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枳变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像是原来壁画般的人,突然从画中走下来,身上有了俗世烟火味。
她很少笑了,每日不是练功就是蹲在藏书阁。但是也有例外,在蓝曦臣和蓝忘机面前她还是同往日一样。
蓝忘机被派下山去找阴铁,这次云枳没说要跟着他。只是在临行前走到他房里,给他一道符。
“忘机,此去万事小心。”
云枳只当自己不知阴铁之事,但还是忍不住叮嘱。这个符咒也是从蓝氏藏书阁看到的。此咒凶险,必要之时可分担携带之人的伤害,但施咒之人必要承担三倍的损失。她没告诉蓝忘机,这符咒厉害之处,只说是保平安的。
“嗯。”
蓝忘机看着满是担心的云枳,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送完蓝忘机,云枳一头扎进藏书阁。
要说蓝氏先祖也确实云游世界,所收藏的书目种类繁多,品类齐全。里面不全是正派之书,这样说也不对。这世界本就没有不好的术法,只有不轨的人心。
蓝云枳在修行上虽不如蓝忘机和蓝曦臣厉害,可终归是蓝启仁一手教出来的,底子也算扎实。她没有一味精进自己,而是专注从藏书阁里修炼那些可以杀人的术法。
忘机走后不出半月,温氏派人来到了云深不知处。
“云枳,云枳!”
藏书阁外一片混乱,隐约听见打砸的声音。云枳还没走出去,就被赶来蓝曦臣拉住。
“怎………”
她还没问出口,就见一向温煦的蓝曦臣一脸焦急。
“温氏带人来袭,我们快去后山。”
温氏?
听到这,云枳也顾不上蓝曦臣,一把推开他,打开藏书阁,向远处望去。
一向钟灵毓秀,山清水秀的姑苏蓝氏,此时已是硝烟四起,火光熊熊。
“这……”
云枳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这……怎么会!!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蓝氏怎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蓝氏所在的山上到处都熊熊燃烧的火光,祠堂,静舍,花园………那些她曾经走过的地方,焚毁一旦。火光中传来虐杀的声音,那是蓝氏子弟御敌的喊声。而温氏的太阳家纹就在一片火光中被高高举起。
“温氏……”
云枳抽出自己的剑朝火光中走去。
她本就恨极了温氏,如今见到自己所安身的云深不知处竟被生生糟蹋成如此样子,不自觉,心魔渐生。
云枳怕是疯魔了,她见身着温氏家纹之人就杀,遇上纵火之人就砍,那尚未完全开刃的剑,如同一把从地狱炼就的凶器,毫不留情的一剑剑刺向敌人。
鲜血溅入她的眼睛,所望之处皆是猩红炼狱。
“我恨!恨温氏残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恨天道不公,这世上恶人作威作福,好人却备受伤害。恨自己能力不强,不能屠尽温狗,清理温氏!”
云枳的眼中,心头,被熊熊燃烧的恨意笼罩,她的白衣早就沾上肮脏血迹,肩头也伤痕累累。在打斗中,她束发的簪子早就不知去向。她披着头发,混身是血,站在火光中,宛若一只嗜血妖魔。
“云枳!!!你……”
蓝曦臣促然被云枳推开,整个人都楞住了。反应过来后,连忙追出去。可四周皆是逃亡弟子,残破房垣。哪里还有云枳的影子。他还记得叔父交给他的任务,派人紧急去搬运藏书阁的书籍,自己先去寻人。
待他找到云枳时,看到的景象让他心头一跳。云枳一身白衣满是血污,她站在凌乱的尸体中,手中长剑还在滴答着鲜血。
蓝曦臣走上前去,扶住云枳的肩头。他现在才看到她的脸,往日带着笑意,会撒娇的女孩子,此刻脸上是溅落的鲜血,眼中红红,眨眼间有红色泪水流下。
“云枳,你怎么了?”
他觉得云枳现在很不对劲,好像……好像被妖邪附身。蓝曦臣从来没见过云枳这个样子,在他心里,云枳一直就是那个温顺听话的小妹妹。他没想过会看到眼前的样子。
云枳不理会他,只举出手中的剑,朝蓝曦臣方向猛的刺去。
蓝曦臣大惊,正欲拿出剑来挡。却看那剑不偏不倚从他腰侧滑过,穿进他身后人的身体。他回头,看见那举着刀的温氏子弟,已经抱着肚子蹲在地上。云枳面色冷静,绕过欲拔剑的蓝曦臣,走到那人面前,手起刀落,那名温氏子弟已经失去呼吸。
“云……枳……”
蓝曦臣不自觉的叫她的名字。
女孩置若罔闻,直直朝片片火光中前行。她已经听不见外在的声音,眼睛里只有温氏那恼人的太阳家纹。像是毫无知觉,哪怕被伤到,也不停下。她就这样直直,直直的一路杀过去,用剑也用咒语。肆无忌惮,畅通无阻。
蓝曦臣生生拦住她,用剑柄敲在她脑后,将人打晕,直接扛走。
他实在是没辙了,再这样下去,不是温氏众人猛烈反扑,就是云枳精力耗尽累晕过去。
将云枳扛入寒潭内,他走到蓝启仁身旁。
“叔父,快进入寒潭。”
蓝启仁站在寒潭门口,盯着蓝曦臣,努力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曦臣,你带着这些古籍先走,余下的弟子进入寒潭。”
蓝曦臣听到这样的命令,眼睛都瞪圆了。
“叔父!!!”
“曦臣,你冷静一点听我说。你父亲,你父亲已经去了,为保蓝氏根基,你必须走。”
蓝曦臣一听,直直跪在蓝启仁面前。
“父亲,父亲他……”
他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嘴上连连说“不可能,不可能。”
“曦臣,走。”
蓝启仁用力扶起蓝曦臣,推了他一把。蓝曦臣看看叔父,又看看寒潭里的众多蓝氏子弟,咬了牙,朝叔父行了行了大礼。转身消失在森林里。
就这样,蓝氏众人在温氏的包围下,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
另一边,蓝忘机从不净世匆匆返回姑苏。路上遭遇温晁和温逐流的埋伏,他们想逼迫蓝忘机交出阴铁。不料被蓝忘机逃脱,但温晁也不急着追赶,因为温旭已经带人抵达姑苏了,蓝忘机就算回去也只能看到一片废墟。
当蓝忘机赶到云深不知处时,满目疮痍,到处是被烧毁的断壁,和正在燃烧的残垣。到处都是尸体,是火光。
来不及多想,他直冲冲向寒潭洞赶去。巧的是,叔父他们正在寒潭洞前和温旭交手。原来是送别蓝曦臣后,蓝启仁执意在寒潭洞门口等候蓝氏子弟,错过最佳时机,被温氏一行抓到。
蓝忘机飞身跃进,打开温旭的剑。凭一己之力,扭转了这焦灼的局面。众人退至寒潭洞。
谁料,一名蓝氏子弟被抓。这名蓝氏子弟乃贪生怕死之徒也,不经逼问就供出了使用抹额进入寒潭洞的方法。
蓝忘机在洞内听的一清二楚,回头望向洞内,一众蓝氏子弟都看着他,眼里或是忐忑,或是信任。他像被注入巨大的勇气,只身走出洞外。
“你们撤退,我愿入岐山。”
蓝忘机的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他还是弱冠之年,用单薄的肩膀,扛起了整个蓝氏。
温旭答应了,他本就是为了蓝忘机身上的阴铁。如今人乖乖去岐山,剩下的事情也就好办了。虽然答应撤退,可是临走前,还让人打断了蓝忘机的一条腿。
那棍子落下,蓝忘机受力跪倒。却不知云枳临行前送的符咒,突然粉碎消失。
寒潭洞内被打晕的云枳,突然感受到一阵剧痛,刺到她醒过来。
她醒来,下意识伸手去拿剑,却只觉心口淤血阻滞,混身用不上力气。
不对?
云枳勉强撑起身子,看蓝氏子弟扶进来一瘸一拐的蓝忘机。
“忘机!”
她看看蓝忘机,又看看他受伤的腿,瞬间明白过来。
云枳又急又气,恨不得冲出寒潭洞,杀光外面的贼人。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碰蓝忘机!
蓝忘机拂开身边人,艰难站在叔父面前,抱剑行礼。
“叔父,我来迟了。”
少年就一直弯着腰站在自己叔父面前,似在懊悔,又似自责。
“忘机,你………”
蓝曦臣扶起蓝忘机,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他该如何告诉眼前这个孩子,他的父亲已经去了。他该如何告诉他,蓝氏死伤无数,元气大伤。他该如何告诉他,这一切的一切。
蓝启仁说不出口,他怕这些话会压弯少年的脊梁。可他不说,又有何人能说?
“忘机,你听着。温氏残暴阴损,今日毁我姑苏蓝氏,此仇莫忘,杀害青蘅君,此恨莫忘……”
听到蓝启仁这样说,蓝忘机和云枳同时抬起了头。
青蘅君……
父亲………
“纵火焚烧云深不知处,此怨莫忘。今你自请入岐山,必然困难重重,叔父只要你活着,你可能做到?”
“忘机记住了。”
蓝忘机稳住心神,向叔父辞别。今日蓝氏所受一切,蓝忘机都将铭记在心,来日定让你温氏偿还。
云枳咬着牙,紧紧的握着剑柄,她的手在抖。青蘅君,怎么会?
她有点想哭,却留不下眼泪。
整个寒潭洞在听到青蘅君的死讯时,一片哀嚎,有人在哭,有人在咒骂。可云枳却哭不出来。她突然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前,那片森林里,那片绝望里,唯一抱起自己的那双手。
那个带自己离开地狱的人,那个安顿自己的人,那个带来转机的人……
他不在了。
他不在了。
他不在了啊。
可云枳还没报恩,还没见到他的最后一面,还没亲口说过谢谢………
“怎么会去了呢?”
她有点茫然看了看四周,突然觉得心头一空,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酸痛。
云枳走到蓝启仁面前,看着这个从小教导自己的严厉先生。第一次,这么强硬的对他说:“先生,我愿与忘机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