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枳睁开眼,下意识的想坐起来,却发觉全身没什么力气。她试图调动体内灵力支撑,却突然发现似乎有什么在阻挡着。
?
她动了动手臂,发现受伤的肩膀有些疼痛,但是不是尖锐到难以忍受,反而是钝钝的,木木的感觉。
再次试图调动灵力,结果还是一样。
若灵力是水,那修行之人的身体就是容器,容纳灵力。但是云枳的身体好像一个空碗,什么都没有,里面空荡荡好像什么都没留住。
很奇怪,这不是常态。
身边侍女似乎发现云枳醒来,贴心上前拉开床幔。
“夫人,您醒了。”
“唔……”
云枳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干干的,有些刺痛。侍女很快递上了半温的茶水,将她扶起,看云枳喝下半盏茶后,将茶盏收起,把靠枕放到她腰后让她舒服的靠着。
“江澄呐?”
她清了清嗓子,思考了一下还是先问起了江澄。
“回夫人,宗主去找金小公子了。”
“金凌?”
云枳有点奇怪于为什么会扯上金凌,他不是应该在休息吗?
“他怎么了?”
“金小公子同宗主吵架,跑走了。”
云枳想了想这甥舅俩的日常相处常态,觉得这个事情倒也算不是意外,也就没再追问,毕竟江澄都去找应该没事。再了解了江澄的情况后,云枳才问起自己清醒来之后的不对劲。
“我是怎么了嘛?”
她的印象还留在自己同江澄争执,其实也算不得争执,不过是自己单方面想要让江澄冷静下来。后来自己挡在江澄面前,想要阻挡江澄去追魏无羡,却不小心被江澄误伤了,再后来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嗯?”
云枳迟迟没有等到回答,侧头一看,却见侍女神色有些慌张,低着头不敢回答。
“所以,是什么?”
结合到自己醒来的种种怪异身体情况,她心里突然有点慌。
“我在问你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回答我?你们是哑巴了吗?”
那些沉默好像一个不详的预告,云枳有些受不了,抓起侍女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砸向地板。
“你说!”
她指向身边站着的侍女,却见那侍女猛地跪了下来,低着脑袋使劲摇头。
云枳的情况,自然没有一个侍女敢开口说给她听。好像这消息是个绝症的通知单,谁都不想当递出这个消息的人。
云枳环顾一圈,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回话。她不是什么刻薄之人,当下的脾气早已通过那个破碎的茶盏发泄出去,现在也能理解这些人。都是谋生,何苦为难别人。他们不敢说,就换个敢说的人来。
“去叫大夫来。”
“是。”
靠近门边的侍女低低应了声,快速起身出门,房内其余人仍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唉,你们都起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云枳叹了一口气,吩咐众人。
“是,夫人。”
“是,夫人。”
房内响起参差不齐的应答,有的轻轻退出去,只剩平常常留在云枳身边侍候的几位。
大夫很快被叫来了。
一进门,大夫先拿出垫枕给云枳切脉。
“大夫,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何灵力如同阻塞一般,毫无回应?”
云枳看着大夫问道。
那大夫是云梦出了名的老名医,诊治的人没有上万也有数千了。莲花坞一直以来都是请的他来看诊,所以也最信任他。
“夫人要宽心啊。”
大夫也答非所问,看着年纪轻轻的宗主夫人,心里也有些惋惜。这云梦谁不知道宗主夫人人好心善,每年不知捐了多少财物给药堂用来义诊。单自己来莲花坞看诊时观察到宗主夫人待手下侍女门生,都不得不暗暗称叹,夫人心善温柔。她看侍女门生从不把他们当做莲花坞所有物,反而在能体谅的时候就体谅他们的难处,哪怕是他们犯了错也是尽量不动用处罚。真正做到宽厚待人,没有人不夸她好。
可是,这样心善的夫人,竟也遇上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人心里惋惜。
“没关系,您说。”
大夫看了看云枳,缓缓的把结果告诉了她。
她的脸色从平静慢慢变成凝重,一时间没人敢同她说话。
“你们都先下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很快。因为云枳的安静,好像时间都被拉长,空气凝结在房间里。直到她开口,才打破这种气氛。
“辛苦您来这一趟了。”
哪怕在此刻,云枳也带着三分理智,让侍女送走大夫,到房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都还保持着理智和体面,没有崩溃大哭,没有抱怨责骂,平静的好像那个消息就是吃了个便饭那么普通。
这令所有人都诧异,他们已经做好云枳听到消息后所有可能出现状况的准备,却独独没料到她会如此平静。
看着房间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出去,云枳才闭上眼睛靠在床头。
“夫人的手臂被那走尸重创,残留的尸毒加上您强行调动的灵力时的运转导致您,您今后可能没办法再使用灵力。”
“还有,您的手,怕是今后拿不得重物,要小心疗养。”
大夫的话还在耳边。
云枳闭着眼睛,攥紧了身上盖着的被子,她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逐渐发白。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是一个宣判。
宣判她再也不能拿起灵剑,宣判她前几十年的人生结束,宣判她即将面临的是修行人最不能接受的结局。
她就这么一个人迎接了她自己的人生宣判。
“呵……”
“这就是我的报应吗?”
突然她抓着被子的手松开了,缓缓向上盖住自己的眼睛。那里本该早就湿润,可是现在却干涸酸涩。
云枳没有哭。
只是感觉很绝望罢了。
“这就是我的报应吗?”
她这样问自己,但却不知道答案在哪里。
其实早在云枳看见蓝思追的那一刻,她心里就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猜测。要知道当年蓝忘机前往乱葬岗曾带回来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好像就是自己曾经在乱葬岗挟持的小孩。若她没记错的话,那个孩子的名字是……
阿苑。
那段在乱葬岗的记忆在云枳脑海里是混乱的,她被心魔催动,报仇心一日胜过一日。在听到魏无羡保住温氏剩下的人的时候,终于理智失去。她携带那把匕首闯进乱葬岗,杀了一个人,绑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多像自己的弟弟啊!
那个孩子多像现在的蓝思追。
但她不能肯定这个想法,因为在蓝忘机领回孩子不久,她就被逐出了蓝氏。这件事情又在当时许多更急迫的事情里渐渐被埋藏了下去。云枳没有忘记,但也没有主动想起。在嫁给江澄后她的人生好像被分割成两部分,这也是她刻意的选择,把所有的沉重锁起来。
直到,直到在伏魔洞里再次看见温宁的身影,她终于确定了这份记忆。
这次受伤,她本可以踹开金凌自己闪走,可是……
可是那个小孩就在自己身边。若她闪走,就剩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了。
在那一瞬间其实想不了更多,她扑在蓝思追身前,自己用肉身挡了那一下攻击,挡住那发狂走尸伸出来的手。
身体被穿透的感觉,是一瞬间的撕裂疼痛。可是云枳却紧紧护住怀中的小孩,没有因为疼痛放手。
“是这个孩子啊……”
云枳在阵阵疼痛中模糊的想着。
这世上本该一命换一命,自己只不过替人家挡一下,算不得什么的。她欠阿苑的,欠那个被自己害死的温苑表哥,欠被自己伤害过的温宁。
这些人其实该是自己的仇人,可仇恨并没有刻上他们的名字。
他们只是倒霉,倒霉姓了温,倒霉血缘亲人做错事,倒霉是没有什么缚鸡之力宛若待宰羔羊。他们留着和温氏一样的血,却没做过温氏做过的事情,被报复是合情合理,不被报复也情有可原。
可云枳不是那种伤害别人毫无愧疚之人,她算得上是蓝氏子弟,自小生活在云深不知处,同蓝曦臣和蓝忘机一同长大。蓝曦臣蓝忘机有多风光霁月,怀瑾握瑜,蓝云枳也不逊色三分。她的道德感极高,在脱离一切外因的包裹后再审视自己的行动,她是后悔的。若不是旧仇心魔,她断不会如此冲动。可是做了,断断没有不认的道理。她觉得自己不对,就该挽救。
魏无羡其实说的有道理,赶尽杀绝这样的作为同温氏又有什么区别呐?
他永远是站在人群中唯一清醒的人,哪怕四周多么黑暗,淤泥遍地,魏无羡永远是一盏光,永远清醒,善良,一尘不染。蓝忘机爱他,云枳觉得情理之中,意料之内。在过往十年中,她无数次审视过这个人,她也喜欢他。
想清楚,做也清楚。
她护着蓝思追是不为人知的补偿。
在那个瞬间她是完全没有犹豫的。
尽管云枳没想到这补偿的后果会延续的这样重。她捂着眼睛坐在床上,心里已经没有之前的恐慌,反而多了一些镇定。
这该是报应。
这就是报应。
从她扯入这场复仇开始,就注定自己的双手将沾染上鲜血。一切福祸得失,恩恩怨怨,皆是因果。遇见江澄算是福报,失去灵力就是恶果。
自食恶果。
她品尝到其中苦涩意味。
这不该怪任何人,因为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她自己的决定,不论是救蓝思追,还是拦着江澄放走温宁魏无羡。这里的每一环都是她的决定,每个结果都是她同他们的因缘际会。
云枳摸了摸肚子,怀中宝贝安好,这是不幸中的唯一幸运。她留住了她在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