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满身如练的月白色衣衫,背负一把七弦古琴,琴身比寻常古琴要窄,通体乌黑,木色柔和。神色间有霜雪之意,是近乎刻板的一派肃然,即便是看见了地上之人带着面具的脸孔也无波无澜。
这样一位公子,在看向江澄身侧之人,却罕见的稍微点了点头。
江澄看见蓝忘机更觉得堵心,他自温氏还在时就不喜欢蓝氏。但要谈论起真的的理由,归因还是魏无羡。不过,云枳脱身于蓝氏,也不曾出言不逊。
“含光君今日倒是有空?”
他挑了挑眉,面上倒是平静。
还未等蓝忘机说什么,蓝氏小辈蓝景仪心直口快,道:“江宗主不也在这里?”
江澄给蓝忘机面子,不过源于他是云枳兄长,但是到了小辈这里倒是没什么顾及。本就因金凌被邪魔歪道欺负心情不善,又见到魏无羡曾经所用符咒被杂碎偷用,再没维系脾气,冷冷地道:“啧,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姑苏蓝氏自诩仙门上礼之家,原来就是这样教导族中子弟的。”
蓝忘机不想同江澄争执,看了蓝思追一眼,后者会意,那就让小辈与小辈对话。
蓝思追出列,对金凌道:“金公子,夜猎向来是各家公平竞争,可是金公子在大梵山上四处撒网,使得其他家族的修士举步艰难,唯恐落入陷阱,岂非已经违背了夜猎的规则?”
金凌的神情和他舅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自己蠢,踩中陷阱,我能有什么办法。有什么事都等我抓到猎物再说。”
“金凌!”
还没等蓝忘机有所反应,云枳先动手拍在他背上,眉头紧皱,一脸不赞同。
“怎可如此说话?这就是我们教你的礼仪吗?”
纵使金凌一脸不情不愿,也还是乖乖听从云枳的话,规规矩矩的向蓝忘机行了一礼。
“小辈金凌,见过含光君。”
蓝忘机看了看云枳,也没计较,朝金凌点了点头,算是无事。
待金凌行完礼,云枳走上前,认真的向面前诸位说。
“夜猎本就各凭本事,武力是一种方式,金钱自然也是一种资源,何来不公平之说?再说连躲开缚仙网都没办法之人,又怎能面对食魂煞?小公子所言未免太偏颇。”
云枳是不会认下金凌霸道的名声,说完笑吟吟看着蓝思追。
蓝思追还是年幼,被云枳一席话说的无法反驳,脸红红的,求助般的看着自家含光君。
蓝忘机看着云枳笑吟吟的样子,恍然间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拉着自己衣袖闹着要去镇上的女孩。
他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还是这般能言善辩。”
云枳一听就知道蓝忘机不管这事了,脸上更是笑意盈盈。朝蓝忘机福身行了一礼,“如此,我们便带金凌先行一步。”
她终归不好同蓝氏一起活动,见这事解决,也不管那纷争的人源头,决定先拉着金凌和江澄离开。
躺在地上那人,看了看云枳,又看了看江澄,还未因他们离开松一口气,就见云枳在转身之际,又扭头看着他。
“此人不凡,观他出手,怕是善用符咒之术。还望诸位多加小心。”
云枳看着他,眼神冰冷,似乎想从面具之下看出点什么。
那人似乎被她盯着,有些害怕,整个人一动不敢动,就僵在地上。
时间似乎凝固在此刻,然而下一秒,云枳略又些担忧的看向人群中那个清冷男子。
蓝忘机看见云枳神情,知她心中忧虑,不着痕迹的朝她点了点头。
云枳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言外之意,松了口气,这才转身快步去追站在远处的甥舅两人。
这些年,人们早就忘了当年魏无羡夷陵老祖的名头是多么厉害。总有些心怀不轨的小人,打着夷陵老祖的名头,招摇撞骗,或骗人钱财,或行不端之事。
云枳就是怕,怕这人也是同那些“东施”一样,效仿魏无羡,却不是魏无羡那般,心里满是鸡鸣狗盗之事。
待云枳他们身影消失,蓝景仪道:“这江夫人怎么感觉同我们含光君很熟似的?”说完才想起蓝家家教,背后不可语人是非,吓得看了含光君一眼,闭嘴缩回。蓝思追对地上之人浅浅一笑,道:“莫公子,我们又见面啦。”
被唤作莫公子的人,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衫后的灰尘,摆了摆手。没理会蓝思追的招呼,却先追问起蓝景仪。
“江夫人?江宗主可是同刚刚那女子成亲了?”
蓝景仪看着蓝忘机没在意这边,悄悄拉着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
“你怎么回事?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这江夫人嫁予江宗主十几年,江湖上谁不知道江宗主护着他夫人,跟护眼珠子似的。你说你,好好的,又招惹上江氏干嘛?幸好今天江夫人在场,不然你肯定被江宗主打断腿………哎,也不对,就算没有江夫人,我们含光君肯定也会帮你,含光君可是最正义之人………”
蓝景仪这个嘴,一说起来就容易絮絮叨叨停不下来。说着说着就扯到自家骄傲蓝忘机的彩虹屁上了,丝毫没看见眼前人在听了他的话之后,渐渐沉默的气氛。
“原来……江澄都成亲了。”
被别人称为莫玄羽的人,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他思绪似乎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还不是莫玄羽。
那时,他还在莲花坞。
曾经戏谑娶不到老婆的少年,如今已结婚十数年。曾经以为会结伴同行的朋友,如今执剑负琴独走于世。
他真的离开了很久。
“魏无羡,你呀……”
嘴边是苦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身朝山下走去。
不管大梵山里是什么猎物,他都不能要不能管了。魏无羡和谁抢也不会和金凌抢。
他实在是没想到,遇到的是金凌。若他知道,又怎会在之前讥嘲金凌“有娘生没娘养”?如果是别人对金凌说这句话,他会教这人领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可是这么说的,竟然是他自己。
静立片刻,魏无羡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另一边,金凌低着头跟在云枳和江澄后面。这小孩,想了又想,终于憋不住了,开口问道。
“舅母为何对蓝氏如此重视?”
云枳脚步一顿,停下来转身看着这个嘟囔着嘴巴的小孩。
“怎么了?”
“我就是气不过,明明是那不知羞耻的莫玄羽挑衅在先,为何舅母还要放过他,放过帮他的蓝氏。我看那莫玄羽就没吃够教训,在金氏做了那等丑事,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云枳无奈的看了江澄,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孩解释自己身上和蓝氏的渊源。江澄看了看云枳,替她解围。
“你还有脸告状!自己学艺不精,叫别人欺负到头上了。我看你回去就别休息了!”
虽然是解围,江澄这个切入点,真是让云枳无话可说。
金凌得不到舅母温言细语的安慰,反而得到舅舅一顿训,心里又委屈又气。
“我……我……”
结巴半天他也说不出什么,最后一跺脚,拿着剑向后跑了。
“我去捉食魂煞了。”
云枳一看孩子跑了,笑着摇了摇头,连忙让其余弟子跟上去。
“又伤害我们小凌的自尊心了。”
她伸手戳了戳江澄。
江澄一脸无辜。
“我说错什么了吗?”
“好好好,你没说错……”
两人没再选择跟着金凌,而是回到山脚茶社等金凌回来。可茶都没喝完一盅,有门生急急惶惶滚下山来,说大梵山里的东西如何如何了得如何如何凶残,江澄和云枳一听大惊,生怕金凌遭遇危险,丢下茶碗,冲向大梵山。
赶到时,金凌好好站在地上向他们喊着:“舅舅!舅母!”
见金凌无事,江澄心头大石落下,随即怒斥:“你身上没带信号吗?遇上这种东西都不知道放?逞什么强,给我滚过来!”
而云枳则站在金凌身侧,小心检查他有无伤口。没有阻挠江澄训人,今日这般凶险,金凌真的要被好好教训一下。下次再这般,如果真的有什么万一,他们可怎么办。
金凌没抓到食魂天女,也怒:“不是你说我学艺不精,我证明一下自己还不行!”
江澄真想一掌把这臭小子扇回他娘肚子里去,可这话又的确是他说的,总不能自打自脸,只好转向满地东倒西歪的修士们,讥讽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你们杀得这么体面。”
一名修士仍在两眼发直:“宗、宗主,是……是温宁啊……”
江澄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云枳听到这里连忙看着江澄,拉着金凌站到江澄身边。
温宁?这个被掩埋了十几年的名字,今日重新被人们提起,倒是让云枳心里有几分不安。
“……是他召出来的!”
随着修士的手指移去,云枳看见了被蓝忘机抓着的莫玄羽。
是他?
云枳下意识的紧紧抓着金凌,把小孩带在自己身后。随后又反应过来,若真是那人,又怎会欺负金凌?
那个名字明明他们都十分熟悉,可是无一人喊出来。
他就像是所有人心中不能碰的东西,举足轻重,轻易不敢想起。
半晌,江澄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左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摩挲那只指环,轻声道:“……好啊。回来了?”
他放开左手,一条长鞭从他手上垂了下来。“紫电”有一奇法,若是夺舍之人被它抽中,顷刻间便要身魂剥离。
蓝忘机虽有心阻拦却仍是被江澄抓住空,一鞭子抽上去。可那人只是应声跌下。
不可能!
紫电绝无意外,除非那人不是。可若他不是,又怎会召出温宁?
蓝忘机也愣住了,江澄不可置信看着自己手中的紫电。
他转头看向那个趴在地上的人,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又一鞭子抽上去。
紫电没有如众人预料中落在那看似“倒霉”的莫玄羽身上,然而打中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江…江…江夫人?!!!”
蓝景仪最先吃惊的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