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
曲声悠扬的西洋餐厅,许是因着今日下雨,人并不多。
霍孝与刘四爷坐在角落中安静之处。
双方都默契的未曾带什么人,霍孝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不断的摇晃着手中的酒杯,他若有似无的笑,说道:“四爷果真是风雅之人,此等场所,我倒是甚少来。”
他对上海不熟悉,地方自然是刘四爷选的。
刘四爷哈哈大笑,分外爽朗:“我这粗人哪里晓得这些,老七与我推荐了这处,我一尝,哎呦乖乖,果然是很不错。”
霍孝微笑:“七爷自然是有品位的。”
刘四爷意味深长颔首:“可不正是,若是和我们这些大老粗一样,那么还去国外读书作甚?”
霍孝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和刘四爷坐在一处,倒也算是缘分了。说起来,我来上海这么久,倒是甚少与人走动。想来十分不妥。”霍孝话中有话。
刘四爷爽朗道:“这话说的不对,我倒是不这么想,如若什么人敢让名震北平的孝爷登门拜访,那么怕是要坐立不安了。但凡您言语一声,想来很多人都会主动登门。哪里敢劳烦您。”
霍孝嗤笑一下,随即道:“四爷当真是会说话。”
刘四爷抿了一口杯中酒:“实话,实话而已。”
霍孝笑了出来,他道:“什么名震不名震的,不过是兄弟们给个脸面。而且,大家总归是看霍家的。”
提到霍家,两个人的眼神儿都有些不太对。
刘四爷呵呵一声,不再接话。
霍孝也很快的变了话题,他道:“其实我这次在上海也是有些生意要谈,若是这边的事情忙过,想来也要早些回北平了。上海滩虽好,但是总归不太适合我。”
他切了切盘中的牛排,说道:“这西洋玩意儿实在不适合我。”
刘四爷抬眼道:“那倒也是,北平是北平,上海是上海,总归习惯不同。我早些年老家在北方,初来上海,处处不习惯,这住了三四十年,还是有些小习惯改不过来。不过慢慢的倒是也觉得还好。”
霍孝微笑颔首。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半响,刘四爷率先开口:“说起我老家北方,孝爷老家就是北平吧?”
霍孝:“正是。”
他摆弄手中的酒杯:“我少年时期住在皇城根儿南边儿,有名的贫民窟。”
他一口将酒干了,随即又带了一杯,继续晃。
刘四爷意味深长:“苦出身,与我老刘一样。我少年时代也全靠自己拼搏,与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同。现在的年轻人讲究的可多了,也讲究个背景。我们那个时候……哎,多少次死里偷生。说那些作甚,全是泪啊。”
他哈哈笑了一声,随即道:“我当真是不会说话,不过啊,有时候这好出身的人是不会体谅我们这些苦出身人的心情的。”
霍孝颔首,难得似乎心有戚戚焉的点头,他道:“那倒是的。”
他晃晃杯子,放了下来,笑了笑,看向刘四爷:“所以苦出身的人才明白,很多东西抓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好的。”
他话中有话,刘四爷一下子就懂了,他笑笑,说道:“倒是有些道理,只是,未见得事事都尽如人意,我这老头子不算是什么能人,能走到现在在上海滩混有一席之地,全靠大家看的起,更会靠大哥提携。抓在手里自然是好,但是总归要看清自己的位置。”
霍孝点头,微笑:“那倒也是,只是总归没有人嫌弃钱多。”
刘四爷微微眯眼看向了霍孝。
霍孝笑了起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而且……洪门既然不在了,既然已经彻底的分开,那倒是没有必要所有生意都纠缠在一起吧?做生意,总要讲究个赚钱。您说对吧?更好的合作对象,您未必不需要。”
他屈起手指,蘸了蘸杯中酒,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刘四爷看了过去,是一串数字。
他抬眼看向了霍孝。
霍孝笑了笑,起身:“看我这人记性就是这么不好,但是忘记还有另一桩急事要处理。”
他微微颔首:“我就先走了,刘四爷……好生考虑一下。”
随即去柜台结了账,之后离开。
桌上的数字很快的干了。
刘四爷没言语,他盯着桌上的数字,陷入了沉思。
不一刻的功夫,他立刻站了起来,起身出门。
门口的随从赶紧将车门打开,道:“四爷。”
刘四爷虎着脸,冷冷道:“去白府。”
车子很快开了出去,刘四爷收起了自己的笑意,冷冷的板着一张脸,不是在人前的样子。
车子很快的抵达白府,这里正是白二爷的府邸。
白二爷自从洪门解散基本闭门不出,甚少与外人接触,也只有几个洪门的人会来串门,其他人便是求见,也大多不见的。
刘四爷匆匆进门,问道:“二哥呢?”
随从立时道:“二爷在书房听戏。”
刘四爷道:“去通知你们二爷,就说我有重要的事儿。”
不多时,刘四爷被请进了门。
白二爷睨他一眼,缓缓道:“作甚这般急切,一副火烧屁股的样子。”
他跟着唱片打着点子,整个人状态似乎很不错。
刘四爷严肃:“二哥,出事儿了。”
白二爷微微眯着眼睛,嗯了一下,依旧打着点子,似乎还沉醉在戏中。
刘四爷:“霍孝知道我们私下背着大家在第八号码头囤了一批货。”
白二爷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道:“霍孝知道?”
他双目如鹰一样盯住了刘四爷:“你怎么知道的?他找你了?”
刘四爷立刻这般那般的说了起来,最后道:“他写了我们藏货的那个仓库的挂的牌号,想必是十分清楚的。我看他的意思是要分一杯羹。”
刘四爷微微蹙眉:“倒是不知道这件事儿老七知不知道。”
白二爷盯着他问:“你今日不是去看老七吗?他可有什么反应?”
刘四爷摇头:“并没有,拿不准老七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但是霍孝知不知道,与老七倒是没有什么关系。照我来看,霍孝未必愿意告诉老七。”
白二爷起身关掉了唱片,他来到窗前,窗外还在下雨,只是这是雨水倒是小了不少。
他打开窗户,随即回身点燃了烟斗。
“端木景安还是出卖了我们。”
他看着窗外,肯定道:“若不然,他不可能知道这些。”
刘四爷道:“端木景安这个人当真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自负有余能力不足,我原本看他拉着周家与祁家,层层递进做挡箭牌,还当此人心思沉稳,想着果然有些长江后浪推前浪之感。却不知他蠢的去抓唐娇,我再三与他说莫要轻举妄动,便是端木景毓来了又如何,不过是个无脑蠢蛋罢了。他偏是不听,甚至瞒着我们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下好了,一切前功尽弃。早知道我的人就不借给他用了,这下子好了,还多了安全隐患。老七的人平白的死了,他必然要怀疑的。”
刘四爷提到这个就生气,他怒道:“我们筹谋这么久,看来又有重新来做,一个尚好的挡箭牌,完全可以一箭双雕,结果白白浪费了。哪里再去找这样合适的人。”
想到这里,万分的生气,他坐在沙发上,有些焦躁。
刘四爷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带着笑意,根本不是现在这样。
但是私底下到全然不是了。
他没有一丝笑面儿,不断地抱怨。
白二爷一直沉默听他说,直到很久,终于开口:“端木景安不能活着,一定要死。”
刘四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霍孝那边我根本插~不进去人。若是老七那边还有点可能,但是霍孝并没有将人交过去。”
自己人,总是好做手脚的。
但是外人就不尽然了。
白二爷冷笑:“杀不了,就和他做生意。霍孝也不是什么善类,他会来和你谈,想必就没想将这人交给老七。”
顿了一下,他道:“看他想要什么,他想在上海的生意里插一脚,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刘四爷吓了一跳,他立刻:“可是二哥,端木景毓我们都没有让他加入,如果是霍孝,更加难以控制,我们合伙,许是会惹来麻烦的。”
而且多个人分一杯羹,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刘四爷心中并不愿意。
“您看,我们用旁的换成不成?例如……”
刘四爷沉默下来。
白二爷看他:“什么?”
刘四爷立刻:“我今日看到霍孝送唐娇去医院,不知是否是对唐娇有意思。你说要不要我们绑了唐娇给他?”
白二爷盯住了刘四爷。
他被看的毛骨悚然,半响,道:“我、我这也是提议。”
白二爷冷然道:“这样愚蠢的提议,以后都不要说。你难道忘了端木景安是吃了什么亏吗?不要给我说什么绑女人的主意。你但凡长点脑子就不该这么想。且不说有没有用,单就是唐娇这个人,我就觉得透着诡异。而且你又知道她和霍孝原本没有一腿呢?若是她和霍孝串通故意算计老七呢?”
此言一出,刘四爷吃了一惊。
“不不不、不至于吧?”
白二爷微微的吐出一口气,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全然不可能的,所以……给我闭嘴。做事情长点脑子。”
他看着窗外的情景,说道:“霍孝摆明了想跟老七争霍家。他能使出什么招数谁又晓得呢?”
刘四爷沉默下来,仔细想一想,似乎有些道理。
二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半响,刘四爷艰难开口:“那么二哥,你看,我们怎么跟霍孝谈?真的让出一部分生意让他加入?”
白二爷冷笑,缓缓道:“加入?他想的太好了。和他谈,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我与你说过,不管什么关系,没有不能谈的。霍孝厉害也是普通人。”
刘四爷沉吟一下,道:“那货……”
白二爷道:“不动,你现在若是动,你以为老七不会发现?我们现在绝对不能和老七闹掰,更不能和他对立。”
他意味深长道:“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闹出顾命大臣杀太子这种事儿。不是丢不起这个人,而是不能给其他人一点机会。老四啊,做事情,动脑子。”
刘四爷深深叹息,说道:“行,我再和霍孝谈。这个小赤佬,他~妈的他是疯了。二哥你不知道,他跟我说话是没有一点客气的。真不知道他依仗什么,他~妈的还真把自己当成霍家的太子~爷了!”
白二爷抽着烟斗,平静:“霍家养出来的一条疯狗,你以为他能温和到哪儿去?”
他磕了磕烟斗:“尽快处理。”