓人也是真吓人,被他瞪过一眼就有种被利剑拦腰斩过的冰冷错觉,还好他将剑意都收敛起来了,看着倒寻常了不少。
最难得,他竟然会弯腰给自己穿鞋,还言语温和的给她科普这些仙衣仙履……等等,簪子——
“你知道一个男人送一个女人簪子开给她挽发是什么意思吧?”好歹经历了几个古代幻境,礼之一事她还是晓得一些的。
亦衡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见青岚抬手时衣袖滑落,手若是抬高些,整支胳膊就都露出来了,他眉心微微动了一下,只是他带多余的衣裳,最后手上一动,将青岚的广袖袖口上了一道封印,袖口卡在手腕处再滑不动。
青岚:……不是,人家就这种设计,最抓睛的一点是,我这一抬手就刷的露出半截玉臂,就说美不美撩不撩吧,你给我整成这样,我还怎么美怎么撩?
别以为你“嗯”过一声,我就真成你家的了,就算真成你家的了,你也不能干涉我的穿衣自由吧。我好好一双玉臂,被你这么一弄,平白就降格变成旗杆子了,一双胳膊举着两面水蓝旗子到处乱跑,像话么这,人家仙裙不要自尊哒?
还有就是,我这银白发色和这水蓝衣裙不怎么配啊!银发得配水红水够味儿,配个水蓝色,就总感觉缺了点儿什么……哦,额间月饰,腰间玲珑,手腕脚腕上的银环,这才是二次元神仙姐姐的正确打开方式。还有这髻也不行,梳这样可显老,我如今正是二八芳华,新枝上长出来的嫩花骨朵一样,你给我梳个老气横秋的发髻,显的多成熟啊!
反正就是,被亦衡弄了这么一下,青岚突然自己的装扮哪哪都不可心了。
她扯了两下衣袖,见那袖子确实是给封的严严实实了,便不太高兴的撅起了嘴。
“这个裹的太严实了,我这样根本就不像仙女,倒像是修女。再说这么热的天,你给我裹成这样,该捂起痱子了。”
亦衡一瞬的无语,真想敲她一个脑壳,你已经是半仙境了,哪里还会怕冷怕热长痱子疔子,睁眼说瞎话也不至于说这样大的瞎话吧?智商呢,晋级时给扔了吗?
青岚继续磨:“那什么,现在不是只有咱们两个人么,我的胳膊就算露出来也只有你能看见,所以就算是露一下有什么关系呢?”
亦衡听她这么说,还真认真的考虑了一下,青岚见亦衡有了意动,正想趁热打铁再磨一下,谁知道亦衡突然说:“这衣裳确实看着……热,我再给你修一修。”
一道法诀打过来,青岚胳膊下的那两扇宽袖立刻变成了紧袖,像第二层肌肤一样紧紧贴着胳膊。
青岚一刹时目瞪口呆,妈蛋,她早知道这个死男人狗的一批,却没想到这么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