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多雨。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唐娇看着窗外的雨,交代道:“给我将秋装准备出来,想来一场秋雨之后越发的寒凉。”
四叶哎了一声回了是。
唐娇寻了一本书,窝在书房的大沙发上读。
四叶连忙去准备了一些热茶与点心。
不多时的功夫,敲门声响起,唐娇抬头,四叶禀道:“小姐,岳医生来了。”
唐娇倒是有些诧异,她扬眉:“他怎么会来?”
她与岳嘉文也没有那么熟悉吧?
想到这里,唐娇下楼:“走吧,下楼看一看。”
岳嘉文坐在客厅里,沈涟漪今日不在家,她每日这个时间都固定去医院的。
唐娇下楼,含笑道:“岳医生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指教?”
岳嘉文与她不熟悉,而且仅有的接触似乎也并不是很好。
特别是上一次,她开木仓打人,最后离开的时候,岳嘉文的表情相当的一言难尽了。
不过唐娇倒是觉得他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没有意思。
毕竟谁也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把自己的道德观加在别人身上本身也是很傻的一件事儿了。
唐娇坐在沙发上,交代:“岳医生喝茶。”
岳嘉文看着唐娇,颔首擎起茶杯,他似乎在想什么,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亦或者说是……紧张。
他不开口,唐娇倒是也不好说什么,只安静的看着他,神情淡淡的。
没过一会儿,岳嘉文终于开口:“我能单独和你谈谈吗?”
唐娇挑眉,虽然不知他究竟想说什么,不过总归是自己家,她寻思了一下,摆摆手。
四叶有些担心,不过唐娇倒是似笑非笑的说道:“我看岳大夫也不会傻到在我家做什么,而且想必岳大夫知道我的性格,我是真的会动手的。”
这般一说,倒是让四叶放心了几分。
不过饶是如此,她还是谨慎的离开,注意力全都放在这边。
唐娇挑挑眉,客气道:“岳大夫有什么直说便是。”
岳嘉文看着唐娇,沉默下来。
唐娇轻声道:“岳医生不会是来这边表演默剧的吧?”
她带着一丝丝笑意,整个人透着单纯。
岳嘉文看向唐娇,有一瞬间想如若唐娇没有和顾庭昀在一起会怎么样。
想来想去,垂垂眼,又觉得自己可笑。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如若有如果很多人的命运都不同了。
而且几句算是真的有如果那天,唐娇身边的追求者也是不少的,他又算得什么呢?
这般一想,倒是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了。
他咳嗽一声,终于平静下来。
是啊!
何必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呢!总归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来做。
想到此,他竟是也就沉稳了起来。
岳嘉文缓和一下情绪,开口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眼看唐娇挑挑眉,他立刻继续道:“我想请您帮我劝一劝七爷,后天便是我娘的忌辰。我想请求您帮我说服他。我只求他能去坟上看看娘,祭拜一下。”
岳嘉文整个人都透着落寞,他道:“我知道这很为难他,但是这么多年了。人已经不在了,早就该是尘归尘土归土了。人已经死了,难道还要追究她活着的时候做过的那些事情吗?”
唐娇没想到岳嘉文要说的竟然是这个,她其实有些不懂,但是看着岳嘉文的脸色,她沉吟一下,缓缓道:“你娘……还是她娘?亦或者,你们的娘?”
唐娇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岳嘉文的口气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吧?
岳嘉文抬眼看向唐娇,他面色痛苦,并不是寻常那副样子,其实仔细想一想,岳嘉文和顾庭昀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具体哪里相似又是说不出来的,可是若是细看,其实也有一分相似。
只是顾庭昀身上清冷的贵公子气质太过明显,而岳嘉文则更像是一个读书好的内敛书呆子。
所以若是往一起联想,也没有的。
岳嘉文看着唐娇。
唐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没有道理因为你的请求为难七爷的。他做事情总归有自己的想法。为这样的事情来请求我,我觉得并不那么合适。恕我恐怕不能忙你的忙了。”
唐娇客气的拒绝,随即道:“其实……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能因为人死了就说什么都没有。而且,人都是说人容易,说自己难。如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换了你,你还会这样随意就能说出原谅吗?”
她若有似无的笑了一下,认真道:“似乎不能吧?”
岳嘉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但是听到唐娇这个话倒是安静了很久。
半响,他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这话十分的肯定。
唐娇若有似无的笑了一下,只是却又不曾再说什么。
岳嘉文将茶干了,仿佛是借酒消愁一样。
他道:“我与顾庭昀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唐娇捏住茶杯的手僵了一下,她竟是丝毫不意外这一点。
“其实我母亲很艰难的。”
唐娇从嗓眼儿里发出若有似无的一个轻轻的哼。
她似笑非笑道:“这世上谁又不艰难呢?艰难就能做出那样的事儿吗?”
她声音清清冷冷的透着寒意。
旁人知不知道无所谓,唐娇是知道的,这件事儿对顾庭昀的影响太大了。
她还记得生死攸关之际,顾庭昀还不能释怀,那个时候他的精神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可是他还是意难平。想来这世上总归有很多的意难平,唐娇想,如若有一天她娘也这样做,她大概会疯掉的。
有些伤害,是永远都不能平复的。
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她认真道:“你不是他,你没有权利要求他如何。毕竟……受到伤害的不是你。”
岳嘉文苦笑一下,说道:“你果然是知道的。”
唐娇收敛了几分笑意,沉吟一下,缓缓道:“不,我不太知道。但是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看得见他的痛苦。”
岳嘉文:“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娘已经死了。我知道他艰难,但是……其实放下又有什么不好呢?”
唐娇噗嗤一下子笑了出来,反驳道:“事情没有发生在你身上,你自然是可以轻松的说出放下这样的话。你不是他呀。你有什么权利这样说出这样轻松的话呢!哦对,也正是因为你不是他。所以你可以轻松的说出来。人啊,就是这么自私。”
唐娇忍不住说道:“岳医生,我原本觉得你是一个很磊落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的。你小时候被人抛弃过吗?如若没有,你凭什么说放下更好呢?你说放下更好的时候,有摸着自己良心吗?”
唐娇冷冰冰的看着岳嘉文,嗤笑道:“没有,你不过是站在你的立场说话罢了。”
她起身:“恕我不能陪您了,还请自便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唐娇已经不想和他说什么了。
岳嘉文抬头看着唐娇,唐娇的眼神像是一团火,足能将人烧尽。
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不过到底还是开口了。
“我也曾失去母亲。”
唐娇一愣。
岳嘉文认真的看着唐娇,眼眶微红:“我刚出生不到一个月,我娘就被人抢走了。我没有叫过一句娘,我没有将她记在心里,孩童时代我所有的人生都是我爹。我娘只会出现在照片里。我和顾庭昀相差不到一岁。”
唐娇停下了脚步,她想到顾庭昀的母亲不是自愿嫁入霍家的。
但是……原来是被抢过去的?
又并不奇怪。
岳嘉文不在看唐娇,垂着头说:“我爹为了保住我的性命,不敢抢回我娘,连夜带着我从北平逃来了上海。后来因为我娘带走了顾庭昀,霍家害了我祖父一家,也害了我外祖父一家。”
抹了一把脸。
岳嘉文说:“我祖父家的生意落败,我祖父一杯毒酒自尽了。我外祖父家落败后带着一把刀来见我母亲,刺伤了她,随后也自尽了。”
他苦笑一下,说道:“顾庭昀痛苦吗?是,他痛苦。可是谁又不痛苦呢?我爹娘琴瑟和鸣,从未想过去什么霍家当太太的。可是他们强抢了她,我娘那个时候生产完就有产后抑郁症的。那么快的怀上顾庭昀只会让她的病情加重。她逃出来后来上海找我们父子。我们根本不知道她故意丢了庭昀。”
他整个人透着落败,说道:“我娘因为这件事儿疯了,其实她丢顾庭昀的时候是不是发病期间我们都不知道。我娘和我们团聚也不过十年,可是后面的四五年,她每日都想着能够找回庭昀,能够得到他的原谅。临死之际,她唯一的愿望也是如此。”
唐娇没言语。
“我不知道自己今时今日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但是唐娇,没有人是不痛苦的。世道就是如此,我们都难。我知道顾庭昀不能原谅我娘,可是我真的求你,求你帮我一把,劝劝他。我娘唯一的心愿就是有一日能见到顾庭昀,能够亲口听到他说一句原谅。仅此而已。”
他低语:“没有报仇,没有其他,什么都没有。只有顾庭昀能够原谅她。”
现场一片安静。
唐娇咬着唇,半响,她轻声:“岳嘉文,刚才说那些话,是我不好,对不起。”
唐娇是个干脆的人,并不扭捏。
岳嘉文苦笑着摇头。
只是唐娇又道:“可是帮你去劝七爷,我做不到的。恕我无能为力。如若我明知道这是他最大的痛苦还要逼迫他面对,那么我觉得我算不得他的朋友了。”
她声音很轻,但是坚定:“我希望他好,原谅与不原谅……我觉得还是让他遵从本心吧。我为我刚才那样说你道歉,但是岳嘉文,你就算是失去了母亲,你还有父亲。可是你娘做了什么呢?她故意带了顾庭昀出来,然后丢了他。她完全可以让顾庭昀在霍家长大的,她这样的行为,换做是我,我是绝对不会原谅的。不管她而后又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原谅。更何况……她也什么都没做。她是遭遇了很多痛苦,但是她遭遇痛苦就能伤害旁人吗?总归,我言尽于此。这个忙,我不会帮。”
唐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其实你找错了人,我冷酷又自私。我是不会让你在用这件事儿去伤害顾庭昀的。”
她浅浅的笑了一下,说道:“岳嘉文,算了吧?其实,你也该放自己一条生路。别在找顾庭昀,大家各自安好,有什么不好呢?”
岳嘉文瞬间看向唐娇,半响,认真:“我也做不到。”
他起身:“也许我来错了,但是唐娇,我不能放弃的。这是我娘唯一的遗愿,唯一的。”
铃铃铃,门铃响起。
四叶匆匆进门:“小姐,隔壁的老夫人请您过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